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施慈理解她近乡情怯,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远远站在她身后,等她自己上去敲门。
他们已经同周围人打听了消息,据说周家虽然富贵,可平时闭门谢客,若非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前来,周老爷和周夫人并不想打开大门。
正在萱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之际,周府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两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推开下人们要上来拂他们的手,出了门。
这二人不是周夫人和周老爷又是谁?
只听周夫人道:“今日是萱儿的生辰,我在合运楼定了包厢,你同故友们少喝几杯,莫要误了时辰。”
周老爷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了,年年念叨,我什么时候迟过?”
他们一转头,忽然就看到一位十分眼熟的姑娘愣愣站在门前,模糊的双眼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心里先涌起一阵欣喜。
而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的萱娘,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忘郁
“你、你是……?”周夫人有些迟疑,你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十分眼熟,像她没有音讯快二十年的女儿。
只是她女儿如今应当是个中年人了,断不会这么年轻。
周老爷也上前两步:“这位姑娘,你、你……”
萱娘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爹!娘!我是萱儿啊!”
周夫人一惊,顾不得仪态,伸手就要去扶她:“我家萱儿如今应当快不惑之年,姑娘,你莫要同老身开玩笑啊!”
她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已经溢满了泪水。
萱娘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胎记:“娘!我真的是萱儿!您看,当年您还安慰说我手腕上的胎记像一朵花……”
周夫人伸手的动作一顿,捏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萱儿!我的萱儿啊!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让娘找得好苦啊!”
周老爷袖子里的手在颤抖,望着眼前这一幕,他背过身去,无人看见他通红的眼眶。
狠狠闭了闭眼,周老爷才道:“好了,我叫人送信推了他们的邀约,咱们先回家,大门口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周夫人站起身搂着萱娘:“走,萱儿,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他们谁都没有提萱娘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也没有提她怎么还是这么年轻,在看到萱娘即使痛哭出声也不曾放下那把伞,他们便明白了什么。
此时不是打扰人一家团聚的时机,施慈给萱娘传了个音便自行离去,萱娘眼含热泪,被周夫人握住手腕,带回了周家。
周家布局还是和曾经一样,萱娘闭上眼睛,自己居住二十多年的家一一浮现在眼前,顺着记忆看去,竟连一草一木的位置都没发生变化。
周老爷碍于面子一言不发,周夫人却无所顾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道:“那是你幼时最喜欢的梅花树,你爹费了好大工夫才叫人把它从旧宅搬来,上面的秋千还是你爹拗不过你亲自搭的。”
“那边是你喜欢的萱草丛,估摸着再有半个月便开花了,今早你爹还亲自浇了水。”
“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我盯着下人搬的东西,连一张纸都替你收着呢。”
萱娘一边看,一边听周夫人介绍,往昔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他们已经阴阳相隔。
“今日娘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龙井虾仁!端午已经过了,有些可惜,不然娘亲自给你包粽子,你爹前些天一直念叨让往粽子里包虾仁,我还笑话他……”
周夫人尽量不去想伤心的事,只想珍惜和女儿得来不易的日子。
周妇人亲自下厨,萱娘也没有说出什么自己不能吃的话来破坏气氛,只是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她身边,同她说话。
周老爷远远看着这一幕,拭了拭眼角的泪,转身离去。
女儿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也不知能待多久,他什么都不想去问了,只要能回来就好,哪怕这是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
老天爷开眼让他们一家人团聚,至于其他,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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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萱娘一家其乐融融,施慈却在大街上闲逛。
这是一处十分繁华的城市,离京城不远,和施慈以往经过的那些县城不同,这座县城是临安府的首县,临安府边上有一条河名为“洛水”,洛水蜿蜒几千里,流经临安府的这段河岸十分宽阔,白日里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为上面的画舫点缀装饰,看来是有一场大活动。
施慈是爱热闹的,萱娘在周家肯定短时间不会出来,他也想让他们一家人多些时间团聚。
毕竟萱娘总要到地府报道,不能一直待在人间。
临安府的街上马车来来往往,施慈一人走在长街中,恍然间竟像是误入人间的天外客,笑吟吟瞧着人世间熙熙攘攘,却好似和红尘隔了一层。
恰在此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叫骂。
施慈听着耳侧的风声往旁边挪了挪,下一秒一位身穿蓝色劲装的侠士就和他擦肩而过。
施慈扫了一眼,正好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眸子。
这位侠士竖起高马尾,脸上被一块黑色丝巾挡住,只能看到英气的眉和那双充满活力的桃花眼。
似乎有些意外,侠士挑了挑眉,冲施慈眨眨眼,一个闪身就溜进了一旁的巷子中。
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他们手中拿着武器,从施慈面前呼啸而过,嘴里还叫嚷着“抓到他”“不要让他”跑了之类的话。
街上人流量大,那位侠士一转眼不见了踪迹,这群人还只当他是往前跑了,却不知他躲在施慈身后那条小巷子中,眼睁睁看着这群人跑过去。
等人离开,他才鬼鬼祟祟从巷子里钻出来,朝施慈抱拳:“多谢这位兄台!”
