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靳若万分嫌弃,“就你那要人?命的运气?可?省省吧!”
林随安叹了口气,努力将歪掉的楼扶正,“既然这个情?郎是?个赌徒,我们也可?以从赌坊入手调查他的身?份。”
靳若脸沉了下来,“赌坊可?不好查,益都城所有的赌坊都是?五陵盟的地盘,背后是?随州苏氏。”
艾玛,那完了。林随安心道,随州苏氏那帮闹心的玩意儿,别说协助查案,不给他们添堵就谢天谢地了。
“随州苏氏——”花一棠突然笑了一声?,“这不巧了吗。”
说着,翻出今天从吴氏布行搜出的账簿,哗啦甩开,“这位姓余的掌柜将近八个月来所有购买青州绣品的客户都记下来了,城南徐氏、周氏、城北王氏、孙氏,东城马氏的弟子皆在其列,而最大的买家,正是?随州苏氏。”
林随安心中“喔嚯”一声?,接过?账簿扫了两眼,完全看不懂,顺手递给了凌芝颜。
凌芝颜皱着眉头细细扫了一遍,“大多世家子弟都是?个人?购买,唯有随州苏氏是?家族批发,平均三月采购一批,只是?,最近几个月采购数量骤减——”
“那是?因为青州绣品的货源突然断了,吴正礼以为奇货可?居,特意让这些掌柜压了货,伺机涨价。”花一棠冷笑道。
林随安算了一下,断货的时间刚好就是?龙神一案落下帷幕之时。顿时心里舒坦了几分。
靳若:“龙神果都烧了个干净,看他们以后还卖个屁!”
花一棠在木板前踱步几圈,依次点过?“连小霜”周围的人?际关系线,“吴正礼和吴正清都有不在场证明,瞿慧呢?”
凌芝颜:“负责搜查的不良人?刚刚回报,案发当夜,吴正礼不在别院,瞿慧入夜后曾出过?一次门,之前她说从未出门,显然是?撒谎。”
林随安心头一跳,“何时回来的?”
“不到?戌正。之后一直坐在园中直到?天亮,许多仆从都看到?了。”
“凶手如果要完成抛尸,必须要在连小霜家待到?丑时之后。”凌芝颜摇头,“瞿慧的时间也对?不上。”
花一棠:“瞿慧出去做什?么了?”
凌芝颜:“还未来得及问。”
花一棠在“吴正礼”、“吴正清”的上方?画了个叉,笔尖在“瞿慧”名?字上犹豫片刻,也画了个叉,“换句话说,这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莫非——”花一棠又在空白处写下“桃花魔”三个字,“是?真正的桃花魔重出江湖?”
众人?齐齐沉默。
若真是?如此,那这案子就更难查了。
林随安目光在白木板上飞快游走,暗暗梳理着所有线索。
连小霜人?际关系的线索都走不通,桃花魔更是?毫无头绪,现在唯一剩下的线索,只有连小霜留下的死亡遗言——青州绣品。
花一棠在“青州绣品”旁写下“随州苏氏”四字,连上线,笔杆哒、哒、哒点了三下,嗤笑一声?,“看来我们要去会会随州苏氏的苏家主了。”
说到?这,凌芝颜突然“啊”了一声?,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红木烫金字的请柬,“这是?今天夏长史?非要塞给凌某的,凌某实在推辞不掉……说是?——苏氏给花四郎的请柬。”
林随安:喔嚯!
花一棠翻开请柬一看,顿时双眼放光,“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花某果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鸿运当头!”
*
小剧场
夏长史?:嘿嘿,果然还是?凌家六郎好说话,可?算把那张烫手山芋的破请柬送出去了。
第185章
酉正三刻, 暮色茫茫。
市署小吏们站在高高的红木长梯上,将一盏盏灯笼挂在道边的灯杆上,蜿蜒的灯光从夜雾里?衍射出去, 锦江夜市仿佛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纱衣。
林随安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
凌芝颜也打了个喷嚏,方?刻又一个喷嚏, 靳若又又一个喷嚏。
四人揉着鼻子, 满头黑线看?向始作俑者。
花一棠歪歪斜斜靠在绣金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层层叠叠的衣袂铺满了半个马车,腰间玉雕香囊球随着车身摇晃,叮叮当当地响。
被竹帘滤过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肌肤如玉,眼瞳流光, 睫毛一动,星辉万点。
花一棠穿的这身很讲究——当然,他每套私服都?很讲究,不过今天的尤为夸张——为了让扬都?第一纨绔威风八面赴宴, 木夏使出了浑身解数。
“淡烟流水衫”讲究的是七层纱七重雪,“自在飞花靴”讲究的是踏云无痕,“漠漠轻寒翡翠簪”似春意攀上发髻, 熏香名曰“无边丝雨细如愁”,仿若初春的雨丝, 细密绵绵,无边无际,用“晓月无穷”的扇面推波助澜扇两下, 香气铺天盖地,熏死个人。
