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空
每位神的圣火都很好辨认,德墨忒尔的火焰里,隐约浮现着一片生机勃勃的麦穗田地。
死神放开了自己胆小怕事的兄弟,流淌着恶毒黑气的脚步,没有生息踏上属于永生神最圣洁的地方。
修普诺斯站在原地,并没有逃跑,而是无奈地藏在一根巨柱后,憋着声对死神说:
“动作得迅速点,黎明女神大概要苏醒了,在她的光亮下你的身体就藏不住了。”
塔那都斯对他点了点头,动作快得吓人得出现在德墨忒尔的圣火前,伸出双手打算将整个燃烧的祭坛端走。
火焰却像是感知到危险,立刻舔舐上他的手腕,扭曲的火光化出两只洁白的手,死死扣住死神偷窃的手臂。
“区区一个冥府属神,竟然也敢觊觎我的信仰之力,哈迪斯你简直欺辱我至深。”
刚才还在安静燃烧的圣火,腾地升高十来米,德墨忒尔的模样出现在火里,她愤怒无比地将死神狠狠拖入火焰中。
睡神一惊,立刻冲过去要去拉住塔那都斯,却扑个空直接撞到椅子上。等到惊慌起身,就发现死神已经消失了。
生怕死神被德墨忒尔打到神权泯灭,修普诺斯刚要跑去寻找母亲来捞他的时候,却看到门口出现了一堆神。
而站立在最前头的女神,正用冷漠阴沉的眼神看着他。
睡神无力地靠着柱子,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尊贵美丽的天后,夜这么深了你竟然还无法安睡吗?我愿为你效劳,编织上美梦献给你。”
这狗腿的奉承毫无作用,赫拉连一个笑颜都没有,直接看向德墨忒尔的圣火,似乎发现什么皱起眉头。
死神坠落到火焰深处藏着的神庙里,他趴在地上,被德墨忒尔用脚狠狠踩住背,骨头在她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夺走了泊瑟芬后,连我积攒多年的信仰都不放过。竟然就派了你这么个从神来干这些卑劣的偷窃之事,凌-辱我的品格。
我要用憎恨的火折磨你,再将你撕碎成一千块扔到深淼的俄刻阿诺斯里,让你永生永世都拼接不起来,漂浮在洋流中饱受冰冷之苦。”
德墨忒尔恨冥府恨到心脏都在日夜抽痛,她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冥神,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来发泄怒意。
死神好久没有受到这么重的伤害,嘴角与眼睛都渗出痛苦的神血。这里是属于德墨忒尔的主战场,每一刻都被她的信仰之火里焚烧,骨头血肉都烧化了,导致他动作迟钝。
淡金色的血从他的破裂的皮肤里渗透出来,默不作声地流入神庙的地砖内,一些浓稠恶意的黑雾也掺在这些血里,在德墨忒尔的暴戾殴打凌虐下融入这个神圣洁净之地。
如果是以前,德墨忒尔一定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地盘被外来力量污染,可是饱受瘟疫纠缠,又被厄里斯的怂恿蒙蔽了眼耳的农神,早已经失去对洁净之力的敏感度。
塔那都斯被剧痛中依旧没有表情,连眼睛都是冷静向下,看着自己的血与死气流出来才确认完成任务,紧绷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了几丝。
农神狂踩了塔那都斯好几百下,却发现越踩越薄。
以为是将他的血肉都踩烂了没有了脚感,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而是拿出鹰嘴锄,对准死神的头颅至上而下狠狠敲落,打算将他的头盖骨重碾成齑粉。
巨大沉重的农具刚碰到死神的额头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黑雾模糊了她的准头,死神的身体骤然四分五裂开,头也滚到德墨忒尔的身后,锄头只敲碎了地面石头。
德墨忒尔立刻回头,发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死亡气息,已经四面八方弥漫而起,由信仰凝聚而成的神庙被加快腐蚀折旧。
彩绘装饰与廊柱上方石雕的色彩如退潮般消失,橡木制作的小型雕塑发出细微的裂开声,是某种静默的力量在蚕食它。
或者说,在蚕食整个神庙。
德墨忒尔终于意识到,她脑子一热就将塔那都斯拖进来,是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这位夜神之子的神职确实比不过她,正常情况下他进入自己的信仰之力凝造而成的神庙,也无法对这里造成任何破坏。
可是,如果进来的不止是塔那都斯呢?
