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他还真的只是路过，要不是半路出现小童，他已经翻过这座山头往对面的村庄去了。
那女鬼见他如此坦然，不像是在说谎，紧绷着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又听施慈问道：“那两个坛子中装的是你的肉？”
女人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坛子，缓缓点头。
“吃了我的肉，就要付出代价！”
施慈知道她说的是谁。
老妪和中年男人吃了肉，就和她结下了因果，她才能直接出手杀掉他们。
而女人是被老妪毒死，小童则是惊吓过度自己摔死，虽然结局都是死，可他们俩的死却和女鬼没有直接关系。
女鬼出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他们不顺眼，她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煞气，杀人越多，煞气越重，而这四人身上的煞气比女鬼见过的、路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可见这几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前不是没有路过的人，女鬼都任由他们在茅草屋中过夜，让他们安安全全走了出去。只有这一次，这群人让她忍不住下手。
谁知道却因此引来了鬼差，还差点让自己被抓走。
施慈又问：“你在此处待了多久？为什么会被装在坛子中？”
女鬼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
她说话的声音很慢，尽量让自己嘶哑的声音不那么难听，让自己的吐字听起来不那么含糊：“我不知道。”
“从醒来我就是这副模样，我也不知为何会在此处，更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不过自从有意识以来，已经有十余年了吧？”
她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也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只知道自己叫“萱娘”，要在此处等一个人，可却又记不得要等谁。
这段时间后面悬崖下、半山腰的村子里有人死亡，她看着阴差来拘魂，下意识将自己藏起来，无论如何都不愿随阴差去投胎。
听完萱娘的话，施慈长叹一口气：“无论你要等谁，对方这么多年都没有路过此地，若非已经去世，那就是彻底遗忘与你的约定。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萱娘猛地摇头：“不！不会的！她不会的！”
想起先前施慈在屋檐下驻足的模样，她忽然带着期待望向他：“您既然能同鬼差交流，应当是个大人物，不知您能否帮帮我！帮我离开这个地方！”
“这么多年来您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您一定是神仙吧！”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似乎有崩溃的迹象，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在施慈面前跪下：“求您！带我离开！我要去找她！我一定会找到她！”
因为动作太大，原本遮住她脸颊的头发被晃荡开，透过缕缕发丝，施慈隐约能看到萱娘空洞的眼眶。
而此时在她空洞的眼眶中，正缓缓流下血泪。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身似浮萍
最终施慈还是答应了萱娘的请求。
在施慈的帮助下，萱娘魂魄终于稳定下来，她也摇身一变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萱娘死在二十五岁，生前的她明眸皓齿，梳着妇人发髻，一身淡青色衣裙，看着像是书香门第出身，谁知死后竟然那般凄惨。
施慈将随身携带的青色油纸伞递给她，在上面施了法术，保证她能在烈日下行走，也算是有个栖息之地。
在萱娘模糊的记忆里，她似乎在一处名叫绍县的县城待过，施慈带着她下山之后便往这处身在南边的偏远小县去了。
她被困在山上许久，下山后看一切都十分新奇，撑着伞一步步在路上行走，厉鬼的法力让她区别于其他弱女子，施慈便也没有管她，只递给她一纸符箓，危急时刻方便联系他。
一人一鬼脚程不慢，仅仅半个月就到了绍县，这处县城没有施慈以往经过的县城那般繁华，但还是看得出百姓们对生活的热情高涨。
这处挨着山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街上随处可见卖各种皮毛和野味的店，还有人背着草药往医馆去售卖。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都衣着朴素，长相颇为出色的施慈和萱娘刚到县城就引起了注意。
施慈还是没有改掉到一个地方就喜欢往酒楼走的习惯，带着萱娘找了一家看起来食客多的酒楼，开口便让小二上了拿手好菜。
萱娘除了不能晒太阳，与普通人无异，进了酒楼便收起伞在施慈对面入座。
店小二很快将菜端上来，施慈借着这个时间询问了一下关于绍县的二三事，才知道原来几年前绍县曾经经历过一次人口变动。
“据说是因为有山匪来袭，当时绍县中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那场惨案叫无数人心惊，如今绍县的人都是从别的地方迁来的。”
“唉，也真是倒霉，虽然这山上有匪患，可是往年来也不曾袭击过县城，谁知道就那年他们突然下山……”
说到这里店小二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客官你们的菜齐了，请慢用。”
线索到这里便断了，好在施慈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种事，慢条斯理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准备先填饱肚子再寻找其他线索。
萱娘见施慈不紧不慢，也放下心来。
红尘历练本就是锻炼心境，施慈没有遇到什么事都要掐算一遍的习惯，更何况贸然窥探人的隐私已经算是冒犯，他便没有使用幻境。
用过饭之后，他便带着萱娘在绍县之中闲逛起来。
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在店小二口中知晓了当年的二三事，再看这些建筑，的确有许多新建的，看它们的磨损程度，约莫只有五六年的光景。
新建筑当中夹杂着老建筑，街上来来往往的虽然年轻人居多，可也有些许老年人。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多少是从当年的匪患里活下来的。
他们一步步从街头走到巷尾，萱娘撑着伞，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富贵人家，不少商贩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盼她能看上自己的货物，好大赚一笔。
