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南以南
第61章 背弃
◎我绝不会背弃你◎
棠梨看到裴时清手中拿着的是一本棋谱。
那是当年她得知陆辰远喜欢下棋, 央着他给自己找来的棋谱。
裴时清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他身上的松香原本已经沾染上了屋中暖意,带着一分尘世烟火气。
然而此刻又变得冰凉锐利,像是北境绵延不断的雪。
棠梨不明白他为何反应会这么剧烈, 却敏锐意识到不对劲。
于是她轻声开口:“裴先生?”
青年垂眸朝她看来。
只一眼,似是藏了暗涌波澜、却又寸寸冰封的海潮。
棠梨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几乎是颤着声喊:“裴先生?”
裴时清却只是别开眼,将棋谱扔到桌上, 道了一句:“你对他,还当真是煞费苦心。”
他起身, 高大的身影笼住烛火, 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暗色阴影。
背着光,棠梨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得到他嗓音沙哑, 似是藏了深深的疲倦:“夜深了, 裴某不再叨扰。”
他转身, 投在她身上的阴影如同流水一般滑落到地上, 一点点离去。
在影子彻底消失的那一瞬,棠梨猛然起身, 冲上去拽住他的衣袖:“裴先生,我哪里做错了吗?”
裴时清身形一顿, “你没有做错。”
是他疑心病重, 秉性难改。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棋谱最后一页的棋局出自他之手;或许他们初遇之时,她也的确不是出于故意接近的目的用棋局试探他……
但……他的习惯已经下意识揪住了蛛丝马迹, 推导论证出一个结论——
太巧了。
偏偏救他的人是她, 偏偏是这场棋局, 偏偏……他们发生了如此之多的纠葛。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若在此前,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多的巧合存在, 而这一次……
就当为她破例吧。
只是背负着深仇大恨,如履薄冰之人。
只容许自己,破这么一次例。
可是牵住他袖子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
他甚至能隔着薄薄衣袖,感觉到她指尖的一片冰凉。
心底某道声音在说,不要回头,要再一次被谎言迷惑么。
又有一道声音在说,听一听吧,听一听她的解释。
心底天人交战,身体却先一步转了过去。
裴时清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心软。
棠梨见他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变得雾气蒙蒙,纤细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裴先生是看到棋谱最后一页才脸色忽变的。
棠梨反应极快,马上想起了什么。
她的脸颊慢慢变得苍白。
初时她的确是想通过弈棋来拉近自己和裴先生的关系,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
可是后来……她却再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他为自己做些什么。
裴时清到底是没有将衣袖从她手中拽开。
那只手抓得更紧了,将白色衣袖弄得皱巴巴一团。
棠梨抿了抿唇角,问:“裴先生,那场棋局……难道是出自你的手?”
裴时清心道,还真是聪明。
棠梨见他不回答,立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松了一口气,裴先生果然是因为这个生气,旋即又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对他说:“裴先生,我的确是想要通过棋艺与你交好,但绝没有用那场棋局试探你的意思。”
“我根本不知道那场棋局出自你的手,也没想过要利用你去救陆家人。”
裴时清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感叹她的冰雪聪明,还是该责备自己,竟叫一个小姑娘看得透彻。
她几乎是立刻便想明白了自己因何而怒,甚至还窥破他隐藏得更深的愤怒来源。
是,他的确是在介怀此事。
若是她一开始便是刻意接近自己,只有一个目的是合理的。
那便是帮助陆家躲避这场无妄之灾。
若真是如此,她后来自行谋划去结交长公主,最后又答应让他帮她……便愈发显得可怕。
老谋深算?抑或欲擒故纵?
裴时清不想妄加揣度,以他的识人之能,棠梨不该是这种人……
但这世上,又有谁能彻底看破人之好坏呢?
更何况,人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当年他从上京城逃出,一路前往云台山寻找陶知禾。
他谨记娘亲的话,逃难路上不敢露财,将自己抹得满身泥污,住最便宜的店,吃最普通的饭食。
然而后来,他在路途上遇到一群难民,他看着那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准备的干粮分了一点给他。
就被那群饿红眼睛的难民按住,周身扒了个遍。
他包裹里的金银玉器全被洗劫一空,最后还是那个拿了干粮的小孩偷偷丢给他一块玉佩。
对他说:“你快走,不然他们可能会把你绑了拿去发卖!”
话音刚落,那男孩便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扇了一巴掌:“兔崽子!吃里扒外!”
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俊俏的小公子,听说有些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等他们逃到上京,把这小公子转手卖了,不得又发上一笔横财!
男孩被他一巴掌打得哇哇直哭,裴时清盯着男人贪婪的眼睛,缓缓背过手,摸起方才他看见的那块尖锐石块。
在男人再度扑过来的时候,他像一只挣脱樊笼的小兽,兔起鹘落,狠狠扎进了他的喉咙。
世家的公子,君子六艺哪一项都要涉猎。
当时教他的师傅曾说,他于武艺上颇有天赋,如果将来愿意,博个武状元的名头也不是不可。
裴时清虽然年幼,与自己的路途上却想得十分清楚。
文与武,他自然是更喜欢文的。
不过多学一些武艺在身上也不是不可。
只是还未来得及将师傅的本事彻底学到手,谢家便亡了。
武器到底不够称手,尖锐的石块只是扎到男人的喉咙之中,并没有瞬间杀死他。
男人的脖颈处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正在往外汩汩地冒着血。
他目眦欲裂,双手死死抓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不成声调的呜咽,像是野兽的嘶鸣。
一旁的男孩已经被彻底吓懵了,愣愣看着他们二人,连哭喊都忘记。
裴时清的脸颊上溅满了血,手上用了点力气,将石块往他喉咙更深处扎进去,直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男人的脖颈往旁边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他握着染血的石块,一步步走向男孩面前。
男孩被他吓得跌落在地,面色都变得一片青紫。
石块被他抛下,他从男孩身上抢过自己方才分他的饼,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他故意在山林之中弄出了许多痕迹,躲在一个隐蔽之处整整呆了一天一夜,才彻底甩掉那些难民。
中途他就着山泉水,一口一口将染了血的干饼咽下。
干涸的血迹在口中晕开,让他几欲作呕。
然而他还是耐心的吃完了那张饼,半点不剩。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刚满十岁。
人生忽逢巨变,又身无分文,他不得一路偷鸡摸狗,忍饥挨饿。
他身上那块玉佩,是谢家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不愿意把它当出去。
好在虽然颠沛流离,他却成功一路寻到了云台山下。
在看到那座终年缭绕着云雾的山林之际,吊在胸膛的一口气终于散了,裴时清昏在了路边。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农户家中。
农户夫妇曾有一个儿子,年少夭折,女主人却再也无法生育,于是老两口只好孤苦为倚。
他们在路边捡到裴时清的时候,万般惊喜。
因着一路颠簸流离,裴时清大病了一场,农户夫妇二人对他悉心照料,几乎把他当自己儿子来照顾。
裴时清心中自然是感恩的。
陶知禾当年避世,生活在云雾飘渺的云台山之中,难寻踪迹。
裴时清知道自己身体亏空,贸然进山寻人,很可能会丢了命,于是也不心急,安静的留在农户家中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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