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天骄 第61章

作者:銮音 标签: 科举 穿越重生

  这段时间下来,公孙瑾对萧景曜的态度越来越温和。若是说公孙瑾之前只是出于爱才的心里,才对萧景曜多加关照。那么现在,公孙瑾对萧景曜的爱护,除了惜才之心外,也有几分师生情谊。

  萧景曜也会做人,还有个情商满点的亲爹。萧元青都不用萧景曜多操心,一听说公孙瑾愿意指点萧景曜,萧元青早就为萧景曜准备好了最合适的礼物。不一定贵重,却足够贴心。

  公孙瑾心里很是熨帖。

  两人交流多了,除了功课和聊其他学问之外,公孙瑾还会对萧景曜说一说京城内各个高官的性情喜好,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对于萧景曜来说,这一块知识点基本算是空白。还是吃了出身不高的亏,萧景曜能知道六部尚书是哪几位大人就不错了,至于他们的家族和姻亲关系……不好意思,这个内容超纲了,萧景曜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这些人际关系日后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萧景曜听得格外认真。

  公孙瑾见萧景曜专注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笑,只觉得萧景曜聪慧剔透得简直过分,天生就知道哪些东西要紧。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委实难得。多少官员在官场蹉跎半辈子,都领悟不到这点,萧景曜却仿佛天生就懂,不需要人刻意提点,他就能在一堆东西选出对自己有用的。

  这是天授,一般人根本学不来。

  公孙瑾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萧景曜既然有这份机敏,他先前一时高兴太过,让萧景曜在正宁帝那里挂了名,当时他还有担心,这对萧景曜来说不知时好时坏。如今见萧景曜心思灵透,公孙瑾也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只觉得这对萧景曜来说也算是一份机遇。

  而萧景曜现在的表现,让公孙瑾相信,他能抓住这份机遇。

  公孙瑾待萧景曜如此宽厚,自然也让公孙夫人上了心。对方心里一琢磨,试探地问公孙瑾,“夫君如此看重萧景曜,想必他的才学确实出众。如此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夫君可是有意和萧家做亲?”

  十三岁的少年举人,便是放在京城,也足够引人注目。要不是萧景曜每天往公孙府跑,一看就是和公孙瑾关系匪浅的样子,萧景曜现在住的那间宅子,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平了。

  所谓五十少进士。这个时代,五十岁才中进士都算年轻人,萧景曜这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在一众举人中,当真是年轻得太过突出了。要是他这次能顺利考中进士,那更是了不得,大齐还没出过这么年轻的进士呢。

  家里有闺女的,怎么看萧景曜都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长得俊,有才华,还年轻。就算本来就打算拿女儿来联姻的人家,都十分心动。他们虽然想拿女儿的亲事为家族收拢更多的优秀人才,但也不想落个不顾女儿死活的名声。把女儿嫁给四五十的进士当填房,进门就当娘,还是把女儿嫁给前途无量的十三岁举人。只要脑子没毛病的,都知道选哪边。

  公孙夫人想到婚事上,也不意外。只可惜公孙瑾没有适龄的女儿,不然的话,公孙夫人都想让萧景曜当自己的女婿了。

  公孙瑾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由失笑,“我看景曜还没开窍,会试要紧,婚事各有各的缘法,暂且别去拿这事让他分心。”

  在公孙瑾的指点下,萧景曜这段时间的文章又有了质的飞跃。杂文公文基本写得与朝中大臣无异,用词老练,言之有物。策问就不用说,萧景曜本就腹内有乾坤,再加上公孙家的那堆藏书和公孙瑾一对一的指导。看公孙瑾越来越满意的神色就知道萧景曜的策问水平有多高。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孙瑾没告诉他,就算把他现在的策问拿去翰林院,让那些满腹经纶的清高翰林们看了,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过公孙瑾没对萧景曜明说,生怕萧景曜骄傲。

  到了年关,萧景曜婉拒了公孙瑾让他去公孙府一起过年的邀请,和萧元青萧平安,再加上张伯卿几人,一起简单地吃了顿年夜饭。

  过了年,会试的脚步就更近了。各地举人陆陆续续赶到京城,本就繁华的京城更添几分热闹。

  萧景曜依然保持着先前的作息,每天看书,复盘,写文章,听从公孙瑾的指点改文章,只觉得日子同刚进京时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会试开考在即,这段时间,萧景曜和张伯卿几人的来往都少了。只知道他们在会馆住得不太安生,后来又一起租了一间一进小屋子,搬出了会馆。

  说到这事,柳疏晏就不由苦笑,“雍州来的举人越来越多,性情各异,有温和的也有狂狷的,恨不得追着别人比个高下,表面唉声叹气自己看不下书,实则背地里挑灯夜战,还偷偷观察别人房里多久熄灯的,种种琐事,委实令人头疼。哦,连水清也来了,他没住会馆,在客栈要了间上房。我见过他几次,总觉得他的眼神让人瘆得慌。不过还是会馆里那些性情各异的举人更让我头疼。他们每天都在吵,吵得我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萧景曜顿时目露同情,这种人他上辈子也碰到过。听起来不是什么大毛病,但真的让人如鲠在喉,心里闷得慌。

  柳疏晏倒完苦水,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一把勾过萧景曜的脖子,笑嘻嘻道:“你这个雍州天才举人怕是不知道,现在京城风头最盛的,可不是你这个十三岁就连中四元的天才举人,而是江南的陆含章。啧啧啧,那家伙当真是把风流才子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你猜他到京城后,最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萧景曜摇头。

  柳疏晏大笑,“是红风楼,没想到吧?”

