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銮音
萧景曜听到这个结论时,表情都很微妙。莫非多喝热水,从现在开始就要被大齐人刻进dna里,传给后世子孙吗?
不过喝热水确实好处多多,总比喝生水好。尤其是贡院中放了三年的水,要是直接喝,指不定能让大家伙儿看到自己的太祖母。就算贡院中那口井里是活水,还是煮沸了更叫人心安。
随从也是听过《大齐日报》的,自然知道萧景曜让他将水煮沸后再喝的用意,认真应了,立马开始忙活起来。
萧景曜想到刘白芨,又想到研究院中那些发明,暗暗琢磨着搞一个学术期刊的可能性。
古人讲究立言立功立德,其中立言就是著作立说。许多读书人到了老年后就热衷于编书,也算是满足了著书的梦想。大齐的印刷业十分发达,端看邓氏书局就知道大齐各种书局之繁荣。尤其是江南一代,更是印刷行业的舞台。
江南自古就文风兴盛,出尽才子。既然是才子,吟诗作对写文章画画那都是手到擒来,才子们写了好诗好文章,能不出本诗集?
官场中的人际关系也是很强大的。比如同一届考试的同年,那就是缘分,一提是同年,就比别人亲近三分。为何拉关系?朝中有人好办事!
同年都如此,同乡自然更亲近。比如萧景曜是雍州南川县人,那前来京城赶考的南川考生,都能依托这层关系来拜见萧景曜,请萧景曜指点指点。
也就是萧景曜凶名在外,得罪的人太多,南川县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人才,这两届会试才没人来请萧景曜指点一二。
好不容易来了个余思行,萧景曜又被点为副考官,只能避嫌。
江南自古出才子,科举卷王之地,朝中出自江南的官员不计其数。比如李首辅,就是江南人。他致仕后,要么留在京城给朝廷当顾问,要么回乡。阁老级别的人物回到家乡,自然是注重文教,精力好的开书院指点家乡优秀后生,精力不济的,潜心编书,然后找书局印出来。
这种情况下,江南的印刷业能不发达吗?
在印刷业发达的大齐,萧景曜想搞一个学术期刊,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
这也能让研究员们的成果得到最大保护。哪怕现在主流还是将他们看成是奇技淫巧,萧景曜还是觉得,研究员们该有自己的学术期刊。
一不留神就想远了。
萧景曜骤然回神,又忍不住摇头失笑。自己果然是闲不住的性子,天生劳碌命,时不时就惦记着给自己加活干,怪不得福王总想着薅自己羊毛。
萧景曜想到热衷于薅羊毛的福王就忍不住叹气,子不类父啊!看看人家正宁帝,都是萧景曜瞎逼逼,正宁帝去头疼,带着阁老们商议一圈后撸袖子干活。咸鱼福王呢?只想薅萧景曜羊毛。
真是岂有此理!
胡阁老的动作很快,他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万事不管,挑好房间后就让萧景曜等人去前院,意思很明确:赶紧过来干活!
前院的房间比后院干净多了,萧景曜也只能负责清理贡院的人深谙摸鱼之道。后院房间肯定有下人打扫,他们偷懒也不会被怪罪。前院是考官们重视的地方,怠慢不得,自然清理得更干净。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乏摸鱼党。
胡阁老也没跟大家废话,坐下来后就直奔主题,“这次会试考题,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都说该听主考官的。
胡阁老又把眼神放在萧景曜身上,萧景曜颇为无辜地回望过去,觉得其他人说得对。您这个主考官不定章程,我这个副考官冒什么头?
坚决不被薅羊毛!
胡阁老嘴角抽了抽,瞪了萧景曜一眼,继续说道:“会试总共三场,我们一场一场来商议,尽可能商议出一套不错的考题出来。大家都是学富五车之辈,出几道会试考题而已,莫非还能把你们难住不成?这样吧,大家先好好想一想,等想好后,各自在纸上写两道题。等到题目写完后,我们再从中选出第一场的题目。”
萧景曜惊讶地看了胡阁老一眼,没想到胡阁老平时是个爆炭铁公鸡,当了主考官后,竟然还挺民主?
其他人也没想到胡阁老这么温和,心下也很是高兴。都成了考官了,谁不想自己出的题出现在会试考卷上?
想想他们当年做的都是些什么魔鬼题,必须让现在的考生们也尝尝他们当年的苦楚!
考官们瞬间就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势要让本届考生感受到会试的冷酷无情。
萧景曜一见他们那上头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为本届考生们点了根蜡,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当年考会试时,考官们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磨刀霍霍向考生?
一张试卷,所有题目都是偏难怪是不可取的!