说罢,朝反方向快步离开了。
施慈并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转身就朝车水马龙的集市走去。
此时的天色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街道两边大部分已经支起了摊位,上面摆放着精致的茶盏或是绫罗绸缎,更有不少摊位都在卖着吃食,瞧着五花八门。
行人如织,四面八方来来去去,有的在做买卖,有的在闲聊,有的在相看摊位上的东西,瞧着好不热闹。
玩耍的孩童们来来去去,手上拿着竹马或风车,一个个看起来天真烂漫。
明遐早就耐不住寂寞飞出去玩了,它越来越聪慧,施慈也就懒得管它。
这一带百姓的精气神,明显比施慈以往见过的任何地方的百姓都好,大概是因为临安府距离京城很近的原因,街上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也十分多。
至少施慈才在路边一个卖书画的摊子站了没一会儿,装饰豪华的马车就经过了四五辆。
“不愧是忘郁姑娘,倚翠楼出了最大的画舫替她造势,连那个公子哥儿也追捧她。”
书生看了一眼经过的马车,把手里的画放回摊位上,感慨一声。
施慈有些疑惑:“那些画舫是为了你口中的忘郁姑娘才搭建的?”
书生没想到施慈竟然会跟他搭话,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先生您是外地来的吧?”
施慈点点头:“不错,陪友人走亲访友到达贵地。临安府的繁华我有所耳闻,却不知这位忘郁姑娘是?”
书生见他当真没有听过,立马来了精神,说起那位“忘郁姑娘”可谓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先生可知道临安府中有名的倚翠楼?”
他看了一眼施慈,见他茫然的模样,顺便将倚翠楼的来历说了一遍:“临安府中的倚翠楼原是一位侠女为了收留落难女子所建,其中的姑娘们或琴棋书画、或诗酒花茶,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为了有口饭吃,她们时常卖艺,长久下来也就有了如今的倚翠楼。”
“倚翠楼中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不仅貌美如花,才学更是出众,受到临安府众人的吹捧,其中忘郁姑娘更是才色双绝,不少王孙公子想聘她回去做良妾,都被她拒绝。”
“这世界上的男人,上到八十老翁,下到八岁小童,就没有哪个不为忘郁姑娘心动!”
书生说着,痴痴看了一眼远方一座楼阁,叹了口气:“只可惜忘郁姑娘只想留在倚翠楼,就连侍郎大人想聘她回去,也被她拒绝。”
“三日后的花灯会,忘郁姑娘说要表演新谱的曲子,倚翠楼的掌事便请人打造了一座画坊,供忘郁姑娘演出。”
他伸手指了指胶面上最大的那一座画舫:“喏,就是那座,如今还被红绸围起来,也不知不建完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施慈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在众多画舫包围当中,有一座画舫格外高大,哪怕都围了起来,依稀还是能看到飞檐。
仅仅看围出来的地方,就能想象到这座画舫打造出来会有多么气派。
他心中涌起些许好奇,不知这所谓的“忘郁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反正也要在临安府停留许多天,不如去凑一凑这热闹!
施慈从书画摊上挑了几本神话怪谈,付了银子又在附近的摊位上买了些小吃,听到的消息大多相似。
不是在夸赞忘郁姑娘的才气和美貌,就是在感叹她不为富贵名利动心的高洁品行。
施慈暂时还没有住处,只能选一家客栈住,只是前来参加花灯会的人不少,许多客栈都已经没有空房,最后他还是在靠近城外的地方才找到一家小客栈住。
这个地方有些偏僻,不像城内那些大客栈已经爆满,施慈翻看了几页自己白天买的书便坐在床上冥想。
明遐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深夜无人时,万籁俱寂,一切声响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施慈从冥想中被打断,听着有什么人跳上了房顶,踩着瓦片在房顶上快速移动,另有一群人在街上朝着这个方向飞快跑来。
哪怕他们已经尽量放低了脚步声,可在施慈耳中依旧十分清晰
房顶上的人衣袂翻飞,顺着施慈没关的窗户便跃了进来,他腰间别着一支长笛,挂着的玉佩敲在长笛上发出环佩叮当的声音。
来人用一块黑布蒙面,一身蓝色短打,不是施慈白天遇到的那人又是谁?
似乎他也没料到有人深更半夜不睡还在冥想,见到施慈的时候还被惊了一跳,等看清脸发现是熟人之后眼睛一亮,三两步上前矮身一滑便进了床底。
还不等施慈又反应,客栈的门已经被拍得“啪啪”作响。
既然如此嚣张,那之前放低脚步声岂不是多此一举?
施慈满头雾水,透过窗户一看,原来在他走神的间隙,这群人已经将客栈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的人一身侍卫模样的装扮,手中握着令牌,等被吵醒的客栈老板将门板卸下来,这群人立马冲了进来。
那侍卫将令牌往前一递:“何侍郎家中遭了贼子,我等一路尾随,发现他往你客栈来了,速速将人交出来!”
客栈老板一脸惊愕:“这位差爷,小的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人,怎么会做出窝藏贼子这种事!”
是为却不听他辩驳,把他往旁边一推:“全都去搜!”
跟着他的家丁们应了一声,强行破开房门,将里面正在熟睡的客人们拉起来一一辨认,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又十分嚣张退了出去。
那些客人们怨声载道,可是住在这偏远地方的都是些生斗小民,万万不敢和这等一看就是达官贵人家豢养的家丁们对抗。
他们只能憋着满肚子火气,重新将门关上,哪怕小声抱怨一句,都会引来这些人的怒目相视。
他们办事的时候十分高调,把何侍郎的名头挂在嘴边,丝毫不怕这些百姓告状。
施慈听着外面的动静,在这些家丁推门而入的前一秒装作睡眼惺忪醒来,满脸怒容看向他们:“你们这是作甚!大半夜强闯客栈,眼中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这群人只当他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生,嗤笑一声:“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怎么?你还敢跟我们家侍郎大人作对不成?”
施慈闻言顿时闭上了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大大愉悦了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