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西洲
气喘吁吁的陈申和胡志峰愣住了,不知道为何,他们看着跌进去的裴仲,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搀扶。
后面的三个小子却吓了一跳。
裴宝来赶紧冲上去,将他爹从小土沟里搀扶出来,一边替他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担忧急切埋怨道:“怎么样?摔着没?身上疼吗?你说你跑什么啊,你一把年纪了,还经得起这样子折腾吗?裴仲,你太不像话——你,哭了啊?”
一开始裴宝来还没注意到,可等他替裴仲拍打完身上的尘土以后,却瞧见他爹就这么默默地站着,看着那个小土沟,红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那一刻裴宝来人都傻了,磕磕巴巴都忘记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就,突然间哭了啊?
后面赶过来的胡铭、陈庚年也很懵,他俩互相对视,给彼此使眼色。
因为不仅裴仲在哭,陈申、胡志峰二人,也都表情看着不太对劲。
小山坡下面,站着父子六人。
刚才还闹腾着呢,现在除了裴仲小声的抽噎,谁都没敢再第一时间开口。
看得出来裴宝来很震惊,震惊中又带着无措和茫然,他试探性喊道:“爹?”
裴仲抹了一把眼泪:“你别站在这里,你往后,你——”
裴老爷指了指陈庚年和胡铭,继续说道:“你跟你的哥几个站在一起,我跟我的哥几个站在一起。”
哎呦我的个亲娘嘞,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裴宝来懵着退开,然后就见陈申跟胡志峰走过去,搀扶起他爹。
陈申问道:“咋样?”
裴仲嗤笑一声:“忘了,原来都变成老家伙了,连个土坑都跳不过去了。”
听到这话,陈申和胡志峰表情都有些黯淡。
裴仲抬起头来,看向神情茫然的三个小子,说道:“我知道,你们仨现在长本事了,厉害了,觉得你们的爹不顶用——”
陈庚年赶紧说道:“叔,我们没有这意思,你别——”
裴仲摇摇头:“庚年,你让叔把话说完。是,我跟你爹,还有你胡叔,我们仨都不是啥好玩意儿,我们年轻的时候,比你们还混。不对,不仅是年轻的时候混,老了也混。混就算了,还没用,被郑文峰那个狗东西欺负了这么多年。去年我们去衙门,非逼迫着你们回家,还嘲笑你们肯定斗不过郑文峰。因为我们不行,我们觉得你们肯定也不行。但后来呢,你们做的特别好,不仅把郑文峰除掉了,还一个个都成长起来,整个江县都因为你们而变得越来越好。说实话,你们打了我们的脸,证明了自己,我们并不生气,反而觉得骄傲,替你们骄傲。因为你们办到了你们老子做不到的事情,但骄傲的同时,心里也觉得害怕。”
害怕?
见三个小子还是没懂,胡志峰把话接过来,神情复杂的说道:“是不是在你们看来,你们的老子就是这么不中用,还不愿意学好?我今年39,他俩一个36,一个37,都是奔40的人了。我们以前也年轻过,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办成。可最后呢,我们好像除了做乡绅,别的什么都不会。后来再过了这么多年,人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法也跟着老了。我们就是觉得你们办不成事儿,应该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像是当年我们的爹对我们那样。我们痛恨这样,最后却活成了这样。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不仅年轻,还在最年轻的时候,办成了所有你们想办成的事情。我们以前觉得你们混,想让你们学好,可你们真学好了,我们又觉得害怕,觉得慌。因为跟你们相比,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试着改变,去跟你们说话,盼着你们回家。可你们住在县衙,一直说忙忙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聊的工作我们都听不懂,也帮不上一点忙,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意识到了,好像差距越来越大。我们很慌,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听到这里,裴宝来没忍住反驳道:“怎么不知道怎么改变,你们去学啊!”
对啊,去学,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可对于年近40岁的人来说,真的还算简单吗?
