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秦鱼:......
秦鱼的反应是哈哈大笑不止。
秦王政看着在车里笑的东倒西歪的叔祖,气哼哼不满的道:“叔祖定是早就知道这个韩国公主了,怎么也不与我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心中有数?”
秦鱼边笑边问:“你是怎么回绝韩非的?”
秦王政憋屈道:“我装听不懂,给搪塞过去了。”
秦鱼又是一阵大笑。
笑过之后才道:“关于韩国想将韩国公主嫁给大王的事,我也是才从大宗正那里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韩非也参与其中,也是,他是韩国的宗室,是因为当年韩王的事才入秦的,他既然是为韩王入秦,如今他心系韩国,为韩国公主打算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王政郁猝道:“韩非就算再有才,叔祖再看中他,他心不在秦国,不在寡人,我也不会拜他为师的。”
他这又是寡人又是我的一通说,可见他是真的给气着了。
也是,秦王政带着满心的期待和欢喜来,结果却得了一个心不在他的结果,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他没有当场拂袖而去,真的是年纪尚小,秦鱼又教的好,让他懂得礼貌,更因来之前秦鱼跟他说的“礼贤下士”的道理,不仅让他听韩非说到最后,还按照来之前说好的,拜他为客卿,让他随侍左右教他读书和治国的道理。
秦鱼之前只想到了韩非的才华,暂时
忘记了韩非一生都在计谋“存韩”的事迹,如今听秦王政这么一说,也觉着让秦王政拜师韩非有些不妥了。
秦鱼道:“是我欠考虑了,就这样有师徒之实就行了,咱们将他的学问都学到手,将他的著作都留下来,至于他本人的心在哪里,由他去吧。”
总不会他将秦王政教的不去灭六国了吧?
秦王政听了秦鱼的话,这才满意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咱先将实在给占了,至于名分,就算了吧。”
让他做客卿,有事了就拿他来问计,无事的时候,去做学问吧,要是感兴趣,去渭水学宫收几个弟子来教也很好嘛。
秦鱼笑道:“你不知道,今日荀子与我说起了他的另一个弟子,叫李斯的,是个楚人,也即将来秦了。”
秦王政好奇:“这个楚人李斯,比之韩非如何?”
秦鱼心道,李斯就是自认才学比不过韩非,所以才设计将他给杀了。
秦鱼对秦王政道:“都是荀子的弟子,荀子既特地将他点出来,想来应该是不错的,不过,这个李斯,不知道因何缘故,去年从楚国出发,到现在都还没到秦国,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了,希望他不要出意外才好。”
还没影的人,秦王政听说已经派人去找了,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和秦鱼吐槽起韩非一直在给他介绍的韩国公主来......
李斯到底为什么走了大半年都没走到秦国,是有原因的。
最开始的起因,是因为他做错了船。
李斯是楚国的上蔡人,他在楚国做小吏,就离自己的家乡上蔡不远。
如果从上蔡出发来秦国,李斯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沿汝水向北,走陆路,然后在韩国境内西行入秦,另一条就是先沿汝水南下至淮水,然后做淮水西行的船只至桐柏山,然后登岸陆行至汉水,从汉水乘船西行入秦。
因为近年来秦国的航海业飞速发展,秦国的大船天下皆知,李斯便打算走水路去秦国,也感受一下秦国的大船有多大多平稳。
但是,在淮水上来回航行的客船是双道单行的,一种是西行的,一种是东行的,航道相逆,不仅去的方向不同,而且是不调头回航的。
李斯不知道这个行船的规矩,以为买票就能上船
,所以,他——
买!错!船!票!了!!
其实买错船票也没什么,即便坐上了东行的客船,等到了大的渡口之后,他也可以选择下船,重新买票,坐其他去秦国的船。
但李斯洒脱的很,既然他已经做错了船,那就干脆沿着这东行的航线走上一遍,等他到了秦国,也算是一件可以拿出来说的雅事了。
李斯乘坐秦国东行的客船,一直沿着淮水到了魏国的丹水入淮水的渡口处,在此见识了一番秦国入海的庞大海船和渡口的熙攘繁华之后,就重新坐上了秦国在此去陶郡的客货两运的大船。
这一路都顺遂的很,他在陶郡修整了半月左右,便又坐上了陶郡去河内的船,渡过黄河之后,他们在一个叫殷的渡口下船,按说,这个时候,李斯应该继续西行,从函谷关入秦的,但是,他既已经来到河内,不去河内的大城荡阴去看一看,岂不是枉来一次河内了?
