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漠无雨
谢晓霜说：“在乡下确实不容易，回到城里后，就算过得?不好，也比在那边好。”
她跟骆向前都是下过乡的，所以对于他的话，她是深有?体会的。
胡燕妮说：“你们女同志在乡下，也要干那么重的活儿吗？”
谢晓霜说：“我们的活儿会轻松一些，特别是我，刚去的时?候因为比较瘦弱，没干几天就病倒了好几次，后来就只能分给我轻松一些的活。但这?样是不行?的，轻松的活挣不到工分，只能饿死。我家里也没人会给我寄粮票，所以第?一个月差点饿死后，我就咬咬牙，慢慢给自己加活儿，后面过了几个月，渐渐也就习惯了，也能做个满工分了。但我确实不想再?回乡下去了，还是在城里好，在工厂干活儿，就算再?累，那也是有?趣的。下了班回到家，可以看见左邻右舍的灯光，可以听到别人唱歌的声音，还有?收音机里的新闻，这?都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在乡下，天一黑，就是一片死寂，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法?出?门。冬天刮风，那风大得?可以吹破门板，我们几个姑娘只能缩在床板上瑟瑟发抖，互相给彼此打气?。总之，那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这?话说得?夏青棠一脸疼惜，她伸手?拍了拍谢晓霜的后背，低声道：“好在都过去了，现在就好了。”
谢晓霜笑着说：“是啊，都过去了，只是刚巧说到这?些，我才会又?回想起?来。”
骆向前也叹口气?道：“是啊，都过去了，我现在偶尔下了班，跟同事一起?去国营饭店炒个菜、喝点酒，有?时?候喝多了，坐在那儿都会觉得?恍惚。我怎么就突然回城了呢？”
“怎么？你还想念乡下的日子？”冷锋问道。
“不是想念，是觉得?不可思议，之前我还天天在那边种地呢，结果突然就回到了城里，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就跟做梦似的。”骆向前说。
胡燕妮说：“你跟晓霜都不容易，我跟青棠运气?比较好，家里孩子少，又?是小的那一个，所以我们没有?去乡下吃过苦。”
骆向前说：“那多好呀，这?是你们该得?的。”
“是我们运气?好，我知道的，所以我特别珍惜现在的一切。你们这?些吃了苦的人，也应该过上好日子了。”胡燕妮很真诚地说道。
夏青棠说：“确实，我跟燕妮是运气?好。那这?样，我们再?来敬老骆和晓霜，他们在乡下待了好些年，不容易的。”
“好，敬他们。”谢瑾萱举起?啤酒瓶，带头碰了一个。
骆向前喝完一口啤酒就嘿嘿直乐：“我也算是运气?好的，我回来得?算很早了，几乎是第?一批回来的。幸亏我爸妈想念我，不惜一切代价把我弄回来了。我记得?谢同志你也回来得?挺早的吧？而且回来就去上班了，这?工作岗位可是很难得?的。”
谢晓霜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夏青棠正在担心她，她却抬头笑着说：“是啊，我也回来得?算早。我们那一批去乡下的，现在还有?很多人待在公社?回不来呢。”
她回城的经?历比较特殊，也是她心中最大的一块伤痕，现在看她可以正面去应对了，夏青棠忍不住鼻头一酸。
胡燕妮说：“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不回来啊？新电器厂招工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的？”
“一个新电器厂，能招多少人啊？大部分人其实都选不上的。选不上的人要怎么办呀？乡下回不去了，城里又?没有?工作，那就只能饿肚子了。你家人少，你爸爸是个小领导，所以你们家养一个闲人是可以的。像有?些家庭，好几个子女都去乡下了，那要是都回来了，电器厂也没招工上，那可怎么办？只能等着一家人一起?饿死了。所以，他们很多人经?过权衡，还是打算在乡下继续等机会。至少，在那边只要你种地一天，就有?一天的口粮吃。”
“对对对，乡下还有?自留地呢，我们知青点也能种菜吃，有?粮食有?青菜，就算饿不死了。”骆向前点头赞同。
冷锋说：“不回来是对的，最近街上为什么那么乱，就是因为很多人冲着新电器厂招工跑回城里，结果没有?被选上。现在天天在家游手?好闲，没有?事情做，也没有?钱，就有?很多男青年拉帮结派去抢去偷。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与其在城里做这?种事，还不入留在乡下种地养活自己。”
“最近街上确实不太平，我们班班主任也说了，让我们尽量在天黑前回到家，如果是住校的同学，最好天黑后就不要离开学校了。”胡燕妮说。
