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安开食肆 第32章

　　“在你成婚前，我?曾寄给你十余封信，”姚望悠悠地道，“然而皆石沉大海。”

　　姚望最?不愿回?忆起十二?年前的往事，每每想到心口?如同钝刀锯割，仍隐隐作痛。进士及第、意气风发少年郎，恰遇娇美佳人曲江畔，还道是天赐良缘。

　　少年满腔热血，一心往北庭欲求阿爷上疏指婚，当时的她是怎么回?的，是斩钉截铁的“阿绮等你。”然而等他急返长安时，却?得到她和程旭定亲的消息。呵，什么诺言都作不了数哩。

　　先?有御前高中，后有二?兄讨高昌伤病惨重、恋人另嫁他人，泰康三年对于姚望来说，是先?喜后悲，是天堂掉落暗无天日的绝望。一夕之间，他再也不能继续躲在父兄荫佑下，早该肩负起家族的重担。

　　后来他离开长安，跟随阿耶转调各处，镇守边关。这并?不是什么难做的决定，长安，早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无论人还是物。

　　襄阳怔了，茶水从盏中散落，“我?从没收到。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是说去北庭找父亲确定婚事，但一去几个月，毫无音讯。后又?传出他阿兄受重伤的消息，她曾找人去姚府问询，得到三郎君将滞留在西北的讯息。

　　所以，襄阳十二?余年里都以为是姚望主动放弃的，是姚望在家族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当年正值适婚韶龄，阿姊的夫婿早已确定，又?有程旭向阿兄求娶，她再也拖不下去才......

　　原来，驸马沉疴离世前念叨什么请她原谅，指的是信啊，多么可笑的十二?年。

　　“过去了，”姚望勉强让容色放松，不再放纵自己沉溺往昔，“长几岁后，也猜到可能程驸马曾有阻拦，但总归是我?回?得太晚吧。”

　　襄阳黯然无语，但心结已解，“或许，我?欠你一句道歉。”

　　姚望一直到泰康八年才成婚，不知有几分是她造成的。

　　“阿绮，我?们之间，永远不必如此。”姚望直视襄阳的双眼，郑重说道。

　　今日一别，也不知多年后才能相见。少年的悸动虽留有遗憾，但不失纯真。离开长安，他又?是安西都护，又?是领军作战的将士，也是人子人夫人父。只有在她面前，他还是青葱少年，让往事随风去吧......

第47章 卷春

　　萧懿细细琢磨着, 公主和姚将军离店时，气氛貌似有些微妙。虽然没有一开始突破天际的尴尬，但却多了许多郁郁哀愁。

　　嗐, 搞不懂, 关系真复杂。萧懿停止遐想，逃不过一些我爱你你爱他他爱她的故事。反正公主的事，平民百姓少管。

　　过了几?日，襄阳又单独来食肆吃了一次，据说她?打算四方云游，在?启程之前?必须用点好的。她?围拢白狐风领, 哆嗦地打了个寒颤：“长安真冷, 我得找个暖和的地方玩些时日。一算，好久不能来食肆哩。”

　　可把萧懿羡慕的, 恨不得立马抱公主大腿。她?来异时空这么久, 除了刚开始从益州赶长途到长安, 还真没以度假的心情踏足其他城市。

　　但一想, 现在?交通不发达, 官道都?不甚好走，以她?现有的经济情况, 纯靠驴车那两破轱辘, 估计颠簸得?她?想哭。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国际大都?市, 别?自找罪受吧。

　　送走襄阳，萧懿逐字逐句读着淘来的话本子?《古镜记》。因是古文, 又没有句读，她?阅读速度受限。此时正讲到主人公王度拿着辟邪镇妖的古镜, 降服老狐上身婢子?的关键处。

　　“女郎，贵主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 居然多次展颜。”阿田无意间问。

　　萧懿有些后知后觉，确实?是诶。原本都?是素色道士装，一幅清清冷冷出家人的装扮，但今日全换成亮色抹胸襦裙，发髻上金钗的绿宝石闪得?她?眼?疼。当然，可能是她?没有的缘故。