德墨忒尔拎着农锄,洁净圆润的脸孔上出现了细小的纹路与坑洞,神庙被黑气污染蚕食越多,她的皮肤就越差。
而放置在奥林波斯议事厅里,属于德墨忒尔的圣火,火势虽然不减半分,旺盛璀璨的金色焰火却开始黯淡起来。
散发的烟气也不再是谷物果实的清香。
而是一种让神与人都避之不及的可怖腐烂气息。
赫拉提着的心是彻底落不到实处,她身披闪亮的外袍,头发却没有扎起来,看得出是起床得匆忙没有任何梳洗就赶来议事厅。
而猫头鹰也看着圣火,圆润的眼如一面清透的镜子,里面藏着另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审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火焰的颜色有一段时间是金色占据上风。
可是那股黑暗的力量却一寸寸,不容驱赶地继续侵蚀着。
赫拉终于确定了,“是信徒之力的斗争,我们不好出手。”
猫头鹰也冷静开口,“圣火内部是德墨忒尔的私地,她只要头脑保持清醒,不要被激起怒火,利用多年积攒的力量就能一鼓作气将侵入者给赶出来。”
如果是偷窃或者故意毁灭圣火,众神还是能利用规则制裁小偷与强盗。
可现在明显来者是与德墨忒尔共同供奉同一位主神,他们的互相残杀外人就不好插手。
赫拉转头望向藏在柱子边的睡神,她的眼美得光彩流溢,当含上怒意又威压逼人,“修普诺斯,我们睡梦的主宰,你可是带上你死亡兄弟上山来,与德墨忒尔争夺信仰之力?”
虽然信徒之间的斗争他们不便插手坏了诸神之间的规矩,可是睡神将冥神带来却是不应该的。
睡神虽然很想否认,可是事实摆在这里,他又不是赫尔墨斯有颠倒是非的大本事,只好打起恩情牌。
“我的兄弟并没有带来任何厄运,只要他不挥动无声的长剑,就不会破坏这里的任何物品。
赫拉,你还记得上次你要害……咳,送赫拉克勒斯去往科斯的时候,我帮你哄睡了宙斯吗?事后宙斯追着我揍,差点没把我扯成几半。”
赫拉冷嗤了声,却听到雅典娜疑惑自语,“塔那都斯面对德墨忒尔有这么大的力气,能与她拼斗得这么厉害?”
两位女神沉默了会,才意识到什么地同时怒视睡神,“还有谁一起来了?”
德墨忒尔终于看清楚那黑气后的身影,却依旧怀疑自己的眼睛,“哈迪斯?”
死神拼接好自己的四肢,最后才用手捧着头,装到脖颈上。
黑雾阻止了血液的喷出又粘合了他的血肉,在快速愈合的过程里,他所有动作都有种诡异的抽搐感,仿佛扭曲着肢体的陶偶。
而操控他这尊陶偶的操纵师,此刻就出现在死神的后面。他只是一个影子,不见五官,只有代表冥王的冠冕与曲卷漆黑的头发,隐约可猜他的身份。
这个巨大的影子伸出手搭在死神肩头,护着他不被伤害后,才看向这座由信仰建造起来的神庙,死亡的污染是最恶毒的,所到之处任何生命都会被摧毁。
神庙的表面都被腐蚀掉,却在的面对更深的地基时放慢了破坏速度,人类多年供奉的力量没有那么容易就败在冥神的污染下。
只来一缕影子的哈迪斯并不是来跟农神战斗的,他无实质感的手拈着一点纯黑的砂砾,放到死神满是血的手掌里。
湿润的死之液体,浸入砂砾里,顿时这点东西膨胀蠕动起来,从死神的手里粘稠流淌而下,化为某种让人惊恐的软物,浑身上下每个气孔都是一个饥饿狰狞的嘴,开始快速啃咬吞入碰触到任何东西。
德墨忒尔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如铁锤落在她的头骨里,震得剧痛无比。
死神手里的黑物彻底放入这个神庙内部后,立刻回归自己工具人的本职,沉默地退让到影子身侧,收敛起所有存在感。
德墨忒尔发现了这些新出来的黑色软体的可怕之处,立刻拿出所有农具,企图将这些东西铲除掉,却在碰触到这些东西时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混沌土壤?”