谢晓霜却道：“你们班主任老师说了这?种话吗？可我那天去你家，你妈妈说你跟同学组了一个学习小组，要学习到八九点钟才回家的……那么晚回去，不会不安全吗？”
这?话一出?，又?是满屋一片安静，胡燕妮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骆向前也跟着慌张了起?来。
谢晓霜见胡燕妮脸色不好，立刻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赶紧推了推夏青棠的手?臂 ，想让她出?来帮忙说点什么。
冷锋低笑了一声，道：“小胡同志那么晚回去，应该有?男同志陪同的吧？”
“啊，是男同学送你回家吗？那我就放心了。”谢晓霜赶紧说：“你平时?可千万不要一个人那么晚回家呀。”
胡燕妮的耳朵一下子红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碗，小声说：“我知道的，我没有?一个人晚上回家的。”
“这?样就对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冷锋淡淡道：“小谢同志你下了中班回来也要注意安全，像你这?样一个人独自行?走的女同志，就是他们打劫的最佳对象。”
“啊，谢谢冷同志的提醒，你放心吧，因为我住得?比较远，所以厂里给我排的班都算合适。我的中班并不多，而且中班都有?一个同事跟我顺路，我们总是一起?回来的。”谢晓霜道：“过年后这?么久，我只有?一次是自己一个人回家的。那天我身上也没有?带钱，而且用头巾包裹了脑袋，又?佝偻着背，看着像个老太太，所以没事儿。”
冷锋说：“看来你的自我保护意识比小夏同志好很多，这?样很好，希望你也能劝一劝小夏，让她跟你好好学习。”
“啊？青棠怎么了吗？”谢晓霜有?些好奇地看向夏青棠。
夏青棠眯眼看着冷锋，眼神不善：“你差不多就得?了，我也做饭还你的人情了，别老是没完没了的。我又?不是傻子，我以后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
冷锋冷笑一声，夹起?一块炒茭白送进嘴里，不过确实没再?说话了。
夏青棠注意到胡燕妮跟骆向前的耳朵还是通红的，便用干净筷子给他们夹鱼块吃，然后比较自然地扯开了话题，开始聊起?了某些地区的田地承包责任制。
几个人对这?个话题都很感兴趣，特别是骆向前这?个在乡下待过几年的男青年，他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大声说：“我听说过的，也特地找人去了解了一下，我觉得?很好。就应该这?样做，以后自己承包的田地自己种，收成好坏都是自己的，那样人才有?奔头。”
冷锋对这?些并不太了解，就多问了几句，骆向前也一一给他解释了。
冷锋说：“这?样承包，上面居然是同意的吗？这?样不会犯错误吗？”
“不会啊，田地还是公家的嘛，只是承包给个别人了。体力好的人就承包多一点，多种地，体力不好的，就少种地。我觉得?这?样很好，要是我还在乡下，我就会跟集体承包一大片土地来种。我力气?大，以前一起?干活的时?候，我总是干得?比别人多。虽然我不觉得?吃亏，可总有?人笑我大傻子。那我要是种自己承包的地，就没人可以笑话我了吧？我就使劲出?力气?，到时?候种出?来很多粮食，我不光自己吃得?饱，还能囤粮呢。”骆向前眉飞色舞地说道。
冷锋说：“可是这?样一来，你们力气?大的人种地多，以后家里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多，那不就不公平了吗？那些体弱的人家里，要怎么吃得?饱呢？”
“嗨，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就算不承包这?个，难道就公平了吗？”骆向前说：“就不说次次下地我都比别人多干活，就说公社?里面，那个拖拉机手?比我们轻松多了，可人家也是全工分，你说凭什么啊？凭人家是公社?书?记的儿子呀？”
谢晓霜也笑了起?来：“是啊，冷同志，哪里就有?那么公平了？那些不公平的地方都不好说的，所以还不如让他们承包了田地，自己多努力就有?更多收成。真要是体弱的人，应该是集体帮他们想办法?，但不能拦着努力干活的人有?个奔头。”
谢晓霜一直都是个很有?见识的女孩子，因此这?句话说得?冷锋哑口无言。
骆向前哈哈笑着拍打冷锋的肩膀：“我说阿锋呀，你这?个人虽然比我聪明，以前也比我成绩好，但你就亏在没有?什么生活阅历上。你之前去当兵，那也是个单纯环境，之后又?立了功，所以，你是不明白这?社?会现实的。”
冷锋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怎么不明白社?会现实了？我要是真的不明白社?会，我就会直接把你这?个礼拜三晚上做的事情说出?来。我没说，不正好说明我很懂社?会吗？”
骆向前一愣：“什么……礼拜三……”
