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房契是老宅的,帛书,则是将栎阳西乡封给秦鱼做封地的诏书。
第一个,将原先秦公子的老宅子重新赐给秦鱼这位新公子,秦鱼并不惊讶,但后面那个封地帛书,秦鱼拿着就有些烫手了。
栎阳西乡占地面积并不大,上面的人口也就两千多,但却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属于秦鱼自己的。
在战国诸侯并立的时代,封地,是对有功者最大的奖赏,是完全属于封君的个人财产。有了封地,不仅封地上面的官吏百姓庶民奴隶和出产完全属于封君,封君在自己的封地上,还能组建自己的武装力量。
秦鱼听说,商君当年被旧贵族追杀逃到自己的封地商地之后,还曾组织自己封地的子民们进攻听说商君失势来进犯商地的敌人。
如果封君在自己的封地上组建了一支强健的武装力量,他完全有资格有能力出兵征伐周围的土地和城邑,以扩大自己的封地面积。
有了封地,封君跟分封出来的大国国君就是附属关系,就跟当年西周王室为了控制新打下来的广袤土地从而分封八百诸侯一样。
从形势上来看,大国国君是应该支持封君向他国用兵来扩张自己的土地的,因为,从大义上来讲,封君的封地扩张了,就等于大国的土地面积变大了。
丞相魏冉就是这么做的。魏冉外悬于秦国之外的封地陶,原先就是齐国最富庶的城市,被魏冉带兵打下来之后,成为他自己的封地。
秦王对这个居功至伟的舅舅已经封无可封,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冉带着秦兵继续去齐国攻打陶周围的土地,目的就是扩大自己的封地,因为只有陶这块封地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秦国,是属于秦王的,在陶地,魏冉的地位跟秦王是一样的:位比诸侯!
所以魏冉才不惜以秦太子为质于魏,也一定要借路三晋之地,去攻打齐国。
他的用兵行为,与范雎给秦王提出的远交近攻的策略完全相悖。
在策略上,魏冉已经跟秦国脱离了。
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来自秦王这个外甥的压力了吧?他是想趁着权
利还握在自己手中的最后时间,尽量为自己谋取更大的私利吧?
也因此可以想见,秦鱼看到这份封赐帛书的时候,心里是有多么的震惊了。
栎阳西乡,这可是秦国的心腹之地啊,虽然不大,但就这么给他了?
完全属于他了?
秦鱼试探开口:“西乡的百姓们,就都是我的子民了?”
秦王对秦鱼的震惊很满意。这小子,在他这里,从来就是胆大包天,一点都不怕他,偏偏还聪明过人,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真正让他吃惊的。现在他能从秦鱼的小脸上看到这样真切的震惊表情,不得不说,这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来。
秦王轻松道:“赋税还是要交的。”
哦,诸侯给天子缴纳一部分物产作为赋税,很正常的邦交行为。
啊呸,不对,秦国的封君和东方六国的封君还是不一样的。自从商鞅变法之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秦国的封君权利也不断的在收缩,并且在分封新的功臣的时候,慢慢的以食邑代替土地。
等到秦始皇时候,压根就没有封君了,天下土地都是大秦这个国家的,是秦始皇的。一统天下之后,秦始皇也是封了几个封君的,比如王翦的武成侯,王翦的儿子王贲的通武侯,但这个时候,所谓的封君,就连称号上,都已经不再是君了,而是侯。也没有土地了,而完全的以食邑代替,也就是说,王翦除了从自己的食邑中获取自己的生活物资,其他的就没有,当然,这个‘生活物资’的数量和质量,跟一般人,也不是一个体量的。
现在还是战国中后期,拥有土地主宰权的封君还大行其道,但秦鱼可不认为,在秦国,秦王能让他在栎阳建立不受他掌控的武装力量。
比如,秦惠文王时候,秦国将蜀国打下来,为了拉拢蜀国当地的权贵和子民,秦国继续保留蜀国为秦国的附属国,贬蜀王封号为候,然后封了一个新的蜀侯就国,同时派遣陈庄为蜀国的相国,张若为蜀国的国守。也就是说,蜀国还在,蜀侯也有,但治理蜀国这片土地的官员,受秦国的派遣和掌控。
这个时候,蜀侯彻底成了一个象征和傀儡,所以,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蜀国不断发生叛乱,蜀侯也一个接一个的换,一连换了三个之后,原先蜀国的派
系几乎全灭,秦国顺利将蜀国收入囊中,蜀侯也不设了,彻底改蜀国为蜀郡,张若这个秦国死忠,继续做他的蜀郡郡守。
当然,魏冉是个例外,因为他的封地在齐国境内,若是没有武装力量,很快就会被齐国夺回去,若是真被夺回去了,这绝对是秦国的巨大损失。
秦王让秦鱼缴税,这没问题,但秦鱼更想知道,他的权限在哪里。
秦王道:“寡人许你五百亲卫,你自己组建。”
五百亲卫,也就是五百个正规军,不包括负责后勤保障和军械运输的奴隶兵。已经很能打了。
想想,他这个小‘封君’,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秦鱼有些美滋滋,但面对秦王似笑非笑的视线,秦鱼马上收敛了自己的小表情。
秦王:“这么高兴?”
