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銮音
陈教谕都要怜爱萧景曜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萧元青和张复礼这两人到底谁更坑儿子。
一个有学识却不善交际,一个精于人际往来却不会念书。教导学生多年的陈教谕都想把萧元青和张复礼拉一桌好好聊聊,看看他们能不能来个取长补短。
萧景曜对于陈教谕这一声“辛苦”倒没有多大的感想。萧元青虽然不靠谱,但也不摆亲爹的架子,反而能带着萧景曜毫无形象地满院子的疯玩,然后跑去萧子敬面前作死,被萧子敬拿着鞋满院子追着打,为萧景曜枯燥的念书生活提供了大量的乐趣。
在外人面前,萧景曜还是十分维护萧元青的,当即抬头看着陈教谕,认真道:“我不辛苦,我爹把我养这么大,才辛苦。”
陈教谕微微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从两个孩子来看,竟然是没有学识却擅长交际的萧元青略胜一筹?
陈教谕对萧景曜更加好奇,十分期待他入学之后的表现。
正好萧元青在场,陈教谕特地提醒他,“府学的课程较多,会有礼乐御射等课,府学教谕大多善琴,若是家里宽裕,可以给曜儿买一张古琴。”
至于马,还是先不提。陈教谕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见萧元青那一身光华隐隐的锦袍就知道萧家应当是有些家底的,但先前萧景曜又说他家在府城置办了个小宅子,陈教谕也摸不准萧家的家底到底是厚还是薄,便没有提马的事,只提醒萧元青给萧景曜买张琴。
这还真是触碰到了萧景曜的知识盲区。萧景曜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条件能像同龄人那样学门才艺,后来有钱了,萧景曜也对古琴不感兴趣,倒是喜欢收集各种孤本棋谱,找人对弈。
所以萧景曜还真不会弹琴。
萧元青听了陈教谕的话后,当即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给曜儿挑一张好琴!”
陈教谕不由失笑,对萧元青有多看重萧景曜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怪不得萧景曜那么维护萧元青。
这样的父子情,虽然有些怪异,也算得上是父子情深。
萧元青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要带着萧景曜去买琴。
萧景曜无奈,“府学既然开了这门课,必然有多余的琴。不然的话,那些寒门学子,平日里买点笔墨纸砚都捉襟见肘,让他们再去买张琴,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萧景曜这话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任何时候,才艺的花销都不小。现在一张便宜的琴,最少也得20两银子。
就算来府学念书的都是廪生,每个月都能领到八斗米。按照现在米价来算,一石米700文,八斗米大概在560文左右,折算成银子,一年下来,也就不到七两银子。
府学虽然不收学费,但一日三餐的伙食,以及笔墨纸砚的费用,还有和同窗出去聚会的花销,以及置办衣裳鞋袜和买书的银钱,算下来,这七两银子还不够自己花的。哪里还能找出来20两银子去买琴。
再说了,若是贫家学子,考上秀才后,必然想着反哺家中,哪里还能忍心问家里要这么大一笔银子?
所以萧景曜合理猜测,府学中应当有多余的琴。他可以在上了乐课之后,请教教谕如何选一张好琴,再去买琴。
萧元青很着急,“万一府学里没那么多琴,你上课没有琴怎么办?”
萧景曜叹气,反问萧元青,“那也不过是耽误一节课罢了,爹莫非觉得我赶不上?”
萧元青语塞。
“再说了,我们家,谁会选琴?送上门去给店家当肥羊,我可不干。”
萧景曜资本家属性发作,坚决不肯让自己当肥羊。笑话,只有他宰别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把他当肥羊宰了?
萧元青被萧景曜说服了,但还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暗自决定,明天就去找上回在府城认识的那几个纨绔小伙伴。他们家大业大的,肯定有会买琴的人。指不定谁家里就是卖琴的,到时候让那人去他自家店铺里买琴,难不成店掌柜还会坑他们东家不成?
