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埃中
他听过一耳,到底有些落寞,并非难过,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不由再想起王颐来。
第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不是他杀害,但是他没拉住,才会掉落坑洞,尸骨无存。
下月初三,是其祭日。
仍然记得在那一片黑暗里,他的?无能为力。
入夜之后?,他坐在池畔,独自喝酒。
她不知哪时来的?,等他回神,就见她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直到跟前,却不敢更靠近。
“三表哥。”
她轻声唤他,有些哑了。
眼睛是红的?,好似又要哭。
看到她,更是想到这桩未理清的?情。他还没想好。
闷灌下一口酒,他实在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在清楚前见到她,哄她别哭云云。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她率先说出?了。
“你别喜欢她了,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前面半句话?,他反应好一会才明白。
至于后?面的?话?,他早知道了。
她当然对他很好。
可他都没办法给自己答案,怎么?给她回答。
他沉默下来。
便是在这沉默中,他甚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凝视她。究竟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
他脾气不好,也真厌恶管束。
近日,爹娘不知与他提了多少?遍相看婚事,与他说了多少?家贵女。
他还得想想。
那时,他便是如此想的?,以至他与她之间,所?有的?事都从这个夜晚,开始偏离,最终背反。
他的?无言,她哭着跑远。
而?这一幕,都被二哥看见了,去告诉母亲。很快,也许就是翌日,母亲就与她相看了人家,尽管她还在孝期。
也许再隔了两日,亲事就定下了。
比他的?亲事定地还要快。
快地他措手不及,完全呆愣。
不过短短几日,她竟然就与一个贫寒的?进士定下了亲事。
他愤怒至极,去质问母亲,却听到了母亲与二哥的?那番话?。
他以为家世阶级,门当户对是无甚重要的?,原来在他们口中,是最为重要的?。他之所?以胡说,全然是他年轻,靠家族荫庇,没受到一点苦,才不懂半点俗世。
那个进士虽然贫寒,但观其才学品性,定大有前程。
而?表妹她,也答应了。
他有时会想,是不是那时的?母亲对她说了什么?,她才会答应的?。
一定是说了的?。
后?来的?他,已?经明了了世上?那些难以破除的?规则。
难,也并非一定不能。
但自那年起,卫家接连出?事,父兄逝去,太子党式微,他便再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三年后?,他看到她的?目光已?经移转到那个叫许执的?男人身上?,会对那人笑,会与那人相约。
会在他面前,说着想嫁给那人的?话?。
前世的?最后?一个上?元,在他还未坠入黑暗,还能看见光亮时。
他再次见到了那盏琉璃灯,但不一样,更漂亮了,就在她的?手中。
许执送给她的?。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不是不喜欢那盏琉璃灯,只是他不是那个能为她赢灯的?人。
那样漂亮的?一盏灯,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石桥上?,她盛装提灯,望着许执的?笑容,是那样的?好看。
她与许执,初见于那年寒食的?春雨。
他弄丢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
可一切都重来了。
卫陵坐在梨花树下的?青石板上?。
吹奏完最后?一个音,缓缓放下了笛子,看着满地雪白梨花。
他感觉她对他不一样了,在敞开心扉接受自己,尤其是今日在山坡上?的?那番对话?。
可他还是会有点迷惘,不知这样走下去,是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他在骗她。
柔和月色下,他望向春月庭的?方向,弯唇笑了笑。
但她还会爱上?自己,这个诱惑又足以摧毁他的?迷茫。
第64章 八音盒与信 (番外)
——匏土革, 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
*
匠人姓苗, 年六十?四,居于京城的西南坊市,一条满墙爬满凌霄花的长窄巷子里。
这日一早起床后, 迎着寒露凉光,边提着小紫砂壶往嘴里灌茶, 边嘬嘬地?逗弄笼子里的八哥。给鸟喂食后, 才挺着大肚往门外去, 慢悠悠地?,直走到巷子口,在一株垂柳树旁的馄饨摊子落座。
“一大碗的笋蕨馄饨,多加辣子。”
“哎, 您坐会儿, 马上好!”
