作者:漠漠无雨
去年,他?收过孔良超的好处,给夏青棠使过不?少绊子的。
黄主?任那边也在一边吃饭一边交头接耳议论夏青棠的事儿,仓库主?任说:“这小?夏也的嘴巴也太牢了吧,都结婚这么久了,根本没听她提过。所以她能做干事员,是因为婆家的关?系?”
黄主?任摇摇头:“是因为她会?写文章,现在工会?主?席的稿子文件都是她写,宣传栏那个工人之声,也是她弄的,能力确实不?错。再?说你也太小?看谢家了吧,她要是真的靠婆家的关?系做点儿什么,早就进机关?了,何苦还?留在咱们棉纺厂?”
三车间的副主?任低声说:“就是这个,我就想问这个,你说她都是谢老的孙媳妇儿了,干什么还?留在咱们棉纺厂?去机关?上班多好啊?”
“那谁知道呢?你得去问她啊。”黄主?任剥了一颗炒花生,一边漫不?经心地?把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看着?夏青棠道:“我觉得她一定是不?想进机关?。”
“还?有人不?想进机关??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机关?就是听起?来比咱们气派些,有些机关?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就说咱们厂,每个月都有不?合格的布匹分下去,面粉厂能分面粉,煤场能分到煤,大部分的机关?能分到什么啊?再?说反正都是坐办公室的,在那边坐,跟在咱们厂坐,不?都是一样的吗?小?夏现在是干事员了,工作又不?辛苦,再?说棉纺厂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都是熟人,待在这里多舒坦呀。”黄主?任说:“就是可惜啊,当初秦主?席先一步把小?夏给要走了,要是她在我们厂办就好了,这可真是个能干人。”
夏青棠这一桌子的人也想议论这件事,但他?们跟夏青棠坐在一张桌子上,当着?人家的面议论似乎不?太好,因此一个个都只敢斜眼瞥她,不?敢说话。
还?是她自己?主?动开口,道:“诸位工友要是想跟我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与其被人胡乱猜测,还?不?如她自己?说清楚。
“那我就说了!”赵美珍的一个老同事长出一口气,她用旧手帕擦擦嘴巴,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他?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去给省里的大领导家做媳妇了?”
“是真的。”夏青棠说。
“那你妈不?是亏大了吗?你嫁去那么好的人家享福,你妈还?不?跟你来往,哎哟,我说青棠,你这孩子可真是精啊。嫁了好人家就跟你妈断绝关?系,哪有这样做儿女的呀?”那阿姨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
夏青棠也阴阳怪气道:“薛阿姨说得没错,我就是特别精,而且我这个人吧特别记仇,谁要是得罪了我,我能记仇一辈子。”
薛阿姨脸一白,不?敢说话了。
夏大明?那老工友的爱人倒是低声问道:“青棠啊,你嫁去那样的人家,过得好吗?他?们对你好不?好呀?”
听她言语温和,充满关?切,夏青棠就笑着?说:“郑阿姨放心,我爱人他?们全家都对我很好的。大家不?都说,我结婚后长胖了,气色也好了?这都是证明?嘛。”
郑阿姨笑了起?来:“那就好,你爸爸老是跟我们说,担心你在婆家过得不?好,现在他?肯定可以放心了。”
右手边那个年轻工友立刻问道:“夏干事夏干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嫁去那么好的人家的呀?那种大人物的孙子,你怎么认识的?总不?可能是别人介绍的吧?”
“我爱人是我中学校友,我们俩毕业后才认识的,之后经人牵线走到了一起?,就这么简单。”夏青棠也拿了几颗花生,慢悠悠地?剥开来。
“这哪里简单啊?就你这个家庭,他?们家里没人反对吗?”
“据我所知,没有。”
“你们兄妹两个,还?真是厉害。”年轻工友啧啧赞叹道。
另一个三车间的年轻工友说:“我说夏干事,你婆家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还?留在棉纺厂啊?”
“棉纺厂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夏青棠说:“在哪里都是工作,我宁愿在熟悉的环境待着?。”
郑阿姨点头说:“是啊,青棠从小?就待在这儿了,这里都是认识的人,在这里上班多舒服啊,要是去了什么机关?,说不?定会?有坏人的。”
正说着?,夏大光忽然拿着?他?的小?酒杯,面色古怪地?走了过来。
“青棠,你能过来一下吗?大伯想跟你说几句话。”夏大光低声道。
两辈子了,这是夏青棠第一次见到夏大光低声下气过来跟她说话。
可见有些东西她本人不?太在意,但亲戚们、熟人们显然不?会?这么想。
夏青棠故作惊讶道:“大伯要跟我说话?大伯这么多年不?是一直说,女孩子都是贱命一条,吃饭不?能上桌子,也不?配跟男人说话吗?大伯现在怎么要跟我这个贱命人说话了?”