秦鱼嘿嘿直笑:“就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秦王会对他这么大方,他还以为他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呢。
秦王道:“先别高兴的太早,寡人让你组建军队,是让你有自保之力的,组军队的兵卒,给兵卒配备的军甲,以及马匹戈矛,这些都要你自己承担,你若是横征暴敛,寡人可就看轻你了?”
秦鱼火热的心慢慢凉了下来,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问题:“其他的都好说,可是,我不会练兵啊?”
秦王:“寡人可不管。”
秦鱼小心翼翼试探:“那我,可以去向武安君讨教吗?”
秦王:“随你。”
秦王这样大方,秦鱼反而忐忑了,这个,秦王对他跟武安君接触,这么放心的吗?
秦鱼先给秦王打预防针:“那个,我也知道,武安君军功卓著,未必愿意搭理我这个小孩儿,不如,我去找他要几个军将,缺胳膊断腿的也无所谓,请他们替我练兵如何?”
白起是个大忙人,他还要带军征战,一定没有时间搭理他,但他手下的兵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因为伤残不能上战场的,让白起给他推荐一些有本事的,来帮他练兵,也算是他为退伍军人再就业做贡献了。
秦王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捏捏他的小鼻子:“随你!”
这就对了了嘛,分寸!
他是个吝啬的君主吗?他是个容不
得人的君主吗?若是臣子们都像秦小鱼这个小孩一般会掌握分寸,他至于去处心积虑的特意针对谁吗?
可惜,人的欲望如滚雪球,总是要越滚越大的。
秦鱼大喜,夸下海口:“大王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让栎阳成为天下第一富庶的城市,比陶还要富庶,给大王缴纳多多的赋税。”
秦王好笑:“那寡人可就等着了。”
此时说这话的两人,一个即兴而言,一个听过就算,现在的谁也未曾想到,也就只有短短几年的功夫,这个‘海口’就实现了。
这自然是以后的事了。
秦鱼去见太后,跟她说大王给了他一个大宅子,他想将大母接出去给他收拾大宅子去。
太后见秦鱼兴奋的小脸都红了,不由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大宅子?”
秦鱼自豪道:“就是我们家的老宅,原先已经归于宗室私府了,现在大王又给了我,以后就是我的了。”
太后失笑:“真是个实诚孩子,这所宅子,原本就是你们家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哪里就需要这样高兴了?”
秦鱼摇头,一本正经道:“既然当年已经收回了,就不再是我们家的了,宗室能让我们家继续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大王好宗正的宽厚了。如今大王仁慈,又将它给了我,我虽不能感激涕零,但也要心存感恩,记住大王的恩德才是。”
太后无语:“你这孩子,跟谁学的说话这样文绉绉的?”又是感激涕零又是恩德的,这调调,怎么听着这么像儒家呢?
秦鱼这话的中心意思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是当年秦家老宅收回还是如今又重新赐回来,秦家都要心存对君王的敬畏和感恩。
正是儒家君为臣纲的那一套,也难怪太后听着有儒家的味道了。
不管是哪一家之言吧,秦鱼表明了自己的目的,要将秦大母接出去。
太后有些不乐意:“朕可是听说了,你们那宅子很多年没有翻修了,要想住进去,需要大修特修才行。你大母陪朕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我们每日相伴,无话不谈,安乐自在,你忍心让你大母偌大的年纪,还要去住破败房子吗?说不定晚上会有风刮进床榻里,让你大母害头疼呢?”
