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秦赵开战这样突然,秦赵两国的百姓都非常的诧异和惊恐。
诧异的是秦国的百姓,惊恐的是赵国的百姓。
谁都知道,兵过如篦,最后遭殃的,始终都是他们这些底层的百姓。
十里乡离邯郸有些距离,但离战场,却是很近。
莫牍去到直道对面的三泽县打听情况,顺便请示一下,十里乡要怎么办。
三泽县的县令百忙之中见了莫牍一面,他正忙着为大军调度县中粮草,见到莫牍之后只给了他两句话,第一句是围困邯郸是安平侯的决定,第二句是十里乡没事,仗打不倒那里去,你们照常生活就行了。
对出兵围困邯郸是安平侯的决定这一点,莫牍不置可否,这位不喜战争的安平侯突然令河内军队围困邯郸,定然有他不得不出兵的理由,莫牍虽然好奇,但安平侯离他太远了,这等大人物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连在心里想一下都不敢,更别提去揣度了。
他在意的是第二点,战场离的那么近,怎么会不影响十里乡呢?
乱兵跑过来之前,难道还会分辨方向,绕过十里乡吗?
不,他们只会直直的往乡里面冲,躲藏、杀人、抢掠,人在惊恐无措的时候,什么样残忍的事都能做的出来。
莫牍忧心忡忡的回到十里乡,召集乡里三老和里典、亭长、有名望的青壮们连夜开会,会意的主题只有一个,封闭东面山门,在山门栅栏外,每五百米设一壕沟和警戒,防御即将到来的兵灾。
走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他们此生全部的心血。这里有他们同生共死的同袍,有他们新娶的妻子,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个刚出生或者出生才两三年的孩子。她们住在他们亲手建起来的高大漂亮的房屋里,家中牲畜成群,粮食成仓,绢帛成堆,你要他们丢下这些,往哪里去?
这里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就是死,他们也要跟他们的心血死在一起。
十里乡的备战不可谓不及时不充分了,但就像县令说的那样,虽然十里乡的居民们偶尔能听到不远处的战场厮杀声,但其实,真的没有一次,战争是打到他们这里的。
在经过最初的紧张和担忧之后,莫牍慢
慢的放下心神,开始好奇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打的了。
光好奇是不行的,莫牍的行动力很强,他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是为十里乡未雨绸缪,省的兵真的往他们这边打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莫牍决定带着几个弟兄们摸去战场悄悄看一看,看一眼就回来。
然后,在刚接近战场的时候,莫牍他们就被抓了。
蒙骜看着眼前的几名高大青壮,有些诧异:“你们是附近的黔首?怎么还在此地徘徊?”没有去逃亡?
莫牍恭敬道:“禀将军,小人乃是西南十里乡的乡长莫牍,小人听三泽县的成县令说,兵灾..咳、仗打不到小人们乡里去,让我等安心照常生活,小人等乡民便未搬迁。将军,十里乡既受秦国照拂,安居乐业,小人等青壮在秦国需要的时候,就不该安受君恩,逃避躲藏,是以,小人便带着乡中青壮来投奔将军,做一马前卒,为将军效力。”
跟着莫牍来的十里乡的乡民们非常有眼力介,纷纷大声吼道:“为将军效力!”
声音之洪亮,引的军中兵卒们纷纷侧目。
蒙骜对此却是哈哈一笑,这些日子,对邯郸周围乡里城池的分布,他早就摸熟了,对十里乡的特殊之处,他也早有耳闻,正是知道十里乡实际上是秦国的乡里,他才告知军中将士,若是攻战不利,溃逃的时候往他们提前指定好的地方去跑,不要往十里乡的方向去。
秦赵这一战,并不好打。
按说,将军领兵作战,要锐意进取,一鼓作气勇于杀敌才是正经,未开战先设定好溃逃路线,绝对是取死之道。
可是,赵国有廉颇和李牧率领的来自雁门郡和全国各地的二十万赵军主力联手外攻,邯郸内部更有十万驻军配合内援突围,蒙骜既要应对两位将军所率领的二十万赵军的猛烈联攻,又要防止邯郸城内十万驻军真的突围成功了。
秦国三十万兵力,听着很多,但用起来,仍旧让他捉襟见肘。
这一战,那是真的不好打啊。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他背靠河内和上党,补给方面,是不用愁的。
但取胜是别想了,只要能输的不那么难看,蒙骜就很满足了。
而且,安平侯给他的命令是,牵扯住
赵军主力,让他们无暇他顾北面雁门郡,所以,围困邯郸的这场仗,重要的不是要战胜廉颇和李牧,真的将邯郸攻打下来,而是让廉颇和李牧,无暇他顾回援雁门。
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此战就是有效战役,就算是他胜利了。
既然不是奔着杀敌去的,那么战场上无畏的牺牲,就是没有必要的了。
所以,一旦战事不利,秦军卒中伍长、什长、百夫长们,可以带领自己手下的兵卒们溃逃,但逃要有方,他不想听到有哪位秦军卒践踏百姓田地,烧杀抢夺百姓财产的事情发生。
若一旦有人告发,全部按照军法处置。
还有,让你们逃是在保你们的命,你们可别真逃了,等追兵没了,赶紧归队,仗还没打完,逃什么逃?逃哪里去?