同车的四人首当其冲成?为第一批受害者, 一路上喷嚏鼻涕就?没停过。方?刻对花一棠的嫌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几?次都?想将手中?瓷瓶里?的臭臭粉洒到花一棠身上去,又几?次为了大局忍了下来。
今日的夜宴不同以往,主办人是随州苏氏的家主苏飞章,邀请了益都?八大世家的家主(吴正礼入狱,无法前来),除此之外,益都?太守池季,长史夏壬,大理寺司直凌芝颜都?在邀请之列,当然,重中?之重的贵客,当属扬都?花氏的花四郎,以及净门林随安。
宴会的地点原本设在苏氏老宅,但因受邀而来的人太多,临时改在了锦江江畔的散花楼。
沿着锦江夜市一路向东,远远的就?能看?到红柱绿檐的六层高楼伫立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下,灯火辉煌,通体明亮,仿若从天界落入人间的琼楼玉宇,甚是震撼。据说从空中?看?,六层飞檐一层接一层像花瓣绽放,散花楼故此而得名。
散花楼下的大广场上,停满了各式华丽的马车,马匹毛色油亮,负责引路的小厮衣着整洁,眉清目秀,言行有礼,放在现代,起?码是六星级酒楼的标准。
花氏的马车挂着花氏的标志金铃,一入停车场就?收到了三个引路小厮的殷勤服务,引着木夏将车停到了距离大门最?近的尊贵VIP位,散花楼的掌柜率人早早候在大门口,堆着满脸笑褶子,前恭后倨请花一棠一行进入。
今夜是随州苏氏包场,不招待外客,众人可?沿着环形楼梯一路登上顶层。散花楼的楼梯设计与?张仪楼不同,路线一目了然,风格简洁大方?,一层、二层是接待散客的大堂,从三层开始,便是较为隐蔽的雅座和包厢。
六层顶楼设计更是别?具一格,乃是八角亭阁,所有的窗户皆能全扇敞开,相当于一处带了屋顶的宽阔高台,站在阁中?环顾一周,可?从不同方?向观赏益都?城全景,锦江如玉带,夜市似火龙,万家灯盏仿佛繁星落下云海,揽江风入怀,万丈豪情无限。
若是平日,这般难得的景致,林随安定要好好欣赏一番,打个卡,顺便让花一棠帮她画张旅游速写,可?偏偏在六层亭阁的门口见到了迎宾的苏意蕴,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苏意蕴今天穿了一身淡素的长衫,肩头绣了一只睡莲,容姿俊雅,笑意温然,和前日与?净门争夺锦里?夜市的癫狂模样判若两人。
“花参军,林娘子,凌司直,靳门主,方?仵作,几?位能拨冗莅临,苏氏当真是蓬荜生辉啊!”苏意蕴一脸亲热,抬手就?要拍花一棠的肩膀,花一棠飞快摇了两下扇子,熏香呼啦啦涌了过去,苏意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走神的功夫,花一棠滴溜溜一个侧身,避开苏意蕴走进了大门,连个眼神都?没给。
林随安了然:难怪这货今天要用这么呛的香,原来还有驱邪的作用。
厚道的凌芝颜佯装没看?见苏意蕴,林随安口中?啧啧,靳若翻了个大白眼,方?刻目不斜视,也都?跟着进去了。苏意蕴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堂内早已布置妥当,东南角有乐人吹拉弹唱,衣着艳丽的男侍女侍们端着托盘酒水步履飞快在人群中?穿梭,四列坐榻桌案摆放整齐,案上备好了筷碗茶水,只是还未上菜,众人也并未落座,随意行走,个个锦衣华服,油头粉面,互相作揖抱拳,热络畅聊,灼灼的烛光将每个人的笑脸映得明暗不一,像一堆二皮脸。
花一棠一入场,自然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再加上花二木大嗓门一路嚷着“四爷爷!”奔过来,顿时,所有人目光飞射而至,如针刺一般,林随安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场景对她这个半社恐来说堪比地狱,正要后撤,却?发现方?刻居然躲在了她后面。
林随安:方?大夫,您这就?不厚道了啊喂!
更不厚道的是靳若,一转眼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
眼瞅着黑压压的人群如狼似虎就?要扑上来,就?在此时,花一棠侧身半步,替林随安挡住了大视线,侧头笑道,“你与?方?大夫寻个地方?歇着吧。”
林随安如蒙大赦,扯着方?刻一溜烟跑了,凌芝颜也想跑,无奈池太守和夏长史突然闪现,一人一个扯出了花一棠和凌芝颜,夏长史以长辈自居,非要给凌芝颜引荐几?位老友,池太守满面红光,口沫横飞替花一棠介绍来打招呼的世家贵族。
花一棠端着无可?挑剔的笑脸,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凌芝颜的笑脸略显僵硬,好在经验丰富,也算应对有度。
方?刻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安稳坐下,虽然他穿着显眼的红衣,但气质太过骇人,竟是瞬间在三尺之内辟出了一片清净地,无人敢扰,林随安也想凑过去沾点光,靳若突然冒了出来,拽着林随安去了另一个方?向。
“师父,猜猜我看?到了谁?”