只余长影的冥府之王,居高临下地用模糊的视线俯视着她,“你该早发现的,看来是繁荣平和的日子让你的心与眼都盲了,连斗争的骨头都软了下去,竟然在看到我的时候,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混沌的土壤,自塔尔塔罗斯的身躯心口而来,是哺孕出整个冥土的最主要物质。
任何光明的神权碰触到它,都会被它消亡殆尽,哪怕是宙斯都无法逆转这种蚕食。
农神是最喜爱储藏的神明,不止是粮食农具,更多的是人类的信仰。
她将多年来人类对她的供奉都藏在这个神庙里,哈迪斯将泊瑟芬抢走后,又将属于泊瑟芬的种子从大地与她的手里夺回去。
可是却不代表德墨忒尔就失去了所有力量。
为了防止她依旧拥有呼唤泊瑟芬回大地的能力,哈迪斯让死神藏于睡神的力量里,骗过了奥林波斯的守卫。
他又分一小部分的本体,放在死神的翅膀上,在骗过大地天空的眼睛后,成功来到了这里,扔下死亡土壤,彻底摧毁掉农神的所有储藏。
就像她将诅咒扔入冥府的储藏室想要饿死泊瑟芬,睚眦必报的冥王当然希望能回应这份丰盛的「馈赠」。
德墨忒尔发现自己确实无法将混沌之土消灭掉后,她才将眼神移到哈迪斯身上。
如果她的眼神能化为武器,哈迪斯来的这部分虚薄的身体,都要被片成碎末。
“哈迪斯,我强悍比不过你,卑劣更比不过你,你这只能藏于阴暗地下的恶神,你能利用暴力将我与泊瑟芬分开,又能毁灭我的神力,你能让泊瑟芬心甘情愿留在地下,喜爱这你这丑陋不堪的疯神吗?”
这话诛心又凶残,哈迪斯听了却完全没有被伤到。反而在认真沉思后,还严肃肯定地朝着农神点头,“能。”
泊瑟芬现在就真心实意喜爱他了,心甘情愿留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德墨忒尔:“……”
这自信到不要脸皮的样子,有宙斯的六七分风采。
哈迪斯看到神庙上面的狭槽浅雕已经裂开,裂痕不断蔓延向四面八方。
土灰纷纷落下,所有锃亮的铜器长出深绿的斑,乳香发出呛鼻的气味。
差不多了,这种侵蚀程度,哪怕泊瑟芬现在是站在大地之上,没有冥府的遮挡,如此衰败的德墨忒尔,再也无法强制呼唤她,更无法强迫她实现那些不合理的祈愿。
而且因为污染与瘟疫缠身的缘故,她与泊瑟芬之间的联系也会大幅度断裂开,连最基本感应泊瑟芬位置的能力,谷物之神都失去了。
虽然彻底砸烂这里最保险,可是大地与天空开始发现他的踪迹,宙斯下的命令加上大地之上的厌恶排斥凝聚成对他驱赶命令。
哈迪斯已经感知到雷霆的力量瞄准过来,风跟土也要化为万千武器对准他的身体,再不走,就只能舍弃他这小部分本体。
死神侧过脸,也发觉到一股巨大的自然力量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他听到哈迪斯离开的命令,立刻张开黑色的翅膀,将他的长影纳入羽毛内,双脚离地就要彻底脱离这里。
德墨忒尔举起手,暴怒地指着死神大喝:“留下来,哈迪斯。”
破裂陈旧的神庙中央,面容慈爱安详的神像,在这一刻与德墨忒尔的动作高度重合。
「它」从高层的底座上走下来,伸出的手如桃金娘蝇拍般,毫不留情往塔那都斯头顶拍去。
坚硬的手指与坑洼的地面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却没有碰到肉-体的实感。
挪开巨手,才发现以速度矫捷成名的死神早已经溜出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嘲笑着动作迟缓的谷物之神。
德墨忒尔呆呆坐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看着混沌之力破坏着眼前的一切。
而那尊巨大的农神雕像走下来后,才露出神像后背藏着的谷物篮子,篮子放着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镂空之球,球里蜷缩着一个沉睡的石雕少女。
这是泊瑟芬的神像。
德墨忒尔还记得当信仰她们的人类够多后,这个神庙开始成型的那一天,她开心地抱着沉睡成一团的泊瑟芬,跟她诉说了许久的喜悦之语。
她的力量跟神权早在出生那一刻,被自己父亲吞入肚子里就被剥夺完了。
从克洛诺斯的肚子逃出后,被污染最严重的不是哈迪斯,而是她。
“你一定不知道,如果你选择的不是我,我千疮百孔的身躯早已经堕落入不见阳光,不闻人间之音的深渊,化为无意识的腐败之物。”
德墨忒尔伸手,温柔抚摸着属于泊瑟芬的神像,地面的裂痕开始粉碎,化为光点漂浮消失。
这是信仰被消灭前,最后的灿烂色彩。
德墨忒尔缓缓闭上眼,眼泪从脸颊滑落而下,“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的,泊瑟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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