所以,李斯继续东行,一路朝荡阴城而去。
此时,已经是九月份,河内秋收过后了。
此时,秦鱼调遣河内大军去围攻邯郸的命令已经在路上了。
李斯在荡阴城里吃好喝好的体验生活,等他将荡阴城的吃喝玩乐都体验了个遍,就发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似乎,已经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去秦国了。
他从家中带出来的积蓄,不知不觉中,就在荡阴城中消费光了。
说不好他是将钱财都花在自己一声行头上了,还是花在美酒佳肴上了,还是花在客栈酒楼中琳琅满目的服务项目上了?
但总之,他没钱了。
他要是再不想法子赚钱,他很可能、大概率的,会露宿街头。
河内的道路上,几乎见不到乞丐的影子,他若是露宿街头了,以后被人知道说出去了,肯定不会是个美谈。
李斯想了想自己的本领,长于文书,于是思虑再三之后,就去荡阴城的衙门里去应聘管理文书的小吏。
他以为自己师出稷下学宫,也有为吏的经验,应该很容易就能应聘上秦国的小吏,但实际上,他也只是通过了报名的初选,等到小吏笔试考试的时候,他就抓瞎了。
李斯从来不知道,不过是一个最基层的文书小吏,居然
要考这么多内容。
首先就是秦国的律法,田律、厩院律这等从事农业畜牧生产的律法是最基本的,还有狱律、商律、军功律等其他律法,也是要考的,除了律法之外,数算也是要考的,田间取程计算、牲畜饲料供给、行军路程计算、每日时辰换算等等等等......
当李斯拿着只有个位数的得分试卷的时候,他满心满脸的都写着“茫然”二字,他深深的觉着,他前四十年,算是白活了。
为吏半生,他居然才发现自己是个文盲,这感觉,谁体验谁知道!
李斯自是不甘的,他既然要去秦国的咸阳找出路,自然是奔着人上人去的,结果现在他连秦国的一个最低阶的小吏都考不上,那就是跟秦国的国策不接轨,如果他连秦国最进本的国策都不能做到如数家珍,他还怎么在秦国为官,做人上人呢?
学吧,李斯相信,只要能学,就没有他李斯学不会的学问。
李斯才智在那摆着,他只去秦国的学室学了小一个月,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学习态度端正,加之为人稳重有担当,就被学室的先生看中,被送去了军中,做军尉小吏去了。
没错,这个时候,秦国对赵国开战了。
秦国出兵三十万围困了赵国的都城邯郸,为了供养这三十万大军,除了服劳役的近十万农夫之外,最不能或缺的,就是计算粮草、管理文书、管理军役的军中小吏了。
李斯他,直接跨过考试,被学室先生举荐去做这军中小吏去了。
很难评这个学室先生,到底是真的看中他优异的才学,还是他挡了谁的道,被暗中塞到军中“历练”来了。
当然后者都是李斯心中猜想的。
李斯不能拒绝这次选拔,更不能逃跑,因为他去学室的时候,报的是真实的姓名,包括他姓名和画像的档案已经送去军中了,他要是逃跑了,除非他永远不在秦国出仕,而一旦他在秦国出仕,以秦国的户籍制度和用人制度,若是发现他曾经是逃吏,那么等着他的,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不会太好就是了。
而且,李斯自傲又自负,不过是去军中走一趟,正好他看看这秦军,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所以,当荀子在咸阳和雍城为写信来投奔他的弟子忧心的时候
,李斯正在秦国的军中做小吏呢。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荀子写信,纯粹是没来得及。
像是囊中羞涩无力去秦国这样的窘迫就不用写了吧,若是拿这种理由去跟老师解释他或许会晚些时日去秦国,会不会有让老师给他邮寄去秦国路费的嫌疑?
李斯原本是打算等他考上小吏之后,再跟荀子报平安的,但谁知,还没等他考试,就去军中做小吏去了。
去了军中,为了防止间谍事件的发生,不仅坐卧行止有严格的规定,就是家书之类的文书,就更严格了。
写可以,但是要经过严格审查的,尤其是像李斯这样的小吏。
李斯他,不想让同僚和上司们知道,他是秦国的大儒荀子的弟子,他虚荣心作祟,想等做出成绩来之后,再报上名号,惊讶所有人。
就这样,李斯的信件一直没有送出去。
秦赵开战近三个月,李斯就在军中呆了三个月,因为他是后方管粮草和记录文书的小吏,他无需上战场,自然也就没有性命之忧。
李斯原本以为,他虽是在战场后方,但也算直面了战场的血腥与残酷,但直到战后,赵国都与秦国议和了,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何为真正的残酷。
......