所以,十里乡是真的没事,因为溃逃的秦军卒,压根就不会往他们那边引路,后面的追兵赵军卒们,也不会往这边来。
倒是有半路发现十里乡想来此打秋风的赵军,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这里,原本在前面溃逃的秦军卒们居然又杀了回来,这让带兵的赵人军官就不解了,这秦军,到底是无力作战不得不溃逃,还是,在故意溜着他们玩啊?
简直岂有此理!
敢戏弄于他,看他不杀光这些可恶的秦军!!
......
蒙骜对莫牍说的要来军中效力的请求一笑置之,能过安稳日子,谁想来参军打仗?
他只当莫牍这话是在表忠心,其他的,就算了。
但在放归莫牍他们之前,还是让军中军尉好好教育了一番,要他们远离战场,刀剑无眼,伤着自己,只能自认倒霉。
莫牍心绪复杂的带着自家弟兄向军营外部走去,在路过一处伤兵营的时候,没忍住看了几眼,中途就跟一个壮汉视线对上了。
壮汉友好的对他笑笑,没说什么。
莫牍心下一动,见有军役担挑着汤汤水水的过来,便上手帮了一把,将给伤兵们的汤水卸下来同时,又帮忙将积攒的泔水、秽物等生活垃圾给装上车,让骡马拉走集中处理。
一个军中小吏见莫牍他们百姓装扮,就笑问道:“是河内新征来的劳役吧?行,手脚挺麻利,中午就在这吃吧。”
原来这秦军中,还有河内百姓来服军役的?
小吏豪爽的邀约引的伤兵们一阵嬉笑,莫牍也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等不是河内的百姓,是这附近十里乡的乡民。”
小吏惊讶:“原来是这附近的乡民?你们怎么没逃?还是逃了被抓住了?”
这边一打仗,最先逃的肯定是百姓,他们在赵国的土地上开战,逃的也是赵国百姓,这几个赵人看着人高马大的,可能是不怕他们,所以没逃的吧?
不过这口音,听着可真亲切啊,带着他们秦国的乡音呢。
莫牍对小吏心中所想不得而知,他只是诚实的道:“原本是很怕的,不过,我等乡民舍不得家中积蓄,没逃,等发现兵卒们都不往我们那边去,就更不用逃了,今日我等斗胆,想来此地看个究竟,便被将军给抓了。将军不仅没有怪罪我等,还让我等平安归家,实在让我等感激不尽。”
小吏笑道:“听你说这一段话,可知你并不是乡野无知之辈。你既有修行,就该知道我们将军的好处,既受我等秦军的恩惠,等你出去了,就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是告诫,要莫牍等赵人,出去了可别找死去赵军那边通风报信,虽然他们秦军既然敢放归这几个赵人,就不怕他们真的去通风报信就是了。
莫牍对此等话语并未觉着冒犯,比这更难听,更让人不舒服的质疑他们人品的话他以往可没少听,也曾杀过不少对他说这等看不起他话的人,但那都是年少无知时候的事了,如今他已经年过而立,心性早就修炼出来了。
莫牍恭敬弯腰抱拳行礼道:“谨遵大人之命,我等出去之后,必不会乱传乱说,泄露军情。”
小吏对他的恭敬还算满意。
旁边一开始跟莫牍对视,让他停下来帮忙的壮汉此时开口说到:“三力,你却是误会这几位兄弟了,十里乡,乃是我秦国的乡里,这几位兄弟,自然也是我秦人兄弟。”
这个叫三力的小吏惊讶问道:“十里乡,不是离咱们不远处的那个赵国土地上的十里乡吗?难道直道南面还有一个叫十里乡的?”
莫牍笑道:“就是不远处的那个十里乡,我等乡民虽然生活在赵国的土地上,但建设乡里所需钱财助力,全部来自直道
对面的三泽县,所以,我等虽为赵人,但也可为秦人,并无不同。”
小吏三力高兴的将莫牍的肩膀拍的彭彭作响,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也曾为赵人,不过现在是地地道道的河内秦人,还有幸做了小吏,嘿嘿,兄弟,缘分呢!”