秦鱼无语,
那房子什么样,我们这些已经住过的人会不知道吗?即便房子真的不能住人,秦鱼也不想再继续让秦大母住在宫中了。
就跟烟说的那样,秦大母在自己家中,那是奴婢环绕,吃饭喝水都有人伺候,是自己给自己当家做主的。在宫里,秦大母虽然不是宫人奴婢,但她也是要伺候太后的。秦大母平日里是如何伺候太后的,秦鱼不知道,但他自己每天吃的饭食,穿的衣服,可都是秦大母亲手给他做出来的。
倒不是秦大母信不过太后宫中的奴婢,不让她们去伺候秦鱼,而是有许多新鲜的吃法,宫人们不会,也没听过,需要秦大母亲自下手示范才行。秦鱼是个喜欢吃的,秦大母宠爱他,自然不会让他在宫里受委屈,就每日做些新鲜花样出来,宫人们觉着她这是在讨好太后,殊不知,秦大母身在曹营心在汉,她这是在照顾自家小孙子呢。
穿衣方面,近来秦鱼又长高了一些,里衣需要重新裁制,脚也长大了一些,原先的鞋子就穿着不合脚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也只有秦大母这个真正关心秦鱼的人才能注意的到,也能真正为他着想,给秦鱼做适合他现在穿的新衣服新鞋子。
这些穿衣吃饭的活计,实在磨人,更耗费精力,她住在太后宫中,固然有其他宫人帮忙做活,但她自己也不能不伸手,全部交给宫人们去做。但如果在自己家里,她只要吩咐一声,自有奴仆们为她和秦鱼做来,她只要掌眼就行了。
所以,为了能让自家祖母歇一歇,秦鱼也是要坚持将她接出宫去的。
秦鱼道:“儿已经跟大王禀报过了,会先动用县官材(县官署里储存的大木)翻修宅院,等以后再补齐,工室里的工匠们也会来帮忙,宅子很快就能修好的。但我不懂修宅子,宅子修的怎么样,还要大母掌眼才行。大母是要在这个宅子养老的,若是修好了不合她的品味,可就是我的不孝了。”
“还有,我现在住在官署里,总觉着这也缺,那也缺,若是大母能搬过去与我一起住,我肯定就不会连鞋子都没的穿了。”
太后:“那你们就继续住在宫中好了。”
秦鱼微微张大了嘴,好似被她所言惊住了一般。
在一旁安静听两人对话的秦大母笑了,搂过秦鱼在怀里,对太后道:“太后容禀,这孩子既
已做官,就算是大人了,不好再继续住在宫中的,不然,与他官威有损,我秦家近百年才出了这样一个麒麟儿,让他自己一个人去住陌生地方,老妇实在是放心不下,还请太后暂时放老妇出宫,等安顿好他,或者等他的母亲过来照顾他,老妇才能放心回宫,陪伴太后。”
说罢就拜倒在地。秦鱼也陪她跪在地上。
面对秦鱼眼巴巴的小眼神,太后心中升起一阵烦躁,她让身边宫侍去扶秦大母起来,也拉过秦鱼,将他护在怀里,对秦大母温言叹道:“朕也曾亲手抚育孩儿长大,如何不知道养育孩儿的心情,你又何必如此?朕放你们出宫去就行了。”
又嗔道:“你虽然出宫了,但朕就住在宫里,你可要时常进来看望朕才好,也能让朕知道你过的顺不顺意?”
秦大母起身笑道:“多谢太后成全。就是太后不说,老妇也会常进宫看望太后的,只怕宫禁森严......”
太后笑道:“这有何难?朕与你出入禁宫的令牌,你持此令牌,自可畅通无阻。”
秦大母感激涕零的收下令牌,然后包袱款款的带着秦鱼出宫了。
站在宫门口,秦大母面对着以后囿为首的秦家众人,转过头去看身后森严的宫门,叹笑道:“归家吧。”
众人:“唯。”
回到老宅之后,秦大母看着门楼下的匾额,对后囿吩咐道:“该改换门庭了。”
后囿面上欢喜,躬身应道:“不知要换何等门庭?”
秦大母握着秦鱼的手,对后囿笑道:“这里原本就是公子府邸,规格无需变化,牌匾上,吾孙即为栎阳令,封地也在栎阳,便书栎阳二字吧。”
秦鱼小声:“大母,会不会太张扬了?”他有的只是栎阳一个乡,又不是整个栎阳,以栎阳二字为府邸名字,不止是张扬,简直是太张狂了。
秦大母则道:“你的封地在栎阳,大王又拜你为栎阳令,在别人眼中,栎阳就已经是你的了,鱼,天赐与你,你若是不要,可是要让人看笑话的。”
秦鱼:“好吧,我不会让别人看笑话的。”
秦大母笑着摸摸他的小冠,笃定道:“大母相信你。”
既然秦大母已经回家了,修缮宅院的事宜就都交给她调度,
秦鱼将目光放在了新的地方。
秦王带着栎阳一季的赋税和他的臣子们回咸阳去了,一同离开的,还有墨家巨子关木索。
临走的时候,关木索来找他,跟他说,秦王要他主持咸阳城中的沼气池的修建工作,问秦鱼有没有什么建议?
秦鱼想了想,跟他道:“沼气池固然好用,但使用不当,也是有爆炸的危险的,在安全方面,一定要慎重,最好先给咸阳的百姓们普及一下沼气使用的知识,让百姓们自发遵守就行了。”
关木索笑了,笑中满是感慨,他道:“这个却是无需公子担心,老朽以为,关于这沼气池的律法,应该很快就能面世了。”
秦鱼想到秦国这个事无巨细的律法系统,自己也笑了,道:“安全方面的律法,自是越详细越好,这是好事。”
关木索:“是啊,是好事,若是百姓们都能用上沼气,至少冬日里煮饭取暖,是不用担心柴不够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