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于是他举杯:“祝君,一路顺风!”
许问舟没有说话,背对着他挥挥手,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施慈坐在亭中将那壶酒饮尽,往和盲山相反的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那仿佛水中氤氲开的墨一般的怨气疯狂朝盲山底下涌动,不过片刻,天朗气清。
盲山周围竟恢复正常,除了那些枯死的草木,好似怨气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鸿之死
宝兴四十二年初,大将军江鸿战死,其父明宣先生江文德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施慈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殷正尧在国师府中饮茶,饶是早就知道江鸿会死在沙场上,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他还是有些怔愣。
盲山的怨气一扫而空,就在众多修士眼中都不是一件小事,为了稳定人心,施慈特意来到国师府朝殷正尧讲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以及盲山上的怨气突然被镇压下来的原因。
殷正尧看着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施慈也知道他就是为了不引起皇帝恐慌特意将自己的容颜变化得老了些。
如今大周这位皇帝年轻时候也曾励精图治,可老了之后和他当初那位昏庸的父皇没什么区别。
这也能理解,毕竟帝王也是人,也会衰老,会面临衰老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当他老了之后,注意力不再集中,头脑不再迅速,不能立刻做出正确的决定,甚至会担心年轻的儿子们会不会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他就会慢慢变得昏庸起来。
但殷正尧还是难免失望。
当初自己亲自扶上帝位的人,反过来开始忌惮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一晃许多年过去,我已经许久没见过江兄,国师大人不如随我一同前去?”
施慈轻呷了一口杯中茶水,将茶杯放回桌上,看向殷正尧。
当日殷正尧与江文德二人一力压下叛乱之事,将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扶上帝位,之后皇帝的疑心越来越重,为了避嫌,他们已经许久没私下见面了。
如今江鸿已死,江文德早已辞官,如今不过是一座书院的小小院长,虽说桃李满天下,但到底不如当初在朝中那般有威慑力,殷正尧也已经“老”了,故友病重,此时前去看望一番,也并无不妥。
于是殷正尧率先起身:“我也许久未见江兄,走吧,今日便去江家拜访拜访。”
江文德辞官之后所创办的书院并不在京城,但二人都是修道之人,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有了拜访的心思,没多久就出现在了江家门口。
只是他二人离去之后,一位随侍在旁垂眸不语的童子忽然朝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转而递了牌子进宫。
赶路的时候施慈特意看了一眼玉简,上面果然已经出现了江鸿的名字,大抵是因为武曲星归位的时候他正在盲山之中,没有心思注意其他,这才错过了消息。
江家的府邸坐落在山中,十分清静,江文德喜好花花草草,并没有将整座府里修得富丽堂皇,反而十分雅致。
他二人敲响了江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厮,看到殷正尧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随即便将人往里面请。
“国师大人,我家老爷病重,恐怕无法亲自起来待客,您和这位先生稍坐,小的这就去通知夫人!”
说罢,他也不管施慈二人好奇的脸色,转身便朝内院的方向去了。
夫人?难道江文德娶了续弦?
施慈还记得当初在宁抚镇封城隍时他和沈婉仪的奇妙缘分,若是他娶了妻,定是沈婉仪无疑。
不出施慈所料,听闻国师带人来访,很快就有人从内院出来。
来人已近知天命之年,虽说满头乌发夹杂着银丝,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但是施慈一眼就看出,这正是多年前的沈婉仪。
沈婉仪自然也认出了施慈,她连忙加快脚步,甚至还抽空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女去泡茶。
“施先生,许久不见。原来下人所说的国师大人带来的人竟然是您。”
沈婉仪朝他福了福身,颇有些惊喜。
施慈还是多年前的模样,竟分毫未变,这如何不叫她惊讶。
连身为国师的殷正尧都开始老了,施慈竟然还能保持容颜永驻,虽说她早就知晓施慈并非普通修士,但今日一见,还是让她不由感慨。
施慈颔首:“沈小姐……如今该叫江夫人了,江夫人这些年可还安好?此次我和殷兄冒昧前来,多有叨扰,还望江夫人见谅。”
沈婉仪客气地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先生言重了,还请上座。想必您和国师大人前来是看望我夫君吧?可惜他如今卧病在床,无法亲自招待二位,还请二位见谅。”
说到江文德病重时,她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悲伤,可是词还是从她颤抖的声线中察觉到一二。
儿子战死,夫君大受打击之下一病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如何不伤心?
旁人或许觉得江文德这位续弦对他当真是情深意重,可知晓内情的施慈却觉得沈婉仪当真命苦。
他忍不住出言安慰:“江鸿是有大造化在身上的,想必他也不愿意看到你和江兄如此难过。江夫人,逝者已矣,生人节哀。”
沈婉仪闻言一怔,连来历不凡的施慈都说江鸿有大造化,难不成事情还有转机?
她连忙看向施慈:“先生这是何意?难道鸿儿还能死而复生?”
施慈摇摇头,道:“虽说不能死而复生,但江夫人焉知没有再见之日?”
天机不可泄露,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太过明白,却还是叫沈婉仪眼睛一亮。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沈婉仪又想到还躺在床上的江文德,无数大夫看过都直摇头,说是郁结于心再无他法。
但现在有施慈在此,说不得能叫江文德疏肝解郁,病情有所好转。
想到这里,她又恳求道:“我夫君年事已高,如今因为鸿儿的死郁结于心……不知先生可有办法?”
