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铃千叶
“小弟下班了?”
接着一家四口就穿着袜子走了进来,大人身上背着包,小孩子身上也背着书包,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周光赫转头应力一声,“回来了,有事?”
一家四口一进客厅,就被桌子上的菜吸引过去,炸小黄花鱼,芹菜炒墨鱼,白菜年糕,香菇鸡肉,凉拌豆腐,还有麦乳精的香气!
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晚上在外婆家里,吃的是芋干稀饭,一点荤油都没见着,配菜只有一盘炒霉干菜。
周光赫放下筷子,“有事?”
周复兴强行将目光移开,盯着旁边的橱柜, “没啥事体,我来问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过那边了?”
周光赫想了想,点了点头,“去过了。”
“哪能讲?”周复兴打量小弟的脸色,看不出高兴的痕迹,立马来了劲,“是不是被晾了?”
周光赫又点了点头。
“我就说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非要去吃了苦头,受了屈辱才肯罢休。”
周复兴此时此刻的脸上倒是实打实的真心,“那边早就不当我们是家里人了,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你没回来之前,我被晾了不知道多少次,从天亮等到天黑,连面都没见到,提起来一肚子都是屈辱!”
“我们到他们家里去,连大门都进不去,他们住在高级干部楼,我们站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头都要抬不起来,真是做得出的。”
金巧芝生完气,看到水琅,“小弟,以弟新妇的能力,你以后完全不要再想着往那边跑,今天来了三拨人,三拨人!房产局,木柴厂,医疗用品厂,统统想让弟新妇过去上班,我们梧桐里从古至今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人才!”
周光赫诧异看向水琅,“房产局?”
“是的呀,就是房产局,是房产局的许副局长,带着一帮领导来家里看装修,一见着这间房间,哦呦,路子都要迈不动了,走的时候,那个许副局长差点给弟新妇磕头了,求她到房产局去上班。”
金巧芝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崇拜,又有多自豪,“我们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压根用不着去求那边!”
“没错!”
周复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晚上在丈母娘家吃饭的时候,听到老婆炫耀了一通,也没听清楚,反正晓得当下只需要附和老婆就行了。
两个人此时此刻,觉得小弟跟他们受了一样的罪,吃了一样的屈辱,那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
正想再趁机把前些年在那边吃的白眼全都一一倒出来讲,就听到周光赫讲:“等我们吃好饭再说。”
周复兴夫妻俩被掐住了嗓子,满肚子话出不来,也不能再继续跟弟新妇攀关系,只能不甘心上楼。
晚饭过后,周光赫洗了碗筷,跟着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上锁。
再走到窗户边,关紧,插上插销,拉好窗帘。
“你干嘛?”水琅疑惑看着他,“做贼一样。”
周光赫又绕回房门前,附耳听了听,确定大姐和三个丫头都回房间了。
把书桌底下的椅子,搬到水琅面前,坐下,盯着她看。
水琅眉头缓缓拧起,“有话直说。”
周光赫从口袋里掏出油蜡纸包,摊开捧在手心,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又带回来了?”发现是因为这件事,水琅眉头松开,双腿盘起坐在床边,“你们所不需要了?”
“非常需要。”
“……那这?”
“你……”周光赫一张口,发现语气还是有点着急,生怕这个状态说出的话,过急过重,不小心让小姑娘难过,停顿调整了片刻,“你这些票,真的是不亚于一颗炸弹丢在敌方高地。”
水琅轻笑出声,“怎么?大家都被吓到了?反应很夸张?”
“不是一般的夸张,炸地每个人都失心疯了。”周光赫依然用双手捧着票,“这票子是开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掉出来的,连我都被吓懵了。”
“啊?”
水琅惊讶抬眉,“不是你一到单位就打开,然后给所里的?”
“不是,是在所里非常需要的时机,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大家面前的。”周光赫想到大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个个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连所长们都激动地语无伦次,总之,你这颗炸弹,是达到前所未有,非常不可思议的效果了。”
他的描述,让混乱激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水琅忍不住笑出声,突然,看到票子,“他们不要这些票,让你带回来了?”
“怎么可能不想要,恨不得来抢了。”
周光赫看小姑娘被自己说得很高兴,组织好语言问,“但这票子实在太多了,所里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动用所有关系想办法去找,最后只有所长托关系弄到了二十公升汽油票。”
水琅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光赫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止住了。
“你什么意思?”水琅上下打量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今天是来审我的。”
“不是!”周光赫心下惊于小姑娘的敏锐力与聪明,简直就是一点就通,“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惊讶,你会被三家单位争着抢着求着去上班了,我要是单位领导,我就是第四家来争抢你去上班的单位。”
这看似不是甜言蜜语但又像是甜言蜜语的话,让水琅心情好转,“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
“你这票子从哪里弄来的?”周光赫直接问了,“跟黑市有关系吗?”
听着他严肃的口吻,看着他一瞬间转变的专业面孔,水琅怔了怔,仿佛看到了他工作时的样子。
但很快,似乎发现她被吓到似的,他严厉的眼神立马又被温度融化,语气也变得轻柔,“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我就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可能有关系。”水琅平静道:“但我跟黑市没关系。”
周光赫微愣,“什么意思?”