莫牍不曾想他们还有这曾缘分在,便问起他曾经是赵国哪里人,赵国家乡那边可还有亲人,是如何在河内安家的......
等续过旧之后,莫牍又听说,他们十里乡之所以离战场那么近,还没受到兵灾,都是秦军卒暗中帮忙的缘故,那位腿脚受伤,点出十里乡其实是秦人的壮汉,就是发现有赵军想要去袭扰十里乡,回击赵军受伤的。
莫牍虽然不懂啥叫做“回击”才受伤的,但他们十里乡暗中受了秦军和这位壮汉的照顾那是真的,当下不再言语,带着乡里的弟兄们对着壮汉就是“砰砰砰”的几个响头。
男儿流血不流泪,宁要站着死也不能膝点地,头沾土。
莫牍这样实诚的叩谢,实在是让这份恩情更重了几分,非常拉在场众伤病军卒们的好感。
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消失之后,三力小吏极力留下莫牍他们一起用午膳,莫牍也不瞎客气,当下聚在一起,用了一顿清汤寡水的军中午膳。
咂摸着嘴里寡淡的滋味,莫牍居然有些陌生了,曾几何时,这等清汤寡水的滋味,与他们这等低贱的赵人来说,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了。
他现在,居然觉着这等可以饱腹的吃食,只能算是清汤寡水了?
真是,什么时候,他这受了半生苦的舌头,养的这样刁钻了?
莫牍曾是赵军卒,还在受秦军看管近三年时间,其实对军中事务,是比较熟悉的。
比如眼前的这些受伤的军卒们,若是条件允许,是要另辟军营,重新分管的。
或者干脆就留在附近空荡荡的民居中,让他们,自生自灭。
大军要开战,要行军,是留不下拖后腿的伤员的。
莫牍虽然不知道秦军中是如何安置这些伤员的,但是,他能提出自己的建议,是他自己的情谊,即便与秦军法不合,秦军自己就会拒绝的。
莫牍对小吏三力道:“大人若是不嫌弃,在下乡里间,还有几间
空置房舍,家中也颇有余资,可代为照顾受伤的弟兄们。”
小吏三力眼睛一亮,继而又光亮消失,道:“你虽是好意,但你不知,军中伤员并不止眼前这几个,你能代为照顾眼前的几位,却是顾不了所有的伤员,不妥,不妥。”
莫牍一听有门,小吏三力只说他没有能力照顾所有的伤员,并没提这会触犯秦军法,就是他提出的建议可行的意思。
莫牍笑着对所有看过来的伤员道:“君等有所不知,十里乡对面,就是秦国的三泽县,这位三泽县的成县令是个仁人志士,想来,他会妥善安置君等的。”
三泽县?
小吏三力犹豫了下,还是道:“我知你是好意,但将军乃是高瞻远瞩之人,他既没有安排三泽县来接收伤员,想来是有何不妥之处。”
莫牍白了脸色,忙道:“是我鲁莽了,不该多此一举,给诸君招祸。”
秦军军法严明,只能听命行事,他方才凭着一腔意气给人乱出主意,确实不妥。
小吏三力却是安慰他道:“你也是好心,无妨,无妨。”
其他伤员也都笑将起来。
莫牍摸摸脑门,憨厚笑道:“既然不能接诸君到家中修养,可我家中还存有些许治疗金创、打虫、发热的药物,诸君可派一人随我去家中取来自用。”
在秦国,治疗金创、打虫、发热的药物,尤其是给小儿打虫的药丸,早就制成成药发放各乡里药房,允许百姓自由买卖了。
小吏三力有些心动了,药物这东西,在哪都是稀缺资源,能多备一些,自然是好的。
可别小看那给小儿打虫的药丸,也不知道这里面配方怎么就那么神奇,他们这些军中之人隔上几天吃上一颗,可以治水土不服,若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拉肚子,吃上两颗,也能打虫救命。
小吏三力虽然意动,但也不敢自作主张,需要向他的顶头上司军尉禀报。
管伤兵营的军尉是位女郎,名叫胡杨。
军尉胡杨不仅是军尉,她还是一位军医,出身渭水学宫医学院。
小吏三力将莫牍所说的话,包括想要接伤兵去十里乡养伤的建议都事无巨细的给胡杨说了一遍。
三力作为一个军役小吏,他是听命
的一方,一些军中事务他无权知道,更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