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如今算是骑虎难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往下走了。
裴时清没有丝毫反应,她便也不敢再往下说。
僵持了片刻,长公主到底是唤出自己的人,将皇后碍眼的尸身拖了下去。
只是血流得太多,在大殿上留下了一道不雅的拖痕。
裴时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开口问:“殿下已经将太子控制起来了么?”
长公主连连点头:“世子放心,太子方才妄图逃跑,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住了,我立马叫人把他带上来……”
“明日我便会宣布父皇驾崩,太子继位之后,会立刻尊您为新朝首辅,世子之前交代的事,我们也会一一去办。”
无非是为谢家洗刷冤屈,追封前皇后谢氏为圣尊皇太后等事。
她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将大庆江山拱手相让,只要能保住她的一世荣华富贵……哪怕之后下了阴曹地府,被魏家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也认了。
没想到这些谢世子无心于帝位,兜兜转转,她也算是保住了大庆江山。
很快有人把太子带了上来。
太子被人五花大绑,就连嘴里都塞了一团布,他看到大殿之中长长的血痕,发出惊恐之声。
长公主对着裴时清赔笑:“世子,太子带上来了。”
裴时清缓缓朝着他走了两步。
太子立刻剧烈挣扎起来,险些将拉住他的人撞翻。
裴时清眼神示意,有人将他嘴里的布一把扯了出来。
太子立刻高声嚷嚷:“别杀我!我不当皇帝!我不当!”
长公主狠狠瞪他一眼,对裴时清说:“太子自幼胆小,他这是被今日之事吓坏了,等之后好好调教下便是。”
裴时清笑了笑:“不劳殿下费心,既然太子自己也不愿当皇帝,那换个人便是。”
长公主当即变了脸色,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好在裴时清并没有让她猜测太久。
话音刚落,便有人迈入大殿之中。
长公主看过去,竟是早早被送到宫外“养病”的四皇子!
长公主一脸讶异,看着四皇子走到裴时清面前,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裴大人。”
裴时清扶着他的肩:“殿下此行辛苦了。”
四皇子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已热泪盈眶:“大人之恩……魏煊没齿难忘!”
长公主心思转了几转,立刻猜测到此前四皇子被送出宫去“养病”……原来是另有玄机。
看如今这情形,这裴时清……怕是要扶持四皇子登上帝位!
长公主心里一惊,不知道裴时清到底图什么。
四皇子并非魏家血脉,裴时清废了那么大力气,最后扶持一个外人登上帝位,倒不如自己做皇帝得了。
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
再怎么说,四皇子非皇室血脉一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若四皇子登基,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姑姑。
对长公主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捋明白了前因后果,长公主当机立断,看向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的太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太子!你同姑姑说实话,是当真不想继任大统?”
她疾言厉色,目光中却隐隐有警告之意。
在宫中长大的又岂有蠢人,太子在被人抓住的那一瞬,便知道大势已去。
如今他要想活命,便断断不能与裴时清作对!
太子立刻匍匐着抓住长公主的袍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姑!烨儿无能!不堪重任!父皇当初想立的人是四皇兄!还请姑姑做主,让父皇册封四皇兄为太子!”
长公主抹着眼泪,把他扶起来:“好孩子,快起来,你父皇当初那是病得太重,被周后巧言令色蛊惑了……”
“你自小便没了母妃,是诸位皇子中最无依靠的一个,会被那毒妇拿来利用也在意料之中……”
“此前是姑姑软弱了,没能及时出手帮帮你,若叛贼攻入皇宫,恐怕今日就要成为烨儿你的死期!”
姑侄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倒还真有几分情深意切的意思。
哭得差不多了,长公主主动扶起太子:“裴大人,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您看……”
裴时清只是淡淡道:“如今陛下虽长卧不起,皇储之事,却也不是裴某一介外人能插手的。”
长公主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大人为斩杀逆贼,只身涉险,潜伏于忠义军中,如今一举歼灭叛贼,实乃我国之砥柱,大庆之幸!”