桌上的郑阿姨立刻皱起?眉头:“这是怎么说的?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位同志怎么瞧不?起?女人啊?”
夏大光被闹了个满脸通红,他?这个人,在家里极度重男轻女,像个封建zhuan制的君主?,但在外面他?可不?是这样的,这人要面子,现在被人知道了这些,他?下意识就举起?了右手想要扇她巴掌,却又突然想到夏青棠的婆家是谢家,又立刻闪电般放下了右手。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青棠,你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的。”夏大光尴尬地?笑着?,想要拼命解释。
夏青棠说:“反正我不?想跟大伯说话,也不?配跟大伯说话。”
“你!”夏大光也不?装了,立刻拉下脸低声喝道:“你别以为自己?嫁去了一个好人家,就能看不?起?我们这些长辈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那婆家又能光鲜几年啊?”
“这我不?知道,婆家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是自己?不?想跟大伯说话。倒是大伯你,变脸比谁都快呢?之前在食堂门口还?在教训我没规矩,不?想跟我说话,现在知道我攀了高枝儿,大伯立刻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这种事,反正我是做不?出来的。”夏青棠笑了一下,“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大伯确定还?要继续跟我说话吗?”
这里满桌子都哄笑了起?来,夏大明?的老工友也认识夏大光,就赶紧说:“老夏,算了,你看你是长辈,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你要喝酒,来,我陪你喝。”
“谁要跟你喝酒?”夏大光手一甩,丢下一个白眼就走了。
郑阿姨没好气地?说道:“夏大明?的哥哥怎么这么没礼貌?怪不?得青棠不?愿意跟他?说话呢!”
说话间,赵志伟也问清楚了赵志强,见夏大光回来了,他?赶紧也端着?酒杯要往夏青棠这边凑。
夏青棠笑着?拍了拍双手,朗声说:“诸位慢慢吃,我还?有点儿事要去办,这就回去了。”
“这就走了吗?那边还?在煮面条呢,吃了面条再?走呀。”郑阿姨说道。
夏青棠笑着?说:“我已经吃饱了,阿姨你们多吃一点儿,我回去了啊。”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夏大明?从里面追了上去:“青棠!青棠你等?等?!”
夏青棠在食堂门口停下:“爸,怎么了?”
“刚才你大舅说的,是真的吗?小?谢的爷爷,真的是那个什么人?”夏大明?用手揪着?自己?的上衣衣角,看上去非常紧张。
“是的,都是真的。”
“你怎么没有说过呀……我刚才知道,吓了一跳。”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跟谢瑾萱结婚,又不?是跟他?的家庭结婚。”
“话是这么说,可那样的人家,哪里是好嫁的?你哥哥娶个小?吴干事,亲家都这样看不?起?我们了。你嫁去那样的人家,我这心里……”夏大明?说:“你在那边,有没有吃苦啊?他?爸爸妈妈有没有欺负你、看不?起?你?”
夏青棠看着?夏大明?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忽然想到上辈子,上辈子她是实际经历过这些的,她被孔良超的父母欺负过、折磨过,最?后甚至被虐·待过,但是上辈子,夏大明?从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便说:“你在乎这个吗?”
“啊?”夏大明?瞪大眼睛,不?明?白夏青棠的意思。
“我在婆家过得怎么样,你会?真的担心?”夏青棠嘲讽道:“你管好你自己?,再?担心你儿子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我……我当然担心你啊……你……”夏大明?张口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青棠,这是怎么说的……”
夏青棠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这辈子经历的事情完全不?同了,她也不?能回过头去问上辈子的夏大明?为什么不?关?心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苦一直不?能释怀呢?
于是,她笑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谢家是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自己?不?会?受委屈,我在哪里,跟谁结婚,我都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她早就不?是上辈子那个懦弱无用的人了,她现在长了脑子,有自己?的理想,有将来想做的事情,也在不?断的看书学习,还?在学外语,无论将来谢家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管谢瑾萱会?不?会?变心,她都有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
听了这句话,夏大明?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道:“那……那你好好的,要是遇到什么了,你想跟我说,就来说,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就冲过去帮你理论的。要是你不?想跟我说,也没关?系,你总归是能想到法子的。”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是在忧心谢家会?不?会?欺负人。
夏青棠便说:“等?夏青海的事情都忙完了,过段时间,我请你去我家里坐坐,吃个便饭。你既然担心,就去亲眼看看吧。”
夏大明?眼睛一亮,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真的吗?你真让我去啊?”