　　“是比以往舒展许多，或许是为出发游玩而愉悦吧。”萧懿谨慎回答，或许公主解决了某个大疑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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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懿的胃，有点南北杂糅，既喜欢米饭也喜欢面食。望着路过行人手上拎着的饼子?，她?才想起，已经许久没吃卷饼哩。尤其?是春饼，卷着豆芽、菠菜、韭黄、粉丝等炒成的合菜吃，把春天的清香脆嫩全卷在?薄若蝉翼的一张饼里。

　　她?吸溜滋滋外冒的口水，现下虽已入冬，鲜嫩蔬菜没那么多，但是京酱肉丝饼总能来一套吧。说干就干，先把甜面酱备上。

　　正宗老面酱必须经制曲、保温和发酵，整个过程战线实?在?长，萧懿为了能尽快吃上，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简易版本。

　　首先准备出一碗清水，在?其?中加入酱油，将其?充分混匀。萧懿凭感?觉拿捏了下酱油的量，然后再放入一勺的干面粉，搅拌至无颗粒状态。此时酱汁已经变成土黄色。

　　热锅但不放油，将混合好的酱汁倒入，小火熬煮并不断地翻拌。当它开始冒泡，往锅里加上糖继续煮。随着糖液的化开、融入，酱会转变为顺滑且粘稠。迅速滴入几?滴油搅拌均匀，出锅放凉待用。

　　萧懿做了一大罐，以后有需要就不用再临时制酱啦。

　　酱有了，肉丝儿?还没呢。萧懿寻来吴三帮忙，需要将猪外脊肉片薄片，每片大致毫米厚。没人帮忙真搞不定。

　　里脊肉片切成细丝，过一遍清水，洗干净再控干水分。加入盐、胡椒粉，轻柔抓拌使之入味儿?。当肉丝变粘稠，即可停止。

　　往碗里分次倒入葱姜水，让肉丝充分去腥气儿?。为了使口感?更嫩滑，先打入一颗蛋清液，搅拌均匀；而后加入淀粉，让肉丝裹上“白衣”，变成半流体状态。

　　京酱肉丝嘛，颜色挺深的，所以还必须用酱油打个底色。最后用油封锁，牢牢抓住水分。腌制一会儿?。

　　接下来做面饼皮，作为南方人，她?家里做面食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多亏当了美?食博主，东南西北各处学艺，现在?才能创造光面神话。