陈申先是看了一眼陈庚年,随后接过裴宝来的话茬,涩声道:“是啊,去学,学就可以了。可是怎么学呢?水泥怎么烧制的,原理是什么,烧出来要干啥,卖给谁,卖多少能回本,卖多少能赚钱?棉花纺织,大豆磨油,听起来简单,可我们以前连这东西是什么都没听过。人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固定成形了。我们固执的认为混小子就该老实继承家业,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命比天高,甚至自己都忘了,曾经我们也这样讨厌固执的想法,最后却活成了这个样子。可我们快40啦,身上的棱角甚至连勇气都被磨平了,没有那股冲劲儿了。你知道你爹为什么哭吗?就刚才那个小沟,他年轻的时候,来回蹦跶都没事儿。可一转眼,他连个小沟都蹦不过去了。不仅蹦小沟,他连熬个夜,今天早上都起不来。你来扶他的时候,还埋怨他一把年纪还折腾。可你自己想想,宝来,你一边说他年纪大了不能蹦跶,一边却要他年纪大了像是年轻人那样,有冲劲儿去学习去拼搏,散尽家财赌上所有去开厂子。我们怎么拼呢,拿什么拼?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这才是我们活着的踏实感。可你们看看,你们使劲折腾,现在的江县,我们都已经看不懂了。又是工厂,又是大豆,又是水泥,这个世界在优待着你们,而我们在这里格格不入举步维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件事都很陌生,所以只能可耻的逃避。”
说到这里,陈申也哽咽了。
他抬起头看向陈庚年,红着眼睛说道:“庚年,你是不是觉得爹特别没用?可是爹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爹老了啊。”
陈庚年怔怔的看着他爹。
这一刻,明明四月份的天气很暖和,但是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皮肤颤栗般的冷。
那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衰老,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最后发现自己即将被这个年轻世界所抛弃后,铺面散发过来被时间腐蚀的寒气。
原来人到了40岁,会是这样的想法。
原来人在18岁的时候会迷茫,到了40岁以后却又会恐惧。
他一直想要乡绅老爹们立起来,不要再只想着躺赢做地主,去变成工厂主。
他觉得这只是个身份、工作上的转变。
可却忽略了,这对一个将近40岁的中年人来说,是个多么可怕的事情。
40岁重头再来,有几个人能办到呢?
看着红着眼睛的陈申,陈庚年沉默片刻后,朝他爹伸出一根食指。
陈申一脸茫然。
陈庚年拽出他爹的手,同样扯出他的一根食指。
父子俩的食指碰在一起。
陈庚年笑道:“36岁的陈老爷好像没有勇气了,但没关系,他十八岁的儿子陈庚年身上,刚好有很多。爹,我传一些勇气给你啊~滋滋滋——”
说话的同时,他晃动手指。
感受着指尖的震颤感,陈申没绷住笑出声:“幼稚。”
说完后他没忍住,又说道:“再给我传一点。”
陈庚年收回手:“不行,再多我也没有了。”
小气鬼!
陈申刚想说话,就见陈庚年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家里暂时没什么事儿,这地方也挺好的,爹你先前不是说很多东西都不懂吗?哪里不懂,我一点点给你解释。”
看着这父子俩的互动,旁边裴仲和胡志峰也都不好意思哭了,然而开始觉得难为情。
四十岁了,在儿子面前掉眼泪,真够丢人的。但也不知道咋了,哭一哭,反而压力没那么大了。
“爹,我也教你!你刚才说的话,我也想了,我最近确实心态没有摆正,忘记你很多事情其实也在害怕。”
裴宝来看向裴仲,轻声说道:“纺织厂你尽快开,我在后面给你做后盾。”
可听到这话,裴仲眼泪掉的更凶了。
裴宝来傻眼。
结果就听他爹说道:“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跟胡铭斗蛐蛐,怎么都斗不赢,你就回来跟我哭,说觉得天都要塌了。那个时候我就带你摸黑去抓蛐蛐,教你斗蛐蛐,直到后面你打遍同龄人无敌手。以前你什么都不会,我也什么都不会,可我是你爹,我就得让着你,教育你。可你看看,现在我老了,我什么都不会了,你却总嫌弃我,嘲笑我,你都没有说耐心一点来教我。”
他真的好委屈。
越说越委屈,眼泪一直掉,看着莫名好笑又心酸。
胡志峰没忍住骂道:“行了,差不多得了。你个老家伙,原来是你在背后给宝来支招,害得那段时间胡铭老回家哭。”
啊这,怎么突然还揭人老底了呢。
胡铭闹了个大红脸,揽着他爹肩膀:“走走走,爹,不说了,咱俩找地方喝一顿。喝完了,你有啥不懂,我也教你。40岁咋了,40岁我也相信你能一样牛逼。”
胡志峰没忍住反驳儿子:“39!是39,还没到40呢!”