“如今陛下卧榻不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正需裴大人这般肱骨之臣出谋划策……”
她说了半晌,裴时清却面无表情。
长公主再度暗自淬了一口,只好又凑到四皇子面前:“煊儿,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
四皇子只是朝她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仰仗裴大人关怀,并未受苦。”
长公主心底里冷哼一声,张口闭口不离裴时清,是被他下了蛊不成!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时清总算开了口:“禀殿下,叛贼徐怀忠已伏诛,叛军也已被控制,如今朝廷内外乱做一团,还请殿下早日定夺。”
四皇子望着他,眼神微动,裴时清却只是垂首而立,并未给出回应。
四皇子咬咬牙,朗声说:“皇后周氏,勾结叛贼徐怀忠,构陷忠良,离乱百姓,致我大庆战火绵延数月,民不聊生!”
“如今徐、周二人均已伏诛,然朝廷内外动乱重重,父皇病卧在榻……”
太子适时开口:“四皇兄!烨儿愿自废太子之位,拥立皇兄继位!”
四皇子和太子视线相交之际,太子忽然跪拜在地:“皇兄天纵神武,智韫无双,乃——”
“我不同意!”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荡在大殿之中。
众人纷纷闻声看去。
陶知禾背脊微微佝偻,负手立于风雪之中,而他旁边——竟陪同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时清的目光从旁边的陆辰远和棠墨晚身上挪过,面色终于一分分阴沉下来。
棠墨晚触及他的视线,目光微微闪躲,而陆辰远却是岿然不动,一双锐利的眼定定看着他。
自朝廷生变以来,陶知禾日夜忧心,寝食难安,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他用浑浊的眼凝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片刻之后,颤颤悠悠走向他。
裴时清身形不动,在陶知禾停下脚步那一瞬,他躬身行礼:“老师。”
陶知禾一刹那老泪纵横:“怀渊,老师今日若是不来,你当真要犯下大错,葬我汉室江山?!”
汉室江山?
他这话太重,在场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
众人的视线全都汇聚在那一身寒意的青年身上。
裴时清微微抬眼:“老师的话,学生听不懂。”
陶知禾胡须微颤,从袖中掏出半支断箭,狠狠摔在他面前!
断箭在地上高高弹起,最后落到小白面前。
陶知禾怒道:“那你跟我解释,北狄的军队,为何会出现在上京!”
第98章 刀藏
◎为她殉葬◎
大殿中一片死寂。
唯有这对师生无声对峙。
片刻之后, 裴时清俯身拾起那支断箭,漫不经心道:“老师误会了,学生虽非忠臣, 却也不是贼子。”
“不过是借北狄之兵一用,以平徐贼。”
陶知禾却立刻反问:“若真是如此,你为何又要扶持四皇子继位?”
那双浑浊苍老却目光灼灼的眼质问着他:“怀渊,你当真不知四皇子的身世?”
这回换四皇子惶惶不安地看向裴时清。
裴时清的手指慢悠悠抚过断箭:“四皇子乃淑妃娘娘所出, 其外祖为沈相。”
“怀渊!”陶知禾打断他,“四皇子生父, 乃是胡贼!”
他这话如同一记钟声重重敲在四皇子耳畔, 他脑子里一片嗡嗡之声,不敢置信地看向陶知禾。
母妃当年被人糟蹋不假,但那人, 那人……居然是北狄之人?!
他晃了晃, 勉力撑住自己的身形, 咬牙切齿开口道:“裴大人, 请您告诉我,这一切是否属实?”
裴时清扫他一眼, 眸中没有什么情绪:“殿下是忘了我此前与你说的话?”
四皇子肩膀一颤。
“世人常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皇嗣血脉, 又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殿下自幼学的是治国之道,陛下也常赞殿下忠良仁厚、睿质夙成, 这国君……殿下又如何当不得?”
“殿下五岁之时便能说出国之兴亡, 在百姓苦乐, 却因淑妃娘娘授意, 小小年纪便懂得藏形不漏, 抱朴守拙。”
“微臣且问殿下一句,若这皇位拱手让于你,殿下可接得住?”
可接得住?
彼时漫天风雪,母妃刚刚自戕于他身前,而他转眼之间从云端之上的四皇子沦为一个奸生子。
他被秘密送去“养病”,坐在四处漏风的马车之中,只觉人生数十载,如同大梦一场空。
巨大的哀恸与震惊之后,便只余麻木。
他望着白茫茫一片的雪野,五内如焚,七魂离散。
他知道他自己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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