“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死心眼,这么木讷了,你不是应该最会审时度势吗?东西都给你了,你们所的人也都看到了,直接顺杆子往上爬,把东西送出去解决难题,以后办案有硬件了,你也收获了人缘,代队长不久就能变成正队长,这不就得了吗?”
打从他一张口,水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无可忍道:“你也说了,大家都很激动,都很想要,所长都激动得失心疯了,说明都一致默认,这票子就是你光明正大凭借人脉弄来的,怎么就你死脑筋,还把票子抱回来,坐在这审我,怎么了,你是打算把我抓去关监狱,再把这些票子上交到工商所,看着你们所那些只是送老婆生孩子才私用一下车子的人,受处罚丢工作?”
“不会把你抓监狱。”周光赫急忙道:“你是为了我才去弄这样票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蹲监狱。”
刚才那话,什么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水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更明白了,真出了事,他是要自己去认罪,忍不住抬手敲了他脑门,“你是在部队彻底待傻了。”
周光赫一动不动,任由她敲。
水琅看着他,心里很复杂,对于涉及工作,他这样不知变通,不会因为有利于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永远把底线规则摆在第一位的性格,觉得庆幸。
因为国家有这样的公安,身为人民,而感到庆幸。
但又因为跟他关系算是比较近了,是合作伙伴,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终究是前者心理占据了上风。
水琅调解好复杂的心情,“我跟你说,这些票我拿得理所当然,问心无愧,不是囤积套购,我也没去过黑市,没跟黑市的人交流过。”
“我信你。”周光赫曾经侦破过无数敌特,从水琅的眼神与口气以及面部微表情,肢体微动作,看出她没有说谎,“那这些票,你是找谁弄来的?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废话,当然花了很多钱。”虽然是小三一家给的钱,水琅语重心长道:“你啊,以前在部队里面,军令是铁的,纪律是铁的,你身处那样的环境,做事绝对不会投机取巧,不会想着变通,是正常的,但你现在不是军人了,你是公安,你面对的不再是敌对国家的人了,你现在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了,遵守纪律没有错,但有些时候,为了人民,你得学会变通,不能一板一眼守死规矩。”
周光赫很认真点了点头,“钱是给的谁?”
水琅缓慢朝天翻起白眼,长叹一声,往后倒在床上,“周光赫啊周光赫,把你当时愿意跟我结婚的脑子找回来吧,你真是累死我了。”
周光赫将票子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侧倾着看水琅,“你就跟我说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水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光赫往前挪了挪,“你才回沪城几天,怎么会比我们全所的人加起来……”
“资本家!”水琅翻过身来,没好气道:“你忘了我是资本家了吗,时局将变,你们所那些普通公安,弄这些东西,能比得上资本家吗?以后上赶着给我送我想要的东西的人,能从你家门口排到外滩,再绕着黄浦江排一圈,懂了吗?”
周光赫:“?”
时局变了吗?
他怎么不知道。
资本家已经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抬头挺胸骄傲了?
看他不说话了,水琅坐起来调了个位置,正躺在自己这边,“周光赫,下了军队的战场,走到人民构建成的社会战场上……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光赫将被子抱过来,按着叠起来的顺序打开,盖在水琅身上。
“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姑娘。”
“但是不能就这样……白拿你的东西给所里。”
-
早上。
周光赫刚停好车子,大厅就已经站满了同事。
“你们……”
“周光赫!”
周光赫身体一顿,急忙回头,看到走过来的人,才发觉自己刚才真的没有听错, “你怎么来了?”
一群同事,以及赶过来的三位所长,全都被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小姑娘吸引住视线。
很快,还有人没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就被她的动作惊住。
只见水琅刚走上台阶,在周光赫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直接扯开周光赫领子掏进去,掏出一个油蜡纸包。
熟悉的油蜡纸包,顿时牵扯住旁观者的心,不自觉挪动脚步往那边走。
“我不是让你不要拿了?谁让你带过来的!”
周光赫一脸懵看着水琅,早上明明是她再三强调装着带来的。
不等他说话,水琅就一脸怒气叫了起来,“我发了一次善心,结果得到的不是怀疑,就是要把我带去蹲监狱,还想让我发第二次善心?你做梦吧,就算你们所里的公安,全部都被开除,我的票子放烂了,都不可能再拿出来帮你们!”
说完,水琅就抓着油蜡纸包往外走,这可吓坏了所里的一群人,连忙全朝着水琅追过去。
“哎嫂子!嫂子别走,有话好好说呀!”
“嫂子,这是怎么了,谁怀疑你了,谁要让你蹲监狱呀?快跟我说说,别把自己气坏了!”
“小姑娘留步,留步,我们刚才都听见了,好像有误会啊!”
李华和朱翔认识水琅,一口一个嫂子,冲在最前面拦住水琅。
蓝所长也跟着到了面前,“小姑娘,我是周光赫的领导,有什么误会你跟我讲,我看你是受委屈了,是不是跟这个票有关系,怎么回事?”
“是你们啊。”
水琅看见李华和朱翔先停下了脚步,再听见蓝所长的话,顿时绷不住委屈,红了眼眶,“你们上次不是去家里吃饭,提起了所里公车私用的事吗?”
“是是,没错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