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饶是方拓心性坚定,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默默吃完碗里的饭,静默的气氛流淌在屋子里,竟有了难得的温馨。
金鸡报晓,第一缕晨光从天边升起,施慈像是拘魂的鬼差般忽然出现在房中,除了方拓谁也看不见他。
方拓知道自己该走了。
于是他放下碗筷,朝方大娘道:“娘,我还想吃一碗。”
方大娘连声答应:“哎!娘这就去替你盛饭!”
等方大娘离开,他又朝方氏道:“我枕头下放着的东西,劳烦你去替我取来。”
方氏点点头,往屋内走去。
见二人都离开,方拓这才放松地往背后椅子上一靠,下一瞬整个人没了呼吸。
等方大娘端着饭进来,就看到他闭目靠在椅子上的模样。
方大娘忍着泪,将碗放在他身前,又替他理了理衣服,就这么坐在对面看着他。
方氏从里屋出来,手上还拿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她虽然看不见,却依稀能从手中微凉的触觉猜到是什么。
“知遇……”
她正要说话,却突然察觉空气中安静的可怕。
只有一道十分疲惫的喘息在身旁响起。
她的眼睛看不见,听觉便十分发达,这么一听,属于方拓的呼吸声已经消失不见。
她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氏沉默着坐回了饭桌前,一言不发。
方拓离开了,村子里的人帮他举行了葬礼,等到人入土为安,才有许多唏嘘声。
方拓下葬的三日后,所有帮助过方家的人都在自己床底下发现了一枚金子,虽然不是很大,但足够他们安享晚年。
原先找好的大夫也按照约定上门为方大娘和方氏诊治,如此过了大半年,她们终于恢复了光明。
而方拓本人,已经彻底离开,前往地府赴任。
从此人间少了一个方拓,地府多了一位方判官。
允你三日自由身,了却人间凡尘事。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亡,百姓苦
新皇登基的第二十年,一切仿佛被按了加速键,大周由盛转衰,边关时常有外族来犯,情况急转直下,民不聊生。
老皇帝传位给自己的儿子,本来指望他能好好打理天下,谁知没过多少年,他的昏庸就比自己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使江文德创办的书院和寒门子弟不断的往朝廷里输送新鲜血液,可终究抵不住局势的倾颓。
恰在此时又逢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百姓们纷纷落草为寇,各地起义军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哪怕朝廷有意打压,也无法彻底消灭仿佛雨后春笋般的起义军。
大周多年沉疴猛地爆发,任谁都看得出它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偏偏皇帝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一点也不担心皇朝覆灭,一个个还沉浸在国富民强的美梦中不肯醒来。
清官们有心救国无力回天,贪官们醉生梦死不知路有冻死骨。
就在这种情况下,施慈带着寻来的付离一同踏上游走天下之路。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大,明明在温暖的南方,雪却已经积到了小腿高。
施慈撑着伞,任由鹅毛大雪落在伞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在大雪中行走。
他怀中抱着一头小狼崽,明遐站在他肩上将头埋在翅膀里打盹。
一人带着两只小动物,行走起来有些艰难。
并非他不愿意放付离下去,只是他如今以普通人的身份行走世间,付离又未学会完全化形,只能以真身跟着他……付离的真身还不到施慈膝盖高,若是放他在雪地里,白色的皮毛和雪混在一起,当真分不清哪里是狼哪里是雪了。
更何况小狼崽身形矮小,只怕积雪没过他头顶,连路都看不清。
不过狼崽子身上十分热,抱在怀中像是揣了个小火炉,驱散了一丝半缕的寒意。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施慈在风雪中走了许久,伞面因为积雪摇摇欲坠,施慈将雪抖干净,抬眼望去,远处一座城镇出现在眼前。
有城镇就说明有热水可以驱寒,施慈连身上常年笼罩的法术都撤出了,他如今就像是一位身强体壮些的书生,哪怕披着狐裘,在风中也觉得十分冷。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那城镇看起来很近,却也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等到达城门口时,雪已经快到人膝盖了。
城门口无人阻拦,整座城都透着一股萧瑟,大门口的积雪无人铲除,露出有人踩踏过后的深坑。
只是坑已经快被新下的雪填平了。
这座城不大,城门上书两个大字,“柳县”。
施慈顺着大路往城中走,进了城之后积雪薄了不少,看得出城内还是有人打扫的。
越靠近城中心,路上的雪越少,但是周围的房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还有些破旧的房屋已经被雪压塌的。
一路走来街上十分空旷,到了城中心,才依稀看到几个人,周围的店铺大多数都关门了,只有零零散散两三家还开着门,门可罗雀的样子格外可怜。
到了县城中没有雪的地方,付离便从施慈怀中跳了下来,肉垫踩在雪上,冻得一个哆嗦。
好在他皮毛厚,十分抗冻,冬日里虽然冷了些,但也不至于冻得发抖。
明遐听到动静,扑腾着翅膀落在付离头上,白色小狼头顶那一抹红像是一团火焰,格外惹人注意。
一家酒楼的老板裹着厚重的冬衣坐在门口打瞌睡,酒楼的板子还没下完,留了一半,看起来不像是做生意的模样。
但是街上行人稀少,施慈只能上前两步打招呼:“这位店家,敢问这柳县为何如此荒凉?”