萧元青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
萧景曜回家再舒舒服服地放松了一天,然后在萧元青和师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背着书箱去了府学。
如同陈教谕所说,开学第一天,先由他带领着所有学子前去孔庙拜孔子。在典礼开始前,教谕们纷纷用严厉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学生的衣冠。若是有衣冠不正的,当即就会被盛怒的教谕们用戒尺狠狠敲手心。
儒家最重礼,子路更是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为正冠而死。拜祭孔子的庄重场合,若是衣冠不正,那简直就是作大死。
萧景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年纪尚小,还未到加冠之年,所以只要理正自己的衣裳便是。
所有人衣冠整齐在孔庙前站好,由陈教谕领着他们进入孔庙,对着孔子像跪拜,陈教谕再训诫他们几句,便是礼成。
萧景曜和张伯卿因为是院试的第一和第二名,直接被分进了甲字班。其他18人打乱分进了乙丙丁三班,旬考后,再以排名重新分班。
萧景曜和张伯卿作为甲班唯二的新晋学子,自然迅速建立了友谊,十分默契地走到了一处,张伯卿本来还想同萧景曜坐在一起,但萧景曜以年龄的优势,直接被教谕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张伯卿也只能叹着气坐到最后面。
说实在的,萧景曜对教室第一排的位置,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离教谕越近,他就越得把头仰高一点,才能看清教谕的脸,有些不方便。
萧景曜的到来,更是引起了府学中所有教谕和学生们的好奇。那里有个神童,好奇地看一眼,长得挺俊的,再看一眼。
萧景曜在先前准备拜孔子时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谁知到了甲班后,这些打量的目光反而更加大胆,有真正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还有跃跃欲试估计是想出手探探他的深浅的。
萧景曜忍不住叹气,当个神童,真是不容易!
今天没有君子六艺的其他课程,以四书五经为主。陈教谕进了甲班后,见众人时不时向萧景曜投去好奇的目光,陈教谕严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你们似乎对新来的这个小三元神童不太服气?”
学生们火速收回目光,齐刷刷摇头。
萧景曜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正要开口,却听见陈教谕轻描淡写道:“既如此,你们就同萧景曜比上一场吧。”
萧景曜:“?”
陈教谕坑我!
其他学生:“!”
陈教谕你是不是太看低我们了?
就连拿萧景曜当好朋友的张伯卿都忍不住开口了,“陈教谕,便是景曜弟弟天赋再出众,我们也都是廪生,才学并不比他差多少。您让我们一起和他比,是让我们欺负小孩子,还是看轻我们,觉得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都赢不了他?”
萧景曜扶额,只觉得自己受了场无妄之灾。有陈教谕这样当老师的吗?一来就让自己集中了全班同学的火力,人干事?
陈教谕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讥讽道:“小孩子?圣人说达者为师,什么时候年龄都能成为你们看低别人的借口了?你们说我看轻你们,那你们就能因年纪而看轻萧景曜吗?”
陈教谕说着,指着张伯卿冷笑,“你倒是年纪比他大,院案首落在你头上了吗?”
“服气的不服气的,都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同他比一场,看看你们能不能赢过他!”
张伯卿头一个跳了出来,“景曜弟弟,还请不吝赐教。”
萧景曜无奈,心知陈教谕这是为了自己好,省得其他人总以年纪说事故意打压自己。
心下叹气,萧景曜面上依然风度翩翩,对着张伯卿一拱手,“伯卿兄,你先请。”
张伯卿也不客气,张嘴就问,“山下出泉。”
这是《易经》中的蒙卦,萧景曜倒是没想到张伯卿最精的竟然是《易经》,但萧景曜对起来也毫不含糊,“君子以果行育德。”
张伯卿又连着问了几卦,萧景曜一一答了,还认真地给张伯卿指出一个错处,“你这两个卦词记混了,都是坤卦,但卦词不一样。”
张伯卿悻悻坐下。
很快又有人站起来开向萧景曜发问,这一次的问题难度更大,不仅仅是背诵,而是熟练地用典。
然而萧景曜依然答得从容,“这个典故你记错了,不是出自《左传》,而是出自《战国策》。”
“孟子没说过这话。”
“第五个字错了,你买的可能是之前刊印有误的书,后来改正了。”
……
一通下来,竟是人人败北。
最后一人面子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问萧景曜,“假有县典,故增囚状,如何判?县尉知而判人,如何判?”
张伯卿皱眉瞪向那人,“这是律法的内容,你们已经学过几年,怎好拿律法断案来为难萧景曜?”
萧景曜心说这不是巧了嘛,律法他熟啊,当即笑道:“《大齐律》第五十六条:假有县典,故增囚状,加徒半年,县尉知而判人,即以典为首,合徒半年。典若单丁,决杖一百。县尉减一等,处杖九十。”
满堂皆惊。
张伯卿惊得都成结巴了,“景、景曜弟弟,你、你怎么、怎么还会律法?”