另一边,裴宝来手忙脚乱给他爹擦眼泪:“不是,你咋这样啊,我都说了教你,你还哭。”
裴仲嗫嚅道:“我高兴啊,儿子,你教我,我肯定好好学。”
这人啊,谁都有个脆弱的时候,40岁该需要安慰,还是得需要安慰。
好在,他们都有个好儿子。
胡志峰跟胡铭父子没在外面喝酒,买了些酒带回去,跟他娘,一家三口吃了个饭。
吃完以后,开始商量磨油厂的未来规划,当然主要都是胡铭在说,胡家父母认真听着。
裴仲跟着儿子回了家,饭都是在床上吃的。
父子俩一边吃饭,一边学习资料,一边争吵。
“都跟你说了,这个钱必须得花,这点不能省!而且你别想着走我物流厂的渠道就会给你折扣,亲父子也不行。”
“你可别瞎说,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考验你会不会为了你老爹徇私!”
陈家。
陈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家里已经没人了,邵芙蕖在客厅坐着。
瞧见他们父子俩勾肩搭背回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笑道:“我让他们上菜,你俩赶紧洗手吃饭啊。”
等陈庚年去洗手的时候。
邵芙蕖瞥了丈夫一眼:“哭了啊?”
“瞎说什么!”陈申一口反驳,随后又歉意道:“夫人,你放心,我从明天开始肯定好好干,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别的先不提,邵芙蕖嫁进陈家以后,陈老爷虽然不靠谱,但还真没让夫人吃过一点苦头。
可听到这话,邵芙蕖却伸了个懒腰,状似无意的说道:“你干不干都行,反正你今天走了,事儿我都出面解决了。当厂长的滋味还不错,你要真不当了,我来当。”
陈申瞪直了眼。
陈庚年洗手回来,刚好听到这话,笑道:“我娘说的没错,她今天可厉害了,以后咱家厂子,设俩厂长吧,我娘也来忙活。”
陈老爷闻言默默扒了口饭,突然间觉得压力就来了。
合着一家三口,就他最废呗?
不行,他也得努力!
这人啊,就怕拧巴,有些事情真想开了,管他几十岁,都能鼓起精神劲头往前冲。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员工们惊讶发现,厂长突然就开始上进了!
第85章 085
◎进入高速发展期,全县城铺水泥,布衣店,面粉店,化肥店。◎
陈申、裴仲等人从儿子们那里获得了勇气, 不再逃避畏怯,而是选择去接下‘厂长’这个新的身份。
在将近40岁的年纪重头再来,不得不说, 挑战难度很大。
因为心态勉强摆正了,实力还得一步步磨砺成长啊。
毫不夸张的说,这段时间一睁开眼,脑子里想的就是各种工作要怎么处理,哪个工作优先等级更高。
忙到头晕眼花、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的时候, 陈申等人才意识到,当初儿子们进县衙,这一路成长起来有多厉害。
当然更多的时间,他们也来不及想别的。
这么忙,哪有功夫瞎想啊?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第一步是最难踏出去的, 一旦踏出去以后,就不会瞎想, 只会闷头咬牙往前冲。
白天, 他们是厂长,在院子里指挥处理工作进度。
晚上,他们是学生,把遇到的不懂的、无法处理的难题都记录下来, 跟儿子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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