林随安顺着靳若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禁挑高了眉毛。
司兵参军吴正清和一名女子对案而坐,正滔滔不绝说着什?么。
吴正清今日穿得是皂绿色的便服,戴着幞头,挂了玉佩,胡子刮的很干净,看?出来是细细捯饬过的,对面的女子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背影,身着百合色的罗裙,挽着淡蓝色的披帛,头梳高髻,发饰很是简单,只有一根素净的珍珠簪。
跟花一棠混的久了,林随安好歹也算是长了几?分眼力,女子簪子上的珍珠光泽圆润,显然是极为上品的海珠,价值不菲,想必身份不同寻常。
“那女子是西城刘氏家主的独女,刘青曦,年二十,尚未婚配,刘家老家主久病多年,刘家的家业全靠刘青曦支撑打理,多年来颇有成?绩,刘氏族人对她很是尊敬,基本已经内定她是下一任刘氏家主。”靳若低声道,“刘氏未来家主的婚事,大约只有两条路,要么招赘,要么与?其他世家联姻,我估计吴正清是冲着联姻去的。”
林随安诧异,“吴正清?联姻?”
“吴正礼一入狱,吴家就?乱了,今日吴氏族中?几?位老者已经去拜访了吴正清,似乎有意将扶持吴正清做下一任的家主。”
林随安长大了嘴巴。
吴正礼入狱不过几?个时辰,吴氏连下任接班人都?选好了,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吧?
靳若嘿嘿一笑,“该说是未雨绸缪呢,还是早有预谋呢?”
有趣了。
林随安和靳若对视一眼,不动声色溜达到旁边两个空位坐下,竖起?了耳朵。
吴正清:“素闻刘娘子对书法甚有研究,不知吴某可?否请教一二?”
刘青曦:“吴参军说笑了,我只是平日里?爱写写字,谈不上什?么研究。今日益都?世家才子济济一堂,吴参军何不与?他们多聊聊?”
靳若挤眉弄眼:“听起?来这位刘娘子似乎不太待见吴参军啊。”
林随安挑眉:“何止不待见,这已经是下逐客令了。”
可?吴正清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竟是自顾自说了起?来,“吴某以为,字当以端雅为重,横竖有规则,撇捺自成?矩,整齐规整,方?为正统。刘娘子以为如何?”
刘青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说话。
靳若:“啥意思?”
林随安挠脑门:“听起?来像指桑骂槐,说刘娘子不守规矩?”
吴正清:“所谓字如其人,观一人之字便可?观一人之心,吴某曾有幸见过刘娘子的字,柔美有余,端正不足,说明刘娘子根基不牢,执笔不稳,此乃女子研习书法常见的问题,因为女子手型较小,手臂力量不足,导致女子笔下的字往往只有形,未有骨,如此练下去,只怕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靳若:“这次我听懂了,吴正清这是说刘氏女子当家,根基不稳。”
林随安:“不得不说,吴正清说话真让人讨厌啊。”
靳若深以为然:“比姓花的还讨厌。”
刘青曦放下茶盏,“不知吴参军有何高见?”
吴正清得意一笑,嘬了一下牙花子,“吴某自幼拜得名师习字,已十年有余,颇有造诣,若是刘娘子不弃,吴某愿意自荐,登门为刘娘子免费指导,当然,若是刘娘子愿意,亦可?来我吴氏祖宅,吴某定然扫榻以待,如何?”
靳若:“这话听着也太恶心了。”
林随安:“……”
更恶心的是他的口气和表情,自以为是,油腻至极。尤其是说“扫榻以待”四个字的时候,眼神甚是猥琐——林随安想起?第一次见到吴正礼的时候,他也是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刘青曦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我自三岁起?执笔习字,五岁拜嵩山颜卿道长为师,如今已有十五年,日日研习,从未有半分懈怠。我师门书法遵循抑扬开阖起?伏呼照之法,刚中?有柔,方?中?有圆,直中?有曲,唐国以前,绝无所闻。恩师的《大悲贴》,字风元气浑然,又不失灵巧潇洒,圣人曾亲口称赞其‘破旧立新、无所畏惧’,乃为‘盛唐之字,百民?之字’。刘某不才,一篇《四节气论》也被选入国子监以供学?子临摹所用。”顿了顿,“不知吴家主有何作品,可?否让刘某亲眼瞻仰一番?”
吴正清的脸僵住了。
靳若怕大腿:“哎呦我的天哪,我都?替吴正清丢人。”
林随安心中?暗笑:本想装逼却?遇到真大佬,吴正清这铁板踢得也太响了。
吴正清干咳两声,换了个姿势,“刘娘子今年已经年逾二十了吧?刘氏族老难道就?不曾担忧刘娘子的终身大事?”
刘青曦口气不太好了,“吴参军此言何意?”
吴正清身体微微前探,又挂上了那种?油腻的笑脸,“女子当家,着实辛苦,哪有退居内宅相夫教子来的轻松,吴家虽算不得富可?敌国,但也是一方?富豪,与?刘氏甚是相配,”放低声音,越靠越近,“吴某对刘娘子也是一见如故,甚是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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