萧景曜摸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在化身魔鬼让考生接受会试无情地鞭打和做个好人之间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大学》的第一句话,所有考生不说倒背如流,也是一字不忘,意思也是记得牢牢的,萧景曜出的这道题,当真是良心典范!
等到萧景曜看到考官们出的题目后,顿时觉得自己是考官组最后的良心没错了。那些个典故套典故的题,亏他们写得出来!
尤其是胡阁老给的典故还是生僻典故,萧景曜敢保证,至少有一半考生没听过胡阁老题中的典故。
这还让人怎么答题?
站在道德高地对冷酷考官们指指点点.jpg
胡阁老看着萧景曜怪异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没憋好事,无视萧景曜的眼神后,萧景曜又从考题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的“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胡阁老看着看着就对萧景曜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题倒是别具一格,颇有户部之风。”
这种和经济有关的题,当然是萧景曜的手笔。
胡阁老多了解萧景曜啊,一看就知道这题是萧景曜出的,脸上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好好的大理寺卿,不出刑律题,反而出经济题,果然还是心系户部。只可惜胡阁老就算去当了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的位置萧景曜也没办法坐。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理直气壮地看着胡阁老,经济问题可是大问题,考生们以后都是要当官的,不懂经济问题怎么行?
萧景曜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时空中,元朝因为不懂经济学,在货币上踩的坑,以及大明宝钞从发行到无人问津的经典案例,都觉得经济问题迫在眉睫。
朝廷官员不懂经济,是会出大问题的!
尤其是现在倭岛的金银矿开采大事干得热火朝天,每年都能从倭岛上运来大量黄金白银。
尤其是白银,一年大几十万两。这么多的白银流入,对大齐的经济定然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朝廷要是不在意,通货膨胀立马就来了。
到时候百姓辛辛苦苦攒的钱,购买力却下降了,足够让正宁帝和大臣们掉上一大半头发。
萧景曜现在又不在户部,胡阁老马上要去吏部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也不知道是谁,萧景曜总不好再插手户部的事情。
先前萧景曜能瞎逼逼,也是仗着阁老们心胸开阔,不会同他计较。现在胡阁老要去吏部,新任户部尚书就算性格再好,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该在户部立威的。萧景曜在这个时候跑去指手画脚瞎逼逼,这情商怕是没救了。
倒不如趁着会试的机会,让大家多关注关注经济问题。
大齐还是有能人的,或者说,大齐的读书人,掌握的技能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别看他们是文科生,学了几十年的四书五经,实际上懂的理科知识也不少。比如到衙门赴任之后,总该对自己的住处规划一番吧?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点建筑学知识,审美也不错。还有农桑之事,真正负责任的地方官,必然对农事了如指掌,理论知识一大堆。还有什么修桥铺路啦,都是洒洒水。更厉害点的人物,还能带动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孔子都说“庶富教”,有些官员搞经济搞得有声有色,有了钱后再搞教化,当真厉害。
像胡阁老,当初为政一方之时,就带着一方百姓脱贫致富,搞经济搞得有滋有味,百姓都乐意听他的。他任期满了高升入京城,离任时还收到了万民书呢。
只能说,真正的大佬,在自己天赋点没那么强的领域都能嘎嘎乱杀,卷出头后再点亮自己的天赋点继续嘎嘎乱杀。
恐怖如斯!
胡阁老当然不会拂萧景曜的面子,将萧景曜出的两道考题都选出来,又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题目有难有易才好。”
考官们本来觉得先前出的难题已经体现了自己的水平,听了胡阁老这话后,大家又是一阵笑,不断夸胡阁老爱护考生,又是引经据典又是赋诗,中心思想就是这届考生碰上了胡阁老这位主考官,简直是三生有幸。
萧景曜听得不住感慨,果然不愧是在翰林院待了多年的翰林啊,夸人的话都说得这么清新雅致,学到了学到了!
有了这一出,接下来的两场考试的试题,大家心里也有了数,出的题有难有易,没有真的给考生们来上一份地狱难度的考卷。
考生们自然不知道他们差点就要碰上一张甚至是三张全是偏难怪题目的地狱考卷,还暗自庆幸这题目还行,好歹能有几道会写的。
考生们在考场里考了九天,算是解脱,等待最终的结果。萧景曜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
殿试就在会试后一个多月,他们这些考官必须争分夺秒将会试的考卷赶紧判完,选出三百名能进入殿试的贡士。
这可是项大工程,他们的一个决定,就是别人命运的转折点,能不慎重吗?