　　面粉加盐，一半用开水一半用凉水和面，揉成光滑面团，放炉边醒发一刻钟。加盐和开水都?是为了使面饼更劲道。

　　醒好的面团搓长条，分成均匀的小面剂，挨个揉成光滑的小圆团儿?。均匀排布的小面团涮油，继续醒面两刻钟。

　　醒发的后的小面团个个柔韧，将它们先擀成饺子?皮大小。刷一层油酥，叠一个面皮，直至垒了五六个高。轻轻拿起饼坯，将边缘对准捏合，然后继续用擀面杖擀成尽可能大的圆饼。

　　水开后上蒸屉，蒸一刻钟，萧懿把蒸屉叠高，一次性全部?蒸完。

　　这会儿?总算能炒肉丝了。热锅倒油滑锅，然后加入腌制好的肉丝。肉丝受热很快在?锅中散开，根根分明。当肉炒熟变色，先盛出锅。

　　煸完肉丝的锅里倒入甜面酱，炒出香味后加些葱姜水和黄酒，使其?更湿润。接着加入糖、酱油、盐、胡椒粉调味，酱汁很快变焦糖色糖，咕噜咕噜地就变粘稠了。

　　浓汁鼓大泡时，把熟肉丝重新倒回。经过大火爆炒，每根肉丝都?裹上了焦糖色的酱汁，颜色鲜亮、油淋淋的，酱香扑鼻。

　　店肆众人围在?桌边，望着一盘又一盘的菜无从下手。有热气腾腾的豚肉、芽菜，也有新鲜的胡瓜条、葱丝，但只有一个大饼皮。

　　“女郎，这菜怎么吃呢？”吴三纳闷，需要拿刀分大饼子?吗？

　　萧懿闻着京酱肉丝的甜香味儿?，颇受考验。她?拨开大饼皮边缘，掀起薄薄的一片置于手中，夹上一筷子?满身糖色的肉丝，又添上芽菜、胡瓜条和少量葱丝。

　　卷成圆柱的饼皮薄若蝉翼、丝毫未破，轻易地透出点点酱色和青色。萧懿将卷饼的一头塞入嘴中，感?受饼皮的劲道，肉丝细嫩、荤香浓重，清新的胡瓜和芽菜嘎吱作响，回味无穷。特别?是葱丝，能恰到好处的解甜腻。

　　这一份荤素搭配的卷儿?，在?冬天可了不得?，简直吃出了春意盎然的感?觉。

　　大家从萧懿撕出透光的饼皮时，嘴就没合拢过，到添加各色菜时更是情不自禁“哇哇”叫。等见萧懿一个饼子?入肚，他们再也等不及了，全都?挤成一团撕薄饼呢。

　　阿田两指间捏起一张饼对准昏黄的灯光，光束穿过饼皮在?她?的手上留下光斑，“真的好薄啊！”

　　吴三将饼皮收拢在?一拳之内，而后摊开，饼坯从皱缩状态立刻变平整，“柔韧十足，可想它的劲道。”

　　其?他人是没有功夫研究这些，争先恐后的添加小菜，随意一卷放入嘴边轻轻一咬。卷饼娇嫩得?就好像胖娃娃肥嘟嘟的小脸蛋儿?，饼皮轻易地被咬出了个口子?，里面的酱肉滑溜溜的，胡瓜又爽口清润，配一起真可谓齿颊留香。

　　“唔，豚肉怎么做到如此细嫩的！”程娘子?唇齿毫不费力就将肉丝嚼化。

　　“我喜欢多些胡瓜，清脆可口，配上饼子?和酱肉，无一丝腻味儿?。”孙媪和程娘子?交流一番心得?体会。

　　“葱丝放饼里也好吃。”难得?方大能在?吃的间隙中发表想法。

　　“撕饼卷饼，吃起来真有意思，和春盘有些像哩。”吴三总算品完一个。

　　阿田和阿宇自然不用担心，肚子?圆溜溜的，嘴边还有没抹干净的甜面酱，一看就没少吃。

　　试吃人反响如此好，萧懿第二日便迫不及待地把京酱肉丝上做招牌。为了让顾客清楚吃法，她?还另外配上了简笔漫画及小字说明。

　　食客们自然不会错过有意思又美?味的菜肴，居然把大排档畅销冠军烤鱼挤下位来。大概冬天口味单一，这一口鲜嫩尤其?珍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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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兄，你说今次可以吃到什?么美?食？”李牧抹抹快从嘴角溢出的口水。

　　距离上次出宫被罚已经过去两个月，他一直表现良好，跟着学士们认真读书，只为争取阿耶的宽大处理。趁着最近阿耶高兴，他适时卖乖才得?到宝贵的外出机会。不过有个前?提，必须有阿兄陪同，不能擅自离开。

　　没关系，阿兄才不和二兄一样，管这管那。李牧丝毫不在?意。

　　“听说有甚么魔鬼蛋，腌制二三十日，漆黑奇臭，”李祐佩服这孩子?对吃的执着，临时夸大说辞吓唬他，“你敢尝试吗？”

　　果?然李牧听着害怕，小胖手摆得?飞快，“魔鬼蛋？不不不，儿?只吃好吃的。”

　　“......”李祐，挺好，对自己?认知明确。

　　萧懿注意到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自家食肆门前?，待辨认清车上下来的一大一小的容貌时，她?不禁眯眼?喜悦。大顾客啊，又有一单大生意来了。

　　小胖墩去到包间里坐好，立刻炮弹一样发问：“店家，新近有甚么好吃的？”