这事倒也好办。
施慈略略一思索便请沈婉仪带路,他和殷正尧先去看看江文德。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二人这就前去送上这一贴“心药”。
沈婉仪连忙起身带路。
殷正尧并不清楚沈婉仪和江文德之间的事,毕竟换了任何一个人经历这种神奇之事,也不会将自己的私事拿出去到处说。
虽说殷正尧和江文德私交甚笃,但也没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因而他见施慈和沈婉仪如此熟悉,不由面露好奇之色:“施兄和江夫人是故旧?”
施慈点点头,感叹一声:“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随即他就将当初封城隍时的经历一一道来。
殷正尧只知晓事情大概,沈婉仪是借尸还魂这件事他也是如今才听施慈说起,一时间也感慨她和江文德缘分不浅。
江府坐落在山清水秀之地,整座府邸的面积也不大。
江文德所创办的书院虽说就在附近,可到底距离江府有一段距离,此处作为江文德选好的养老之所,小院中种满了沈婉仪喜欢的花花草草。
几人一前一后走过小小的内院,沈婉仪推门而入,床边两个侍女正在照顾江文德,江文德则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老了许多,头发花白,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看起来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沈婉仪看他如此又差点红了眼眶。
人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身为凡人的她依旧感到十分无力。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江文德费力地掀了掀眼皮,见来人是施慈和殷正尧,有心想站起来打招呼,可他手上无力,动了动,却只是给自己换了个姿势。
施慈连忙上前几步:“江兄,我和殷兄来看你了。”
江文德叹了口气:“劳烦先生和殷兄走一趟,我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临死之前还能见到故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施慈摇摇头:“江兄何必如此悲观,你的寿数还未尽,还早着呢。”
江文德桃李满天下,日后会有许多国之栋梁从他的书院出来,少说还有二十年可活,哪里会这么轻易死去?
此次丧子之痛叫他大受打击,施慈有些于心不忍,所以特来安慰一番。
江文德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施慈难免担心他承受不住出什么意外,然后命数改变。
想了想,他又将之前对沈婉仪说的那番话说给江文德听,暗示他和江鸿还有再见之日。
江文德闻言果然大喜,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先生此言当真?”
殷正尧已经归位,他虽在局中,却又能算局外之人,倒也没有施慈那诸多顾忌,当即主动道:“施兄所言自然当真,江鸿那小子是有些运道在身上的,封神榜上有名,江兄不必如此伤心。待你百年之后,说不得也能去争一争榜上神位,父子并为天上星宿。”
施慈点点头,没有否认殷正尧的话,劝慰道:“江兄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如今皇帝已经老了,大周大厦将倾,还需江兄力挽狂澜。”
江文德一惊,才将将放下丧子的哀痛,却又为施慈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提心吊胆:“先生这是何意?”
“皇上虽然年迈,但还有太子在,太子是个仁德的储君,他日若是继位,并不会辜负朝中老臣的期待。大周……怎会大厦将倾?”
施慈摇摇头,叹了口气:“大周命数已定,我亦不能干涉。它能走到哪一步,还得仰望如江兄这般德隆望尊之人。”
施慈能看出来大周命数,身为国师的殷正尧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虽然身为国师,可和大周皇朝之间的因果已经几近断绝,实在不好插手,只能旁敲侧击提醒皇帝。
可正是因为他的提醒,叫皇帝对他越发不喜。
不久之后就连他也不能插手凡间的因果,大周能走到什么地步,只能靠诸如江文德这些忠臣了。
可惜忠言逆耳,他们如今这位皇帝听不听,就说不好了。
江文德到底还是个忠君爱国的普通人,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立马爬起来,任谁知道自己国家身处险境也不能冷静下来。
他的眼睛里又迸发出了生的希望,并且有一种紧迫感。
他现在已经不适合回归朝堂,唯一能做的就是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源源不断往朝堂输送,寄希望于新鲜的血脉能挽救整个国家。
看他终于好起来,施慈和殷正尧也松了口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底是大病了一场,施慈主动留下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又亲自出手剔除江文德体内沉疴,这才离去。
从江府出来,这天已经过去了大半,来这一趟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看到江文德好起来,施慈总算是松了口气。
眼看天色已晚,他们也该启程回京。
“殷兄突然离开国师府,回去恐怕会被皇帝传问。”
近些年皇帝盯着国师府越来越紧,生怕扶他上位的殷正尧如当年一般又去扶持他膝下的皇子,防他如同防贼一样。
殷正尧无奈地叹了口气,眉眼间是深深的疲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若是励精图治,我又何必扶持其他人?”
且不说想换个人当皇帝没那么容易,他殷正尧难道长了一张乱臣贼子的脸不成?
施慈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伴君如伴虎。皇帝年轻时候还称得上是个明君,只是这些年来行事越发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二人站在江府门前,正准备离去,忽然从角落里冲出一个人来。
此人已不惑之年,衣衫上打满了补丁,虽然穿得贫苦,可身上却十分干净,他拦在施慈和殷正尧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求二位大人为草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