只可惜他们看错了人，萱娘一心都在自己的身世上，哪里有心思注意其他？
况且她一只厉鬼，也没有银子买这些身外之物。
绍县不大，他们将整个县城转了一圈也不过用了小半天的时间，只可惜一圈下来什么线索也没有，叫萱娘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先生，按照店小二所说，不少人都死在那场匪患当中，绍县之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们要到哪里去找线索？”
施慈却道：“虽说死伤严重，可总有人活下来。你要相信，大部分人都觉得故土难离，只要确认了没有风险，肯定再搬回来。”
毕竟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仅仅要适应环境，房屋田地什么的都要重新积攒，这些普通百姓又怎么舍得离开自己的田地呢？
萱娘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可始终没办法完全放心下来。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位老妇人，她头发花白，看着已经上了年纪，只顾着低头走路，全人没注意周围的情况，竟然一头扎进了萱娘怀里。
萱娘连忙稳住手中的油纸伞，抬手扶起她：“这位婆婆，您小心些，没撞坏吧？”
老妇人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被冻得一个激灵，神色慌张抬起头，等看清萱娘的脸之后，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连连后退。
“你怎么回来了！”
萱娘一脸莫名：“您认识我？”
老妇人看了看她旁边的施慈，注意到她此时的年岁，顿时打住话头，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她两眼，这才仿佛松了口气：“老婆子年纪大，眼睛不好使，认错人了。”
她口中喃喃着“真像啊”，绕过萱娘就要离开。
听到她低语的萱娘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拉住她：“你说什么？”
老妇人又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恍惚：“这位姑娘，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她又看了看萱娘身边的施慈，才悠悠叹了口气：“只可惜我那位故人多半已经去世了，哪怕活着也没有姑娘这般年轻貌美。”
直觉告诉萱娘老妇人口中的“故人”很可能是她，突然得到线索的欣喜，让她震惊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张了张口，讷讷无言。
施慈上前一步，温和道：“这位婆婆，你口中的‘故人’，可是名叫萱娘？”
这个名字一出口，老妇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你们是谁？和萱娘什么关系？”
这老妇人果然认识萱娘！
施慈略略一思索，道：“我乃萱娘的侄儿，这位姑娘是她的女儿，我兄妹二人前来是为了看看姑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没有贸然说出萱娘的身份，只是给自己和她安了个“小辈”的名头，果然见老妇人放下心来。
她露出一个微笑：“萱娘还活着？如今怎么样了？”
施慈道：“姑姑前些日子已经去世了，我听她所言对此地执念颇深，这才带着表妹来绍县看看。”
老妇人闻言叹了口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当年是绍县人对不住萱娘，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萱娘的女儿”，感叹道：“这就是当初那个孩子吧？你和你娘长得真像，我差点没认出来。”
施慈对她口中“当年的事”十分感兴趣，忙问：“不知姑姑当初出了什么事？听父亲说姑姑当初回来的时候十分憔悴，像是受了许多苦……”
他眉头微蹙，眼含担忧，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旁边萱娘本人已经被他的演技惊呆了。
老妇人看他这么关心萱娘，索性也不走了：“既然你们是萱娘的后辈，那就随老婆子我来吧，如果不嫌我啰唆，我给你们讲讲当年的事。”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绍县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恐怕只剩下老婆子，我一个知情人了，这都是他们活该啊！”
她口中碎碎念着些什么“因果报应”，蹒跚着走在前面，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
施慈和萱娘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老妇人住的地方十分远，是一处有着被火烧过痕迹的破旧房子，她一个人住在此处，膝下也并无儿孙，瞧着十分可怜。
老妇人此次出门是为了典当身上唯一的铜钗，好换些银钱买米粮，她家中一贫如洗，乔姐已经揭不开锅了。
施慈二人到了她家之后竟然连坐的地方也没有，老妇人倒是十分利索地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块破布，在门槛上擦了擦，就让他二人坐下。
“家里没有凳子，只能委屈你们坐在门槛上听老婆子胡说八道了，放心，这门槛干净着呢，我每天都坐在上面，你们可不要嫌弃。”
施慈等人又哪里会介意这些呢：“哪里哪里，婆婆肯把当年的事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会嫌弃。”
施慈率先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进屋之后已经没了阳光，萱娘也就把伞收了起来，学着他的模样坐在门槛上。
老妇人叹了口气，将事情缓缓道来：“萱娘也是个苦命人，当年她和我们县的韩继是城中有名的恩爱夫妻，可惜啊……”
韩继读书用功，虽说家徒四壁，可是他一边劳作一边读书，竟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韩继在县试中取得了县案首的好成绩，无重大事故，无需再一路考至院考。
十年磨一剑，他有足够的把握过关斩将斩获桂冠。
韩继虽然出身平凡，却拜了一位十分有学问的老师，只可惜这位老师并不住在绍县，是以他只能和老师纸笔来往。
偶然一次他去拜访老师的途中，偶遇了萱娘，并英雄救美，萱娘也对他情根深种。
韩继在老师家学习的时候，二人偶有往来，他们都住在一个县城，三五不时遇到，一来二去，萱娘便让韩继去她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