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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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刚刚出门,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了一阵哭嚎声。
“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啊!”
坟头草夫妻在大街上疯狂找人,一边哭喊,一边使劲拽着身边的关妹。
关妹歪着头,黑色的眼瞳被白色侵蚀了一半,整个人显得有些诡异。
可坟头草夫妻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他?们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宝贝大疙瘩上。
大疙瘩失踪了一天一夜,坟头草夫妻急得直上火。
苏薇的视线跟关妹对上,她迅速低头。
坟头草夫妻看到?了他?们,“是不是你们把我儿子弄走?了?你这?个臭脏烂的玩意,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苏薇看着那根竖在自?己面前的手指,下意识转头朝陆壤和尹静看过去,满脸的懵懂无知。
不是,你们专挑软柿子捏啊?
“你说?话啊!”
眼看中年妇人的手已经要戳到?自?己的脸上,苏薇顺势往陆壤脚背上一坐。
生活对我竖中指,我扶着坐下。
别说?,还挺舒服。
陆壤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变化,看起来儒雅俊美的一个男人,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大魔王转世。
男人伸手抓住中年妇人的手腕,双眸微微眯起,带出一股凌厉感。
中年妇人下意识开始感到?害怕。
“我们没?看到?你儿子。”尹静也挡在苏薇面前。
“如果不是你们,那我儿子去哪了?”中年妇人虽然害怕,但是为?了自?己的宝贝疙瘩,还是选择勇往直前,直到?被尹静再次用枪抵住脑袋。
“我说?,我们不知道,懂吗?”
尹静的情绪一般不会这?么外露,显然,看到?了关妹的遭遇后,她对这?对夫妻已经没?有了任何包容之心。
坟头草夫妻骂骂咧咧走?了,关妹安安静静跟在两人身后,转头的时候朝苏薇看过来。
熟悉的脸,柔软的面颊,黑白分明的眸子,跟她的喜妹好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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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妹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她就没?有不受伤的时候。
为?了卖个好价格,他?们不常打她的脸,可每次忍不住了,还是会打。
不止他?们会打,那些“客人”也会打。
关妹习惯了,直到?她听到?了关大耀跟自?己父母的对话。
那是她刚刚从管理员的房间里出来,拼死拼活的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个房间。虽然只是一晚上,但也勉强让他?们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至于睡在外面,时刻被小偷强盗觊觎,毕竟他?们四个都是普通人,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运气。
“哎,你们看今天碰到?的那女孩,跟关妹长?得像不像?要是关妹再年轻几岁,跟她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准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呢。”
关大耀单手拿着香烟,噗嗤噗嗤地吸着。
听到?关大耀的话,中年妇女道:“当时我确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不过都被我处理掉了,就是有一个,扔在田埂上的,好像有人说?看到?她被人抱走?了。”
一个丫头片子,扔都扔了,被人抱走?就算了。
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宝贝疙瘩就行了。
关大耀眼前一亮,“不会吧?难道那女的真是我妹妹?长?这?么漂亮?她看起来可比关妹好看多了,到?时候能换到?的物资应该也很多吧?”
“你没?看她身边还有个拿着枪的?”中年男人虽然话少?,但却还是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要害。
关大耀冷哼一声,“一个女人,舞枪弄棒的,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她,像那种女的,就是嫁不出去的命。”
“没?错。”中年妇女立刻附和,然后又开始骂关妹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藏在了旁边的关妹恍惚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有三个妹妹,也知道都被母亲扔了。
在大山里,女孩没?用,生的多了,还会被人厌恶指点。大山里的女人以生下男孩为?骄傲,越多越好。女孩长?大之后,没?有男人的依靠,也会被人看不起和欺负。
听到?中年妇人的咒骂,关妹瑟缩了一下,正准备上前,又听关大耀道:“跟她那个女儿一样,磨磨唧唧的。”
女儿,她的女儿。
关妹伸手捂住嘴。
她的女儿才两岁,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年纪,就没?了。
别人都说?,女儿一般会长?得跟父亲比较像,可她的女儿却跟她长?得更像。一样的杏仁眼,一样白皙柔软的肌肤,会软绵绵的叫她妈妈,会给她呼呼伤口,会用软乎乎的小手牵着她,说?长?大了,帮她打爸爸。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那么小就会说?那么多话,流利的奶音,时常让关妹忍不住发笑。
她是关妹世界里唯一的光,是她活着的勇气。
可是有一天,她回家之后,看到?的却是孩子冰冷的身体。
“喜妹!”关妹抱着孩子的身体,哭到?失声。
因为?生的是个丫头,所以丈夫连取名都没?有取,还是关妹自?己取的。
叫喜妹。
她希望喜妹永远开心快乐。
可是没?有想到?,才两岁多的喜妹,就这?样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湿漉漉的,刚从河里被捞起来没?多久,听说?是被过来支教的女老师发现后救起来的,只是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女老师没?有放弃,心肺复苏,人工呼吸,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孩子却依旧没?有生命体征。
关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丈夫却只道:“一个丫头骗子,有什么好哭的,还少?张嘴浪费粮食呢。”
因为?是一个丫头片子,所以连葬礼都没?有。
她的父母更是连看都没?来看一眼。
还是那位教师替她一起处理的后事?,然后这?件事?后,那位教师就离开了。
看着教师远去的身体,关妹的身体内似乎涌现出一股冲动?,她是不是也该离开大山?