“就是这?个礼拜三的傍晚，你在哪里，跟谁一起?，做了什么……我都看见了。”冷锋说：“我当时?跟老同事一起?去办一件事，刚巧路过，就看见你了，你不是一个人，剩下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我……”骆向前又?开始语塞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冷锋，吓得?不敢动了。
夏青棠看看谢瑾萱，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谢瑾萱就说：“好啦，不说那个了，向前同事那么多，出?去吃个饭也是正常的嘛。来，阿锋，我给你夹猪肝，这?个炒猪肝太香了，比六婶做得?还好吃呢。”
冷锋嗤笑了一声，点点头，开始吃炒猪肝。
骆向前还呆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但看上去实在很窘迫，夏青棠都为他感到难受。
看来，冷锋也看见了骆向前跟胡燕妮在一起?约会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说出?来。
事到如今，这?张桌子上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只有?谢晓霜一个人了。
她也看出?气?氛不对了，于是只低头吃菜。
夏青棠说：“我去把焖饭拿来，大家都装上一大碗吧？我做的焖饭你们是知道的，不是我吹，那可是一绝。”
谢晓霜赶紧说：“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焖饭了，我去帮你拿吧。”
“不用，我去就行?。”夏青棠走进厨房，从?草捂子里面取出?一个大锅，然后端了出?来：“来来来，把你们的碗都拿出?来，开始装饭啦。”
“我有?话跟大家说……”胡燕妮突然开了腔。
众人全都一愣，一直呆若木鸡的骆向前瞬间转头看她，满眼不可思议。
夏青棠愣了一下，道：“燕妮，要不，我们先吃焖饭吧？有?什么要说的也不着急……”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俩要瞒得?这?么紧，但夏青棠还是想帮他们继续瞒下去的。
胡燕妮却摇摇头，坚定地说道：“让我先说吧，刚巧，今天大家都在，我也不用挑个日子了。”
“好，那你说。”夏青棠拿着饭勺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我跟……我跟骆向前同志正在处对象……冷同志礼拜三看见的人，就是我跟他一起?……对不起?，一直瞒着大家……但向前不是有?意的，是我求他不要说出?去的。冷同志，如果你要责怪的话，就责怪我吧，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瞒着你们的。对不起?……对不起?大家……”胡燕妮一语说完，就闭上眼睛低着头，像是等着众人审判似的。
夏青棠又?跟谢瑾萱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正准备率先出?来说话的时?候，冷锋却第?一个发言了。
他说：“不用道歉，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我跟向前吵嘴，也不是针对你的。再?说了，你们处对象，这?是一件好事情。你看着是个好同志，向前跟你在一起?，我为你们高兴。”
这?话说得?骆向前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为我们高兴？”
“对，我不能为你高兴吗？”冷锋说：“就你这?样的，能安稳处个对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骆向前哇哇大叫：“冷锋！我错怪你了！没想到你这?么为我考虑，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我跟你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是这?么看我的？”冷锋眼睛一眯，凶光闪了出?来。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介意啊！我跟你说，我可高兴了，没想到你这?么支持我！”骆向前拿起?啤酒瓶，将剩下的那些啤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砰地一声放下啤酒瓶，豪气?冲天，“诸位，我确实跟胡燕妮同志在一起?了！是我追求的她，我是认真跟她相处的！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绝对不会让她伤心难过的！”