考卷都是糊了名,被誊抄后送来的,字迹都一样,绝不会发生考官认出相熟考生的字迹,暗中操作将他点中的事情。
萧景曜作为副考官,埋头看试卷,在觉得不错的考卷上画圈之后,还得参与最终的排名决策。也就是说,本届会元到底花落谁家,萧景曜也是有话语权的。
虽然萧景曜并不知道自己看好的答卷到底是谁的。
好几千份答卷,哪怕有同考官一起分担,平摊到每个人头上的工作量都不低。萧景曜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上学时,语文老师最爱说写作文时一定要注意开头和结尾,必须要费心将它们写得漂亮些。
现在萧景曜当了考官,判起卷子来,才知道这话真是至理名言。
科举考试求的是一个稳字,在大家看的书差不多,见识也差不多的情况下,很容易答出同款文章。现在的科举文章虽然没到八股文那么夸张,但也形成了写文格式,要是中心思想都差不多,又没有过人的文笔,看多了真是对自己眼睛和脑子的一种摧残。
萧景曜连着看了三十多张答卷后,整个人脑瓜子都嗡嗡的,连圈都画不出一个,只想把这些答卷全部扔掉。
萧景曜闭了闭眼,放松一下大脑给自己打打气,继续把味同嚼蜡的答卷往一边放。刷刷刷又是二十张答卷过去,萧景曜突然看到一张让他眼前一亮的答卷。
这人竟然懂经济!
必须画圈,抓他来干活!
细看之下,这人不仅经济题答得好,其他题更是妙笔生花,每篇文章都有让人拍案叫绝的精妙好句。
萧景曜将这份答卷递给胡阁老,胡阁老神色萎靡,显然也是被一些答卷荼毒得不轻,见了萧景曜给他的这份答卷,胡阁老顿时就精神了,连连叫好,毫不犹豫地在答卷上画了个圈,将它放在离胡阁老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显然,第一个有能力争一争会元之位的人选出现了。
萧景曜等人也来了兴趣,继续打起精神看答卷,试图再找出第二份可以争会元之位的答卷。
几天下来,大家终于将所有答卷全部判完。
最终决出的会元,正是萧景曜一开始选出来的那份对经济学有较深了解的那位。
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瞧那文章言辞中的朝气,想来年纪也不会太大。
萧景曜忍不住微笑,年轻一点好啊,精力旺盛,身强体壮,最适合干活了。
户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胡阁老只觉得萧景曜没能留下户部当长官实在是可惜了。坐镇大理寺还一心想着户部,对户部的感情简直比山高比海深,胡阁老这个现任户部尚书都自愧不如。
要不,等这小子外放期满进京后,就让他去户部任尚书?
胡阁老认真地想到。
那这次选的户部尚书,年纪就不能太轻。最好是也只干一任就到致仕的年纪,正好让萧景曜顶上,轻轻松松入阁。
不得不说,胡阁老应该是阁老中最护着萧景曜的,还没当上首辅呢,都开始为萧景曜日后入阁铺路了。
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又该说萧景曜果然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这官运也太亨通了点!
萧景曜对本届会元还是有些好奇的,等胡阁老将糊名一撕,大家的眼神都齐刷刷落在新科会元的籍贯和名字上。
余杭沈意之,二十二岁,又是一个年少成名的天才。
江南出才子,本届会元又出自江南,倒也不算稀奇。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上届会元也是出自江南。如果算上上上届,也就是萧景曜那一届的会试,那就是南方人连着三届都拿下了会元。萧景曜在的雍州虽然不属于江南,也属于南方来着。
估摸着这次的状元可能要在北方人里挑了。总得考虑一下考生籍贯,不然北方读书人不满不说,朝中还容易结党。
精明的帝王,一定会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就将它掐死在萌芽中。
胡阁老打趣萧景曜,“哟,新科会元比你还大一岁,你觉得如何?”
其他人本来还在感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现在的后浪真是来势汹汹,前浪很快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结果一听胡阁老这声打趣,其他人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最凶猛的后浪在他们面前杵着呢,同样二十出头,已经是三品大员,位列九卿了!
每次一想到萧景曜的年纪,都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自己这辈子白活了的感觉。
萧景曜从容看向胡阁老,微微一笑,“说明这位沈意之,也和我一般才学出众,能力过人。”
换个人这么自夸,别人早就呸一口了。但萧景曜这么说,大家都觉得没毛病。他要是谦虚地说自己不过尔尔,就是个小垃圾,其他人才该浑身难受。
胡阁老哈哈大笑,率先起身,准备离开贡院。
萧景曜紧随其后,微微晃了晃脖子,只觉得这几天试卷判下来,脖子都僵硬了几分,得找人给自己按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