考秀才的时候,夫子也不教律法啊!我爹也是最近才开始让我背律法。
萧景曜羞涩一笑,不好意思道:“正好家里有《大齐律》,我就翻了翻。”
众人无语,你这是随便翻一翻的水平吗?服了服了,彻底服了。他们考上秀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就在秀才范围之内。萧景曜考中秀才,显然是因为他现在只能考秀才。
陈教谕说得对,因为萧景曜的年纪而故意看低他,想考量考量他的自己,真的好像个傻子!
第038章
萧景曜一战成名。
陈教谕确实是经验丰富的教谕, 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学生们迅速打破僵局融合成一个集体。
萧景曜一人干翻了整个甲班,虽然传出去甲班学生都挺没面子的,但他们可是甲班的学生!乙丙丁三班的垃圾还不如他们, 哪里有脸面来嘲讽他们?倒是他们在和张伯卿一起和萧景曜比试时,迅速和张伯卿建立起了亲亲热热的同窗情。
陈教谕只用一场比试,就让萧景曜和张伯卿这两个甲班的“外人”迅速打入甲班学生内部, 再也没有老生与新生的隔阂。
至于萧景曜为什么能顺利融进去?废话,整个班论起经来都成了萧景曜的手下败将, 他们还有何面目在萧景曜面前拿乔?
也就是现在学堂规矩严苛,要是搁后世, 就萧景曜这吊打全班的表现, 能让全班人真心实意地管他叫声爸爸。
“爸爸, 救救孩子, 快给孩子看看数学大题的解题思路吧!”
萧景曜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上辈子班里那些憨憨们的沙雕言论, 赶紧晃了晃脑袋, 把这些噪音晃出脑袋。
和上辈子的班级憨憨们比起来,萧景曜觉得现在府学里的同窗们规矩一点也没什么。他实在不想英年当爹, 拥有一堆毫无任何血缘关系, 只想抱他大腿的不孝子。
看着陈教谕脸上满意的神色,萧景曜也知道自己被陈教谕当成工具人使用了一把。不过萧景曜也挺满意这次当工具人的成果。府学不像私塾,会将新生和老生分班,而是新生老生按成绩同在一班,年龄差距极大。
比如萧景曜现在所在的甲班,年纪最大的学生已经快四十岁,比萧元青还大几岁, 孩子也比萧景曜大。年纪最小的当然是萧景曜,堪堪十岁, 甚至还没过十岁的生日。
这种情况下,陈教谕要是不让萧景曜这样大出风头和全班所有人比上一场,怕是除了张伯卿之外,其他人都会拿萧景曜当孩子看。
萧景曜最不乐意别人拿他当孩子看,并且看着看着就冒出姨母笑。拜托,你们堂堂七尺男儿,不说是彪形大汉,高低也算个型男,露出这样的姨母笑真的让人十分一言难尽。
萧景曜在私塾时就被科考班的师兄们创飞过几次,只觉得眼睛受到了极大伤害。
俗称,辣眼睛。
现在在府学高调地这么比试一回之后,这帮成年同窗终于不会像科考班的师兄们那样时不时对着萧景曜姨母笑了。
萧景曜表示非常满意。
不过,甲班的同窗们愈战愈勇。虽然这一战后,他们正视了萧景曜的学识远胜自己的事实,但能来府学念书的秀才,谁还没点念书的天赋呢?谁又没被人夸过聪明,有不小的傲气呢?
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比过萧景曜,让包括张伯卿在内,萧景曜除外的甲班学生全部摩拳擦掌,势要头悬梁锥刺股,待他们重振旗鼓后,再来和萧景曜一决高下。
在陈教谕满意的表情中坐下来的萧景曜感受到了同窗们高昂的斗志,忍不住又给了陈教谕一个无奈的眼神:教谕,拿一个小孩子当刀,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陈教谕的良心非但不会痛,还美滋滋地觉得他想出来一个绝妙的办法。看看,现在班上的求学气氛多么浓厚,要是这帮学生是战场上的士兵,就凭他们现在的士气,主将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嗷嗷嗷地把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老生们大多都经历过乡试的失败,有的还不止在乡试中落榜一次,心情难免郁卒。现在来了萧景曜这条鲶鱼,其他学生哪里还顾不得什么郁卒不郁卒的,虽然是他们技不如人,但输给小孩子,丢人,全班绑在一起都被小孩子吊打,更丢人。
教谕,快快上课,我们今天的作业呢?请给我们布置更多的作业,我们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