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她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姑娘,若是一开始便认出他来,只会去报官。
也不可能是皇后那边的人。
若是如此,他焉有命活?
裴时清闭上眼睛,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自己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不得不承认,除了今晚的反常,她没有问题。
不过……哪怕今夜之事只是巧合,她知道的也太多了。
对于裴时清而言,人生二十载,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出于谨慎,他应该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也将一些秘密带走。
少女脖颈白皙,如同初春抽出的柳条,弯折出美好的幅度。
裴时清的视线落在那道优美的弧度上。
片刻之后,一副完整的棋局出现在地面上。
棠梨扔了枯枝,有些懊恼道:“有几个子不太记得顺序了。”
她仰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映满了月色:“先生,这样行吗?”
裴时清的目光不着痕迹从她脖颈上移开,落到棋局上。
棠梨心跳得很快。
这个棋局她的确很熟悉,熟悉到哪一步该进,哪一步该退。
因为前一世,自己为了讨好同样喜弈棋的陆辰远,她曾从他手中讨要来一本棋谱,反反复复钻研练习。
而这局棋法,便是棋谱的最后一页,也是她一直参不破的那一页。
直至陆家不久之后路过扶梨县,顺势来探望她与爹爹。
正值暑热,一袭天青纱直裰的少年立在窗沿边,直挺的鼻尖上沾了细汗。
却因为整个人气质太过沉静,倒像是一盏酥山,因着内里太凉,杯壁上凝出细碎的水珠。
棠梨央他:“小陆哥哥,能否帮我看一看这棋是怎么走的?”
他盯着棋局,眼尾弧度像一把锐利的小钩子。
最后拈起一枚黑子,不轻不重落在棋盘之上:“以退为进,待机破敌。”
“以退为进,待机破敌。”另一道声音响起。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
孤月高悬,从棠梨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笼罩着裴时清。
背后光太亮,倒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时清拈起枯枝,在地上点了点:“从这一步起,你便错了。”
他似乎真的来了兴趣,又就着枯枝指点了她后几步的走法,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饶是棠梨对这个棋局其实再熟悉不过,也不由得听入了迷——
他给出了棋谱之外的第二种解法。
忽有鸡鸣声突兀响起。
棠梨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错愕道:“快天亮了?”
裴时清收起枯枝,轻轻掸了掸手指上的灰尘:“我在此处,每日鸡鸣时分便能听见巷角周婆子家叫卖豆花,顾客甚多,想来味道不错,棠姑娘不若一会儿用一碗再走。”
棠梨如同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那可不行!周姨和我爹可是认识的!要是被我爹知道我一宿没回家,我腿都别想要了!”
她匆匆忙忙拾起东西,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裴先生,多谢今日你的指点,小女获益颇多。”
她忽然认真地看着他:“不知往后若有机会,还能否向先生请教?”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站在朦胧的光中,眼眸明亮。
裴时清扬起了唇角:“自然可以。”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棠梨瞬间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那我明日再来向裴先生请教!”
棠梨轻轻推着裴时清走到西厢房门口,借着熹微天光能看到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
这些日子裴时清便宿在这里。
“就不打扰先生了,先生快些休息吧!”
她朝他挥挥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了出去。
裴时清目送着人彻底离开,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地面凌乱的棋局上,淡声道:“息邪,出来吧。”
一人如同梁上飞燕,轻轻飘到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公子,恕我来迟。”
裴时清抬手扶他:“此行凶险,怨不得你。”
息邪的目光落到裴时清腿上,露出自责:“都怪我,害得公子受伤。”
裴时清轻描淡写:“无碍,再养两日,便可下地行走。”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棋局上。
若是没有记错,这一场棋局,乃是他十三岁时,在上京白云山与师父对弈时的走法。
走法之刁钻,这世间……应当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而扶梨县,远在千里之外。
裴时清摩挲着素舆:“息邪,看到方才那姑娘的容貌了么。”
息邪自幼跟在裴时清身边,与他已是心意相通,于是立刻道:“这姑娘的背景,属下立刻去查。”
“她于我有恩。”裴时清嗓音淡淡。
息邪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来的时间不凑巧,循着公子的暗记找到这里时,却见公子在同一个姑娘对弈。
公子此行绝不能暴露踪迹,息邪其实是动过杀心的。
但现在,他只是垂首:“属下明白,我命人送些金银玉器?”
裴时清没有回答。
息邪又斟酌着道:“刚刚看她与公子对弈,想必也是爱棋之人,那我便命人寻一副上好的玉棋来?”
裴时清的目光望进渐渐亮起的晨光中。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不必,这等地方找不出什么好材料,待我回上京再说,先给我准备笔墨。”
息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是。”
作者有话说:
息邪:他是想杀人呢还是想报恩呢,我也不是很懂
第4章 试探
◎棠姑娘可愿随我去上京?◎
自从那一日开了头,棠梨每一日都如约而至跟裴时清学棋。
初时或许是为了刻意和他接触,后来棠梨却发现,裴时清当真是个中高手。
裴时清三言两语点拨一番,竟比她之前抱着棋谱苦思冥想有用许多。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也收敛了心思,认认真真跟他学棋。
一人教得用心,一人学得用心,常常从夜色初显对弈至星辰漫天的时分。
两人只论棋,不论其他,几日下来倒有了点超然世外,沉浸其中的乐趣。
直到这一日,棠梨兴冲冲地从后门踏入鬼宅之中,却看到了站在檐下的裴时清。
他换上了一身轻软如云的烟墨色直裰,袖袍翩翩,手中握着一卷书册,正仰头看着一枝从缝隙里生长而出的杂花。
棠梨意识到什么,她放轻脚步,问:“先生……可是要离开了?”
青年回过头来,点漆般的黑眸看向她:“棠姑娘可愿随我去上京?”
棠梨心脏重重一跳。
来了,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问题。
只是这一次,棠梨并没有太多惊讶,她佯装错愕:“先生……为何有此问?”
“我见棠姑娘喜弈棋,若得空闲,不若随我去一趟上京,我师父乃当世棋圣,师父爱才,你天资聪颖,若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想必你的棋艺会更加精进。”
棠梨心中重重一沉。
他的话……为何和前一世不一样了?
前一世分明说的是要帮爹爹把见青书院迁往上京,要帮自己以画立名云云……
不过正如弈棋,三五子之间,局势顷刻颠覆。
这一世她做出改变在先,事态发展偏离了前一世,似乎也是正常的。
她很快冷静下来,又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点。
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时清根本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提他与陶大人的关系。
直到与陆辰远成亲之日,她扭头看到被人群簇拥的裴时清,才知道当时自己救下的,便是当朝太子太师。
这一次,他竟提前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棠梨脸上神情变化莫测,尽数落在裴时清眼中。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神色微变道:“当世棋圣……莫非先生的师父,是陶知禾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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