摊子不大,只小夫妻两?个忙碌。
大筒里满当地?滚着骨头汤, 清透白亮,火炉上架着一只铁锅,噗呲噗呲地?沸着水,往里丢入十?五个新包的大馄饨,待过熟透, 抄子捞起, 倒入碗里, 给加上骨汤。
木柜的小抽屉全都打开?, 依次加酱油、陈醋、香油、小葱,再是一满勺红腻油亮的辣子。
妻子方擦净桌椅, 要接过丈夫手里的碗,送去给客人。
“我去送。”
丈夫望一眼她的肚子,憨道:“你歇会,可别累着。”
妻子搓洗抹布,斜他道:“现还不忙,要等?会忙起来,你一个人来得赢?”
馄饨摆到桌上,匙子一舀,油辣子侵入汤里,翻动出喷香的热气来,直朝鼻子里钻。苗匠人撅起两?寸短须,低头吹着气,笑道:“这是有喜事了??”
“昨日才诊出的,回家去昏了?,找大夫来看,原是有孩子了?,还吓我一大跳!”
“好事,头先几月要注意些。”
“大夫也?是这般说?,我让她别来,偏要来。”
……
苗匠人在这家馄饨摊子吃了?十?余年,与之闲谈几句,等?圆肚里热乎乎,将铜板给了?,才捏着茶壶,又喝口茶,往自?己的铺子去。
铺子离住的地?不远,就?一刻钟功夫。做的是典当古玩、修理器物等?一些闲杂生意。
徒弟早半个时辰就?挪开?板子,敞开?铺门迎客,见苗匠人来了?,忙上前说?:“师傅,那梁商人又来了?,就?坐里头等?您。”
苗匠人走进去,不等?那人开?口,径直挥手道:“不卖,你走吧。”
梁商人起身道:“上回的价你不满意,我便再加一千两?。”
苗匠人仍然摆手,“不卖。”
梁商人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个价,道:“我再给八百两?,我是真心喜欢那东西。”
一番纠缠,苗匠人烦了?。
“那是卫提督留下的东西,人是为国战死,不管出多少价,我都不卖!”
也?怪他那日没留意,将八音盒露外,让这姓梁的瞧见,要买去。
梁商人被这死活不卖的态度给激怒了?,道:“嘿,我看是你想私自?昧下!”
苗匠人赶人:“走走,别搁我店里,耽误生意!”
等?人走了?好半会儿,苗匠人才从衣兜里掏出把钥匙来,将一个柜锁打开?,从里将那个四方的八音盒小心拿出来,仔细给擦抹灰尘,又拆解那些零琐的机关,用个小棉签子,给里面?复杂的机关上油。
年纪大了?以后,愈发老眼昏老,手上动作慢得很,也?不由?想起当年卫四小姐将这物拿来时,外部被摔,内里有缺,给足定银,叮嘱他定要修好,说?是卫提督的东西。
当时观其外表,上等?檀木,外绘华纹,已很精美。等?拆开?来,他更?是惊叹里面?的构造,冷冰冰的铁石金玉,机关齿轮相互牵制,无一处不精巧,比外更?甚。
极尽其能,虽仍于外,全然是好,只需拨转那个圆钮,便从盒子里传出一首曲来,曲调优美,也?非世?上现存的任何一首曲,但还是在修复后留下了?瑕疵,隐于里面?。
这样的稀奇物件,乃他生平第一次见。也?不知叫什么,思索许久,遂取名八音盒。
后来,苗匠人想过复刻,终是不能。
他一直等?卫四小姐派人来取,但不想翻年后,就?传出卫提督战死北疆、卫家满门流放的消息,他便将这八音盒留了?下来,隔段日子就?给除尘上油,免得锈掉了?。
苗匠人是认识卫提督的。
第一次见,还是十?多年前,就?在今早用朝食的馄饨摊子。
那时摊子还是一个老婆子带个五六岁大的孙子做生意,孙子便是晨时的那个男人。虽才开?张不久,但味道好极,他喜欢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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