夏青棠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你要是做不到，我第?一个上门去教训你！”
“放心放心！我敢用我的性命做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待燕妮的！”骆向前拍拍胸口。
谢晓霜吃惊地说道：“天哪，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居然瞒的这?么好，怪不得?刚才骆同志直接喊你燕妮了……还把我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啊，晓霜，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是我一直没想好，所以不希望说出?去。他是个好人，也愿意听我的，所以才会一直瞒着大家，真对不起?。”胡燕妮红着脸道歉。
谢晓霜笑着说：“快别道歉了，不想说也是正常的，你们俩都是谨慎的人，肯定要想清楚了再?说啊。不过，你现在说出?来了，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我暂时?只想告诉你们，但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其他人了，特别是我的父母和哥哥。”胡燕妮说：“我之前的经?历不太好，这?一次，如果不到确定可以结婚的时?候，我不希望让我父母担心。”
“你放心，我绝对会帮你保密的。”夏青棠说：“你主要就是需要我去保密，对不对？因为只有?我每天上班都可以碰见你哥哥。”
“青棠，谢谢你。”胡燕妮握住她的手?臂，一脸感激。
谢晓霜说：“那骆同志是不是也要瞒着自己的父母呀？”
“是的，我暂时?也不想告诉他们，等燕妮同意了，我才会跟家里说。”骆向前道。
冷锋说：“我不会告诉你家里人的。”
“我更不会了。”谢瑾萱说：“你看，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我从?来没有?说出?来过，甚至没有?表现出?来过。”
骆向前一惊：“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不会也是在街上遇到我们了……”
“不是街上，是动物园，我看见你跟小胡同志一起?逛动物园。”谢瑾萱说：“当时?，我跟青棠都在。”
“那么早的时?候……你们俩也真能忍住……”骆向前叹息一声，说：“谢谢你们了，这?么帮我们考虑。”
胡燕妮赶紧说：“青棠，你早就知道了，怎么完全不问我呀？”
“你不想说，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要是贸然去问，万一影响了你们之间的相处，那岂不是大罪过了？”夏青棠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的，我又?不着急。”
“谢谢你。”胡燕妮抱住夏青棠：“你真是太好了。”
“我当然很好啊，所以为了感谢我，之后你来做一顿饭，请我们大家吃吧，也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谢晓霜说：“我赞同，让燕妮做饭给我们吃。”
胡燕妮微微有?些羞涩，她说：“做饭当然是可以的，但我在哪里做呢？向前也是跟父母一起?住的。”
“就在这?里做吧，找一天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向前去买菜，你来做饭就行?。”谢瑾萱说道。
胡燕妮便点点头：“那好，等下个月吧，找一天，我来做饭给大家吃。不过，我做菜的手?艺没有?青棠这?么好，你们到时?候可别吃剩下了。”
“你别谦虚了，你做菜很好吃的，我们都吃过。”谢晓霜笑着说。
骆向前说：“我还没吃过燕妮做的菜呢，我可太期待了！”
他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笑得?跟个大傻子一样。
胡燕妮看他一眼，忍不住脸一红，又?低下头去了。
冷锋说：“下个月我不一定有?空，我们这?一行?有?时?候会突然很忙，所以你们要是定好时?间，不用管我，自己去吃就行?。”
骆向前拍拍他：“你这?一行?也真是太辛苦了，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啊？回来做警察，也可以做个轻松一点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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