  萧景曜眼皮一跳,红风楼,京城最大的妓院。怪不得柳疏晏说这位陆含章尽显风流才子本色。

  柳疏晏见萧景曜无语的神情,更是乐不可支,“还真别说,那家伙的才学确实当得起一句冠盖京华。国子监一堆学生跑去同他比试,全都败在他手上,颇有几分你当初舌战群儒的风采。”

  唐振源也记着当初被萧景曜一人群殴全班的憋屈,性情已经沉稳了不少的他,竟然也附和柳疏晏,给萧景曜出馊主意,“你要是再同陆含章比一比,那这个冠盖京华的名头就该是你的。”

  “谢谢,我并不想要这个名头。”萧景曜板着脸,根本不上当,“你们就是想看热闹,不管我和陆含章谁胜谁负,你们都能出一口被我们压制住的恶气。”

  谁还不知道谁呢,一看这帮人的神情,萧景曜就知道他们也和陆含章比了一场。

  然后毫不意外地成了陆含章的手下败将。

  萧景曜都奇了怪了,“你们都已经在我手上吃过一次亏,怎么还不长记性?”

  陆含章这么放荡形骸又嚣张的人,要不是家世十分给力,那绝对是自身才华非常出众。不然早就分分钟被人教做人,哪还能让他蹦跶到京城来?

  再说了,京城是什么地方?皇亲国戚扎堆,饱学之士遍地。陆含章还表现得这么嚣张,显然是对自己的才华十分自信。你们几个,是出于什么目的,跑去送菜的?

  萧景曜不可思议地看向邢克己,很是不解,“他们三个闹腾也就算了,你这么稳重的人,竟然也没忍住?”

  邢克己苦笑一声,小声为自己辩解,“……是不知道,陆含章有多气人,一副看所有考生都是垃圾的表情,谁见了都忍不住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懂了,又是一个自带嘲讽的家伙。萧景曜忍不住扶额,读书人中,这种狂狷不羁自带嘲讽技能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而在邢克己等人看来,陆含章这样的行为虽然气人,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尤其是张伯卿和柳疏晏两个本就喜欢高调展示自己的,更是觉得陆含章这个举动没毛病。

  他们也想像陆含章那样横扫一切前来挑战的对手,名满京城,多风光!

  可惜才华不够,只能夜里拿陆含章的行为当作自己的做梦素材。

  知道他们想法的萧景曜:“……”

  理解了又不是很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然而让萧景曜没想到的是,他没特地去找陆含章,却还是同陆含章有了交集,无奈地同陆含章比了一场。

  这锅有一半得给萧元青扛。

  萧元青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萧景曜把自己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不需要萧元青费心。萧元青闲下来后,当然不会老实在宅子里待着。等到适应了京城的气候后,萧元青便领着萧平安出门闲逛,好好领略京城的风采,回去后也能和小伙伴们吹嘘一波不是?

  萧元青性情爽朗,极善交际,没过多久就在京城交上了新的小伙伴。

  萧景曜对他爹交友的速度已经见怪不怪了,人群中最靓的崽,情商满点,萧元青迅速结交了新朋友,萧景曜一点都不意外。

  但萧景曜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那个情商满点的亲爹,竟然还会有同人当街争执不休的一天。

  看清楚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人是萧元青后,萧景曜迅速沉下了脸,大步向前,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哪来的恶犬,狂吠不止?”

  萧景曜嫌少生气,但他上辈子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打拼到首富,哪会是没脾气的人?平时不生气的人,发起怒来才可怕。在萧景曜锐利的目光之下,对方忍不住心下一颤,不由自主地就收回了手指,低下头不敢看萧景曜的眼神。

  萧元青有些不好意思,“曜儿,这事儿是我没理,我们回去再说。”

  萧景曜皱眉,从楼里走出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潇洒地对着萧景曜挥了挥手,“雍州萧景曜?此事是你父亲理亏,可不是我欺负人在先。不过子为父出头,也算合情合理,你若是能赢了我,我就不追究此事,还向你道歉,如何?”

  萧景曜这才发现,自己和萧元青竟然站在红风楼门口。萧景曜当即向萧元青投去犀利的目光,萧元青顿时绷直了身子,迅速解释,“我没进去!是别人故意捉弄我!”

  萧景曜顿觉头疼,不知道萧元青又交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伙伴。

  这事暂且压后再提,萧景曜转身对上那位少年戏谑的眼神,心知这位应当就是柳疏晏等人说的那个来自江南的风流才子,陆含章。

  萧景曜拱了拱手,“江南才子陆含章,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你应该想说的是,风流才子陆含章,果然名不虚传吧?”

