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埃中
这晚阿墨守在三爷身边,昏昏欲睡之际,被一阵冷风吹醒。
揉把眼睛睁开,就见大门敞着,三爷背对?着站在那里。
风将他身上的白色里衣吹得作响,披散的长发也?迎风而飞。
他一动不动地,就那样望着外面。
阿墨看得有些愣,竟然头回觉得三爷的背影萧凉孤寒。
随即就想起三爷醒了?
阿墨要将人?劝回来,这好不容易醒了,再吹风岂不是加重伤势。
可就在他动身那刻,门前的人?也?动了,朝外面跑去。
一片幽暗中,公?府各处院落的灯盏都已熄灭,被白日秋雨浸润的夜色里,只有莹月挂在半空。
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身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长达十年,他再熟悉不过她的气息了。
他还记得唯一一次见到她,是她病重时。
那时她形销骨立,被病痛折磨,哭地都快没?声地唤他:“三表哥,我好疼。”
他想抱她,手却从她的身体穿过。
无能?为力。
后?来她被搬去春月庭养病,他没?有再见到她。
突然有一天,他听到丧声哀乐,她死了。
不在了,可也?没?有与他见面。
那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他等待着,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一把大火,将他烧地神?魂俱裂。
若是这回真的死了,能?不能?见到她?
只要能?见到她,哪怕再死上一回他也?愿意。
再次陷入黑暗中,他闻到了她的气息。
“曦珠。”
她刚才一定来到了他身边。
他要去找她。
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抱抱她。
身后?跟着狂奔的阿墨是真要被吓傻了,三爷这是要往春月庭去,要干什?么?
第27章 薤露歌
大晚上的, 阿墨不敢大喊着叫三爷停下,这要是?吵起其他院子的人,起来瞧见眼?前的场景, 真是?多长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他免不了要被国公夫人罚挨板子。
再见过前方的小道就到春月庭的院门,阿墨真是?连吃奶的劲都拿出来, 追着三?爷。
若按往日,他怎么也?不能追上, 三?爷自?小为了躲过国公的棍棒, 专练出逃跑的本事。
可现下, 兴许是?有伤在身?,又昏睡了十日之久,行动不免迟缓。
阿墨在拖住三?爷的手那?瞬,一下子就过?去前头拦住。
“三?爷, 现在春月庭都黑了, 没光了,表姑娘定是?睡了。您要是?实在想见表姑娘, 等天亮了,我想个办法,将她叫出来和您见面,成吗?现在就别去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 表姑娘的名声怎么办啊?”
阿墨没想到三?爷一醒来, 就朝春月庭来, 这是?有多想表姑娘啊。
未及从乍醒里清神, 又惊地?追跑一路。
但当今两人算什么关系,这半夜闯入一个姑娘的院子算怎么回事, 况且人还睡觉。
若真让三?爷闯进去,到时他真得没命。
阿墨好说歹说,差些声泪俱下。
却听?得一声呢喃:“睡了?她还活着?”
阿墨一惊。
不是?活着,难不成死了?
这不是?咒人呢,他竟一时不明白三?爷是?不是?真的喜欢表姑娘了。
不禁抬头看向三?爷。
清冷月色下,卫陵脸色苍白地?望着远处,那?座石匾上被一丛繁密黄木香覆盖的院落。
那?晚是?他时隔近十?年,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终于看见了他,也?能和他说话了。
可她病得太重,不过?几句话就耗损了心力。临闭眼?前,她还勉强地?朝他笑,气若游丝地?问:“三?表哥,我好累,想睡了,你会走吗?”
“我不会走的。”
他轻声说,守在一边,虚摸着她那?张被风霜摧折的衰败面容,看着她慢慢阖上眼?。
直到翌日微光初现,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那?刻,他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他已分?不清时日,也?不知岁月的流逝,只能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中,只言片语地?得知发生了哪些事。
在一阵阵的三?清铃声中,他魂魄震颤,听?到了道士的话:“这院子阴气太重,若要夫人好起来,还是?赶紧换个地?方?。”
也?听?到屋子里搬动的声响。
她要去春月庭养病了。
是?因为他吗?
她才会病了,一直不好。
若是?这样能让她好起来,他宁愿不再见她。
究竟过?去了多久。
谁在唱薤露,声声哀婉。
他听?过?这首挽歌,在父亲和大哥,以及大嫂逝去时。
如今她也?走了。
枯寂的荒芜里,他缓了许久,也?低声唱起来:“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当不会回来了。
当烈火蔓延,剧痛袭来,他却只觉得解脱。倘若真正地?死去,可以让他再见到她,他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昏沉痛意中,他能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气息。
可后来,又远去。
她一定在那?里。
“三?爷,三?爷……”阿墨不住连声唤道。
这是?想什么那?么入神。
卫陵回神,这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跟着自?己。
方?才说话的是?他。
卫陵定定地?看着他,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人了。
但此刻只是?跟着他话中的意思,再次问道:“她还活着吗?”
是?虚幻吗?
死去的人也?会做梦?
他分?不清楚了。
阿墨被问第二遍时,便觉得三?爷怕不是?把脑子摔坏了,这好不容易人醒了,却是?傻了。愁地?发慌,心想要赶紧将此事告诉国公夫人去,再请御医来看看。
这可是?大事!
当下却不敢离开半步,先回三?爷的话:“表姑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事。”
今日下晌表姑娘还过?来看望三?爷呢,念及此,阿墨记起自?己那?话,再瞧如今三?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后知后觉有些怕,不敢再肆言,便想着措辞,眼?珠子转了两番道:“三?爷,虽说表姑娘拒了您,但在这京城中,也?还有好些姑娘……。”
卫陵在听?到第一句话时,脑中就一阵疼痛,闭上眼?,似乎有什么在争先恐后地?涌入。
一幕幕的画面从他眼?前流转过?去。
初见,微雨杏花中,她见到他时,悲伤难过?快要将她淹没;
端午日,她送来玉髓绿的香缨带,是?为求他平安;
生辰日,不过?隔窗一瞥,她就能极快察觉出,朝他仰头看来;
若邪山,她知晓如何命令将军,让管事带人去救他和王颐。分?明他应当拉不住王颐,而王颐也?会死在坑洞中,连尸骨都捞不回来;
藏香居前,她面对温滔的羞辱时,流露出的镇静神情,与?她年岁不合;
赏荷宴,她没有去双燕楼,反而回了院子。那?些人的碎言,以及他的怒斥;
法兴寺,她显而易见的躲避;
中秋灯会,投掷套圈的法子是?他教?她的;
……
最后,在那?棵满开着如碎星般的桂花树下,当他说出那?番表白心意的话后,她似要哭出来。
卫陵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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