“真的,我跟家里人都说过了,奶奶说,由?她请你吃饭,你呢,就在我跟瑾萱的小?家里喝杯茶,说说话。”夏青棠道。
“家里人……”夏大明?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你都说是家里人了,肯定对你不?差的。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去了会?不?会?影响你啊?”
“影响什么?你是光荣的工人阶级,没了你们的辛勤劳动,社会?怎么发展呀?”夏青棠说:“我看就定在半个月后吧,下下个礼拜天上午九点半,你去我们家属大院儿的正门口等?着?,我跟瑾萱出去接你。”
“下下个礼拜天上午九点半,好,那……那我真去啊?”夏大明?又搓了搓手心,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
“我想去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了……不?管你嫁给什么人家,只要你过得好,那才能放心呀。”
“那就到时候见。”夏青棠说:“里面还?有客人呢,你先进去招待吧,我回去了。”
“好,好,你回去吧。”夏大明?站在那儿冲她挥挥手。
夏青棠笑了一下,刚打开自行车的锁,就看见齐厂长站在食堂大门边,探头探脑朝她这里看。
她心里觉得好笑,也觉得这个世界好笑,便道:“齐厂长,你看什么呢?找东西呀?”
齐厂长吓了一跳,赶紧走出来说:“没有没有,没什么没什么。”
“那齐厂长吃着?喝着?,我就回家去了。”
“等?等?!”齐厂长赶紧跑下台阶,“夏干事,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解释一下。”
“是关?于孔良超收买你的那件事吗?”夏青棠开门见山。
齐厂长吓得脸都白了:“我其实没有收他?什么东西,我当时就是有点糊涂了,当时家里也是有点儿事儿需要帮忙……”
“所以还?是收他?东西了嘛。”
“我后来没有了呀!后来他?还?去找我了,我都没有理睬他?的!那次真的是我糊涂了,我……我在棉纺厂奉献了一辈子了,夏干事啊,你看那件事,能……能当做没发生吗?我就快要退休了,我就只想好好退休,我真的……”齐厂长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夏青棠说:“查孔良超的时候都没有查到你,说明?你已经没事儿了,不?用担心这个的。”
“你不?会?去跟谢老专门提到这件事吧?”齐厂长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反正没有专门提过,以后,只要齐厂长不?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可能也不?会?专门去提。”夏青棠说完就坐上车子,脚一蹬离开了。
齐厂长站在原地?看着?夏青棠越骑越远,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他?转过身去看向?台阶上的夏大明?,刚要张嘴,夏大明?就哧溜一下跑进去了。
第二天,夏青棠跟谢家的事情就慢慢在厂里传开了,刚开始只是小?范围的散布,等?一个礼拜快要过完的时候,几乎全厂人都知道了,而他?们工会?办公室,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部门。
因为其他?部门可以肆无忌惮谈论这件事,但夏青棠人就在这里,她自己?不?说,工会?的人如果不?去外面找人聊天,也没有消息来源的渠道。
礼拜六上午,夏青棠完成了一份新的工人之声,正趴在桌子上逐字逐句地?检查有没有抄错的部分,就见李月从外面冲了进来,然后大声说道:“小?夏!你爱人是谢启明?的孙子?”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抬头朝她看过去,李月的表情看上去惊疑不?定,充斥着?惊讶、不?解、疑惑和一抹嫉妒。
夏青棠说:“是的,李干事你怎么才知道?全厂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李月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全厂人都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这些同事说一声?要不?是我刚才碰到王干事,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我自己?怎么说?好端端的就介绍一下我爱人的爷爷吗?”夏青棠说:“我看你经常跟王干事聊天,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礼拜一跟她聊天的时候,她也还?不?知道呢!哎哟,我们部门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李月大惊小?怪地?走过来。
吴峰说:“小?李你在说什么啊?”
“你们还?不?知道呢!这个小?夏干事,不?得了啊!她爱人你们都知道的,在省委秘书处工作的,当兵回来的!”
“对啊,这个我们都知道。”
“你们不?知道的是,她爱人的爷爷,是谢启明?!省里那个谢启明?!”
又是一阵让夏青棠熟悉的沉默,她对这种沉默已经开始免疫了,于是继续低头检查错漏。
约莫过了半分钟,张宁第一个说话了:“好家伙!小?夏你深藏不?露啊!你这也太惊人了!你这跟我们坐在一个办公室,不?是埋没你了吗?”
夏青棠淡淡道:“我什么工作能力,大家都很清楚,难道我做了什么人的媳妇儿,就能一飞冲天,变成个天才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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