  陆含章一阵大笑,而后神情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大几岁,不好欺你年少,你尽管出题便是。”

  萧景曜无奈,“没必要现在就比吧?”

  会试见真章不行吗?

  “当然有必要。”陆含章不知什么时候搂了个姑娘,轻佻地用食指抬着对方的下巴,斜眼看向萧景曜,“我不喜别人拿你来压我,说同样连中四元,你年纪比我小,才学一定胜过我。所以在会试之前,我就要同你比个高低!”

  萧景曜叹气,不再犹豫,抬手给了对方一个请的手势,“既是我们理亏,便由阁下先出题。我自幼过目不忘,真比起来,倒是我占便宜了。”

  “哼,你以为就只有你能过目不忘吗?”陆含章推开怀里的姑娘,冷眼嗤笑一声,面露不屑,“不巧,我也可以。”

  两人对峙间,周围有认出他们的书生,赶紧呼朋唤友跑来看热闹,已经将这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到陆含章这话,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骚动。

  “好家伙,今年竟然出现有两个过目不忘的厉害人物。过目不忘这个本事,现在都这么烂大街了吗?为什么我没有?”

  “两人都能过目不忘,嘿,这场比试多有看头!”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看陆含章虐菜有什么意思。同样过目不忘,这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张伯卿几人不知什么也来了,啧啧两声,“我就说先前败给陆含章的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合着这两个家伙都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出生就给了他们过目不忘的天赋!”

  就连原本还在纠结不安的萧元青,也火速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景曜。

  曜儿碰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想看!

  萧景曜无奈地看了萧元青一眼,而后上前一步,果断出题,“三无私,何解?”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太简单了,你是看不起我吗?臣富则相侈,下专利则相倾也。何解?”

  陆含章话音刚落,周围的读书人们都皱起了眉头,努力思索这句话的出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萧景曜一听陆含章的题就知道,对方确实博闻强识,张口答道:“这话出自《盐铁论》错币第四,意为臣民富裕便会竞相奢侈,私人操纵财利便会互相倾轧。是以教与俗改,弊与世易。”

  陆含章神终于端正了神色,等着萧景曜接下来的出题。

  其他人已经听傻了,柳疏晏呆呆地问邢克己,“科举会考《盐铁论》吗?”

  邢克己苦笑,“不会。”

  那你们看什么《盐铁论》,还张口就来倒背如流,过目不忘了不起哦!

  是挺了不起的。

  一堆人就见萧景曜和陆含章你来我往,从秦律比到各朝赋税,天都快黑了,还没分出个胜负,但围观的众人都不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反而听得聚精会神。就算听不懂他们聊的是什么,但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赶紧记下书单。等到会试结束后,他们也要好好看一看!

  最终,萧景曜以如何更好避免衙役收税时盘剥百姓一题险胜对方。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雍州学子与有荣焉,“这是我们雍州的天才!连江南才子都比不过他!嘿嘿,日后冠盖京华的,就是我们雍州的学子啦!”

  京城的读书人很不爽,他们作为京城本地人,每年会试都被江南才子盖过风头,这次江南才子吃了瘪,他们还是被别人冠盖的一方,甭提多郁闷了。

  国子监学生表示不服,有理有据地跟雍州学子抢人,“萧解元进京后,多得公孙大人指点,勉强也算是我们半个同窗,应当把他算在京城考生之中。”

  说这话的人,得到了所有外地考生有志一同鄙视的目光。

  萧景曜还未碰上过实力如此强悍的同届考生,要不是他看了不少公孙家的藏书,这一次估计想赢陆含章都难。

  由此可见,陆含章必定也是出自世家大族。

  陆含章愿赌服输,丝毫没将这次败局放在心上,对着萧景曜微微一笑,“会元之位,我俩再来角逐一场。”

  开口就奔着会元而去,不愧是陆含章。

  萧景曜同样一笑,“拭目以待。”

  解决了这个插曲后,萧景曜这才带着萧元青回到家中,抱着手臂看着萧元青:“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捉弄你?”

  萧元青垂头丧气,“是承恩公。”

  “谁?”萧景曜的语调上扬了一个八度不止。

  “承恩公,太后娘家,太子的母族。”

  萧景曜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和他玩到一处去了?”

  公孙瑾对萧景曜讲解京城各大家族时,承恩公窦平旌,可是被公孙瑾单独拎出来告诉萧景曜,见了他要绕道走的人。

  承恩公窦平旌,正宁帝的亲表弟,同样也是正宁帝的妻弟。窦家出了两代皇后,太后母族,皇后母族都是他家,风光无限。正宁帝的两位皇后,都是窦氏女。只可惜两位皇后都不长命,元后生下太子几年后便病逝,正宁帝登基后追封的皇后。第二任皇后在被册封的第二年就香消玉殒,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自此,正宁帝不再立后,后宫中以贵妃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