赵国邯郸,残破的城墙外,硝烟未散,乱石堆叠,放眼过去,满目缟素,四野哭嚎,到处都是愁容惨淡之色。
伏在地上忙碌的,都是收尸人。
秦赵在邯郸城外的这场大战,双方死伤总数不下十万众,秦国的伤兵死尸大部分在第一时间就被收走了,留下的,都是赵军卒尸体。
马上就开春了,再不将这些死尸收敛干净,邯郸城内外肯定要引发瘟疫,这样的话,邯郸城艰难的熬过了秦国攻城,却很可能要倒在瘟疫中了。
所以,赵相在战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不是去跟秦国怎么议和,而是下令基层官吏组织城中百姓和奴仆,赶快去城外收尸,避免尸体腐烂污染水源和土地。
几乎有半城幸存的百姓都被赶到城外收尸了,但也有一小群人,不是被迫,而是自愿的。
他们寻找的不是赵尸,而是秦尸。
一个半大的孩子仗着身轻体小手脚灵活,猫着身子拿着铲子
专往险峻的乱石堆里钻,乱石堆外围一目了然可以辨认身份的尸体都是赵尸,而他要找的是被埋在乱石堆下的秦尸,当然,若是石碓下有赵尸,他也会记下来,回去告诉大人,而不会挖出来。
有秦人在邯郸城里张贴告示,凡是有送战死秦兵卒尸体去长城外秦兵营的,可以换钱粮,可以换布帛,可以换粮种,你想换什么,都能在秦人那里换来。
也有投机取巧的人给赵尸穿上秦人的衣裳送去秦军营充数的,但总能被一眼就给认出来,说是秦军卒的军衣都是有定制的,同样一件衣裳,穿在赵人身上就不如穿在秦人身上合身,而且,每一个秦军卒都有代表自身身份的铭牌,轻易做不得假。
所以,那些以赵充秦的人,只能灰溜溜的被赶了回来。
这半大孩子努力趴在一处大石堆叠起来的裂缝处仔细往里头看,一般来说,这种宽大的裂缝下面,都是有空洞的,不用动手挖,只要看的仔细就能看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尸体。
哈,找到一具秦尸,今春他们全家就都不用挨饿了,找到两具秦尸,他们全家就可以宽松的活到夏收,找到三具秦尸......
不敢想了,秦人走的时候,带走了面上的大部分尸体,只有被乱石掩埋的尸体,才会被迫留下来,就连这样被掩埋的尸体,也都被大人们哄抢收敛走了,他只能在后头碰碰运气,是不敢想能找到三具秦尸的,只要有一具,只要挖到一具秦尸,他的小妹妹今春就能活下来了。
倏地,孩子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两盏小太阳,他看到了,里面有一具穿着全黑的尸体,是尸体,他都看到石缝里伸出来的手了。
光靠孩子自己,显然是不能将尸体给挖出来的。
孩子朝着人群中大喊一声:“荃翁!”
一前一后搬运尸体的人群中,有一个驼背老头抬起了头颅,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见是邻居家的犬娃在跟他招手,他浑浊的眼睛倏地一亮,和与他配合抬尸的壮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兴奋之色,他们扔下手中的尸体,无视了其他抬尸人,快速的朝小孩犬娃所在的乱石堆跑去。
等两人跑近了,犬娃兴奋跟两人道:“荃翁,利伯,是秦尸,穿黑衣,戴盔甲,一定是秦尸。”
荃翁从犬娃之前趴
伏的那个缝隙里向里面看,果然在乱石堆下看到了一个人体,看着很像是秦人军卒的装扮。
是不是的,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荃翁和利伯联手,犬娃从旁边帮忙,三人协力,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个高大的尸体全须全尾的从乱石堆下面挖出来。
这具尸体,身形高大的不像样,四肢粗壮,即便现在软绵绵的,也能看出他原本的孔武有力。
这具高大的尸体脚上登着长至小腿的皮靴,头上带着铁制盔帽,身体外面穿着皮甲和铁甲混合编织的铠甲,内里穿着全黑的粗布棉衣,犬娃摸了一下这尸体露出的棉衣厚度,哇,厚实着嘞!
只有秦军卒才会穿这样厚实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