　　萧懿先去瞅清俊少年，得?到首肯后，笑?着回视肉脸颊蛋子?：“小郎君，有点心也有新菜，我一一细说。”

　　一一细说的结果?就是——全都?要，于是萧懿揣着大单子?乐颠颠地去了后厨。

　　“阿兄，店家小娘子?真好看。”李牧已经到了辨美?丑的年纪，加之萧懿待人亲切，“比我阿姊好看！”

　　李牧同母胞姊完全没继承母亲的美?貌，反而和圣上很像，宽脸阔额。如果?是男子?，算得?上威风凛凛、样貌堂堂，但可惜错生为女......淑妃没少为女儿?头疼，时常自我安慰，皇家公主不愁嫁。

　　“人人皆不同，三公主善骑射，亦有仰慕之人。”李祐敲了敲小孩的脑门，“小心你阿姊听到捶你。”

　　李牧没少被阿姊教训，立刻掩嘴，“我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的注意力就被吃食吸走了，什?么美?不美?的可不能妨碍吃。

　　京酱肉丝和饼的套餐是极具侵略性的，它们占地面积实?在?广阔。李祐细瞧配图，轻笑?出声：“笔法虽稚嫩，但别?具一格，有趣！”

　　先掀出薄如纸皮的小饼，再添上满满的酱豕肉，胡瓜、芽菜、葱丝不能少，李牧的小手心完全不够用。

　　“好吃！豕肉入味，又甜又嫩，比春盘有意思哩。”

　　他再尝鱼丸，弹牙鲜美?，两口一个，瞬间伤心得?哭了：“为什?么我不能住宫外，我也想和阿兄一样，呜呜呜呜。”

　　李祐“......”不至于如此吧。

　　他吃了一口，嗯，果?然还是宫外好。

第48章 偶聚

　　午间时分?, 用餐的人渐渐增多?，又有一辆熟悉的华盖马车停在店肆门口。

　　“咦？这不是公主府的车吗，公主就回长安了？”萧懿满脸疑问。

　　下一秒婢子就将容光焕发的襄阳长公主搀扶出来。今日公主身穿天青色十?二破裙, 披白貂秋衣, 宝钗欲坠非坠，仿若隔水一端的仙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萧懿促狭，打照面先咏叹一番，“贵主容光更甚, 想是远游顺利吧。”

　　“哈哈哈哈, 然。”襄阳被?秀丽小娘子称赞心情不错，“只是想念阿宜店里的吃食已久。”

　　挣脱出长安这座樊笼, 她大生海阔天空之感。情情爱爱算什么, 在天地中渺小如砂砾。就应当及时行乐, 不然老大该伤悲矣。

　　萧懿如果能?听到公主的心声, 这时候应该会感叹, 这不御姐大杀四方的剧本嘛！然而她并不能?。她提起包厢门帘，方便?公主进?入, “近日有京酱肉丝裹春饼, 您定要试试。”

　　“好, 你也坐，听听我的游玩经历。”襄阳渐渐熟识后, 觉得?和萧懿闲聊尤其?有意思。不谄媚、不怯场，落落大方还时有惊人之语, 也算忘年交吧。

　　“求之不得?。”虽然人没机会出去，但听听游记也是好的嘛。

　　其?实公主离开?长安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余日, 根本来?不及走多?远。她又在终南山别业逗留几天，导致只走到南边的金州就折返了。

　　“金州有一胡麻饼，薄脆酥香，当零嘴还不错。”

　　“胡麻饼啊，儿没试过，但儿知有种叫麻圆的。糯米和饴糖和面，裹一层胡麻，油锅里炸一会便?能?鼓成球，外酥里糯。”

　　萧懿想到能?拉丝的糯米麻圆就忍不住了，横不得?马上吃上，“下次您来?，我给您做几个。”

　　“好，那就多?谢阿宜了。”襄阳看?萧懿说到美食时亮晶晶的眼睛，也被?她的鲜活所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