可是她没?有勇气,这?个地方生她,养她,是她应该落叶归根的地方。
“谁知道那丫头片子这?么不禁踢?我只是随便踢了一脚,她就自?己掉进去了,我又不会游泳,我以为?她能自?己起来的啊。”关大耀的脸被白色的烟雾覆盖,他?的声音清晰传入关妹耳中。
关妹手里的钥匙掉到?了地上,细微的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上并未引起三人的注意。
一个才两岁的孩子,不会水,会自?己从水里起来?
中年妇女道:“一个丫头片子,死就死了,这?有什么的,你本来就不会水,要是掉下去了可不得了。”
已经二十五岁的关大耀在中年妇女的眼里还是可爱的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怕化了,放在眼里怕咯着了,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可是他?们老关家的种,以后传宗接代全靠她儿了!
“当然了,我又没?那么蠢。要怪就怪她那女儿太烦了,说?要给她妈送什么饭,一顿不吃又饿不死,我只是要点吃的,她还不肯给。”
关妹跪在地上,呼吸已经停滞。
她努力忍住哽咽,双眸红的滴血。
她的喜妹,她乖巧的孩子。
关妹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那串钥匙,钥匙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再次掉在地上。
跟着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关妹脸上的泪。
泪水决堤一般浸润面颊,关妹的哭泣都是无声的,因为?小时候只要她嚎啕大哭,都会被母亲打。因此,关妹学会了不发出声音的哭。
她为?这?项技能而窃喜。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哭的时候,母亲都会抱起来哄她,而她哭的时候只会被打,被骂。
后来长?大了,看到?大山里别人家也是一样的,关妹就觉得这?是正常的。
直到?她出来打工,看到?别人家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衣服,开着漂亮的车,有时候刮风下雨,爸爸还会送她过来,晚上接她回家。女孩嫌弃单位的饭菜不好吃,妈妈中午还会特地给她送过来。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吗?
她吃的从来都是剩饭剩菜,穿的从来都是弟弟和妈妈剩下来的衣服。
她有干不完的家务,必须辍学挣钱让弟弟去上辅导班。
懵懂的观念在关妹心里发芽,她想,那位来支教的大山老师大概就是来自?这?样的家庭吧,才会说?出,“男女都一样”的话。
不,不一样的。
哪里能一样呢?
她们为?什么能过的这?样快乐呢?
大山里的女人天生就应该承担这?样的痛苦,天生就应该成为?男人的附庸,天生就应该为?了生出一个男孩而奋斗。
后来,关妹回到?大山,结婚生子。
她的萌芽被掐断,她最?终还是成为?了大山里的女人。
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她也曾幻想,自?己穿着光鲜靓丽的衣物,开着黑色漂亮的轿车,穿着尖细的高跟鞋,吃着母亲送来的饭,而不是那些冷掉的馊饭。
刮风下雨,一个电话,她不是往田里跑,而是由父亲来接回家。
太远了。
太远的记忆在脑中都变得模糊。
唯一能让关妹觉得慰藉的,大概就是她怀里的喜妹。
或许,她可以让喜妹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山里又来了一个支教老师,关妹干完活,偷偷的去找那个老师,问他?,“老师,我的孩子能上学吗?她能出去读书?,然后在外面生活吗?她能找到?一个不打她,就算生了女孩子,也会喜欢的丈夫吗?”
年轻教师满脸都是尚未被磨灭的热情,“当然,这?就是我们支教的目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关妹喜不自?胜。
她的希望,她的动?力,她的源泉,她懵懂的,被掐断的火焰,在这?一刻尽数燃烧起来。
她愿意用自?己的残躯,成为?照亮喜妹道路上的蜡烛。
她托举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是曾经那个年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