听到声音,闭目养神的酒楼老板懒洋洋睁开眼,看到是一位生面孔,他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他们:“去济善堂,如今到了饭点,他们都在济善堂。”
他神色恹恹,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济善堂?”
这名字听着就是什么接济穷人的地方。
酒楼老板挥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顺着这条街,下个路口左转,往前两百米,右转便是了。”
施慈认真道谢,见老板并不想理他,带着付离和明遐往济善堂的方向去了。
老板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柳县已经许久没有外人来过了,如今这个局势,不留在家里到处跑,也不知图什么。
不过济善堂总有这些人的一席之地,酒楼老板也懒得为施慈瞎担心。
那边施慈顺着他的指路,很快到了济善堂。
济善堂门前已经排了一条长队,里面一间很大的房间摆满了桌椅板凳,门口两锅热气腾腾的白粥熬得又白又浓,不像有些拿陈米、霉米施粥的人。
那些裹着破烂冬衣的人手里捧着济善堂统一发的碗,盛上一碗粥,再领两个馒头,而后坐到凳子上享受午饭。
这一顿可比好些普通人家都吃得好,寻常人哪里能吃上白粥和大白馒头,一顿窝窝头就能对付过去,济善堂背后之人当真有钱。
想要长期供应这些人可不容易,施慈看着这些人吃完便离开,也不见被领着去做事,施粥之人一片好心,只怕会养成一些人的陋习。
施慈已经在许多人脸上看到了习以为常的表情,仿佛济善堂活该养着他们一般。
升米恩斗米仇,如今又是在各地都发生动乱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食不果腹,而济善堂却能提供食物,还不必支付报酬,简直是寻常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施粥之人一心想救济这些人,可能考虑过后续带来的问题?
施慈撑着伞,站在人群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了许久,直到济善堂的主动来接触他,他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这位先生可是有什么事?”
来人是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大概是看施慈衣着和气质不像缺衣少食的穷人,却又在济善堂门口站了许久,这才上前询问。
施慈微微一笑,朝他颔首道:“我本欲来柳县寻人,谁知到了之后故人却不见踪影。不知济善堂可否帮我找找我那位朋友?”
中年人有些迟疑:“这……先生要找何人?”
施慈道:“我朋友姓赵,名赵财神。”
中年人皱起眉,这年头哪里有人用神名当名字的?
听这名字,不像什么有钱人家,大概也是一位穷苦百姓。
柳县虽然不是什么大县城,但人口也不少,想找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好在济善堂在整座县城多处都有施粥的地方,可以拜托百姓们帮忙打探消息。
想到这里,中年男人应道:“找人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我还需要请示过我们老爷……先生不如在济善堂暂住一晚,明日我便来给先生答复。”
施慈点头道:“好,那便多谢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中年男人道:“先生叫我赵阿大就行。说来也巧,先生要找的那位朋友和我家老爷都姓赵,也是缘分一桩。”
施慈笑道:“那当真是有缘。”
在赵阿大的安排下,施慈住进了济善堂的客房之中,赵阿大在前方带路,施慈跟在他后方,想起方才见到的一幕,有些好奇。
“赵家施粥,可曾想过给他们找份活做?”
赵阿大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赞同道:“这些本就是苦命之人,家中粮食不够了这才来济善堂,我家老爷念他们可怜,又何如能乘人之危叫他们干活?”
施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家老爷可是家中颇有资产却从未接触过经商之事?”
赵阿大还没明白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有些愣怔:“……的确如此,先生怎么知道?”
因为在商场摸爬滚打之人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济善堂善名远扬,我知晓赵老爷和济善堂的诸位都是为了那些苦命的百姓好,只是你们可曾想过,若是一味地给予而不收取报偿,就会滋长他们好逸恶劳之心。”
“升米恩斗米仇,若是日后世道好起来,他们反而会怪罪赵家不再接济他们,届时赵家又该如何?赵家纵使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赵阿大一惊,这些却是他们没有想过的,他们一心只想着让百姓们好过些,不必如此难捱,却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这些百姓本就穷,要收取报偿,和发国难财有何区别?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了。
施慈道:“我进城时见城外积雪颇深,大雪覆盖之下外出艰难,也无法做农事,这些人吃饱了也是回家躺着,济善堂何不将他们组织起来,将街边的积雪清扫干净,修缮被大雪压毁的房屋?如此一来,既不会叫他们养成吃白食的习惯,也能为柳县作出贡献。”
此言一出,赵阿大福至心灵:“这是叫他们用劳动换取报酬!”
如此一来,不仅不会叫他们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济善堂人手不够的问题也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