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许多百姓都从他那里领了米面,买粮食的人带回来消息,说这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近半个国家,如今已经粮食短缺了。
外面的那些商人早就开始囤粮,如今市面上的粮食已经是平时的五倍价,许多人吃不起饭,只能活活饿死。
去年秋天本就不是一个丰收年,又连续下了这么久的雪,恐怕粮仓的粮食无法支撑太久。
若是大雪这么持续下去,朝廷不拨款赈灾,大家只有死路一条。
赵少伯心急如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如今柳县的百姓们视他为唯一的希望,他肩上的担子越发沉重。
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两个月后,风雪并没有退去的意思,可赵家的粮食已经告罄。
胡管事愁眉苦脸地带来消息,先前买的粮食只能勉强支撑半个月,这还是每日只吃一顿的情况下。
百姓们也察觉到赵家没有粮食,渐渐开始恐慌起来,若非赵家积威已久,恐怕他们早就哄抢食物。
胡管事等人尽力安抚民心,说赵家肯定会想办法买到粮食,叫众人不要慌乱,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冷眼旁观的朱允却带来消息,说他家是做粮食生意的,有办法运来足够多的粮食,邀请赵少伯过府一叙。
无法,为了粮食,赵少伯只好赴约。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赵家和朱允再也没有来往,只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这还是几个月来朱允第一次和赵少伯坐下来谈话。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朱允吩咐人做了一桌好菜,丝毫不啻于当日观山楼那一桌酒菜。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赵老爷当真是大忙人啊,若非本官手中有粮食,恐怕还当真请不动赵老爷。”
赵少伯假笑:“朱大人言重了,赵某一介平民,能赴朱大人的约,是赵某的荣幸。”
朱允哈哈大笑,邀请他入座:“赵老爷吃菜,这可是本官废了许多精力才置办好的一桌菜,寻常人可吃不上。”
赵少伯心中一梗,看到这桌菜仿佛看到了满桌金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如今朱大人治下的百姓还在受苦,朱大人却锦衣玉食好不享受,是否有些不合适?”
朱允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看赵少伯就像是看到了财神爷,他有八成把握赵少伯会从他手里买粮食,自然不在乎一时的出言不逊。
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他笑眯眯往椅子上一坐,自顾自夹了一口菜:“这可是从几百里外送来的莼菜,咱们陛下赞不绝口,赵老爷不尝尝?还有这道蒸鹿茸,辅以海参、鱼池、干贝……这滋味,就算是神仙也不曾尝过!”
桌上可不止这两道菜,琳琅满目摆了整整一桌,在百姓们都吃不起饭的时候,朱允还能如此奢靡,足以窥见他家产之丰厚。
也能看得出,他的确很贪。
而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越往上的贪污越严重,大周就像是爬满了蛀虫的树,表面枝繁叶茂,内里已经空虚。
赵少伯撇开脸,脸色有些不好看:“朱大人,赵某是来买粮食的,百姓们还等着粮食救命,实在没心思饮酒吃菜,还请大人见谅!”
朱允摆摆手,无所谓道:“既然赵老爷心系百姓,那本官也不强留赵老爷。来人,带赵老爷去粮仓!”
他身边的侍卫立马站了出来:“赵老爷,请随我来。”
朱允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赵少伯看了他一眼,还是同侍卫走了。
侍卫带着他七拐八绕,来到县衙后院,从一处地道下去,只见地窖里堆满了粮食。
见赵少伯满脸激动,侍卫不慌不忙道:“我家大人说了如今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已经翻了五倍,我家大人也不占赵老爷你的便宜,就以市价卖给你吧。”
赵少伯心中疑惑:“朱大人当真这么说?”
那侍卫扬了扬脑袋,倨傲道:“那是自然,我们家大人心系百姓,这可是他吩咐人千里迢迢专门运来的粮食!”
赵少伯不信朱允这么好心,他思索一番,忽然上前,飞快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往装粮食的袋子上一刺,发霉的粮食霎时从破了的口子流下来,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石粒。
赵少伯脸色一变,怒不可遏:“这就是你们大人卖给我的粮食?!”
还说什么心系百姓,这种发了霉的粮食怎么能入口!
侍卫并不恼怒他的态度,咧开一个笑:“我们大人说了,兄弟们运送粮食不容易,这个价钱只能买到这种次粮。要想买上等粮食,价格还需要翻一番。”
说着,他夺回刀,往旁边的袋子上一刺,只是寻常成色的粮食从刺破的口子流出来。
那哪里是什么上等粮,不过是正常粮食没有掺石子罢了!
朱允让他以正常粮价的十倍,买这些粮食!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散尽家财
赵少伯气得脸色通红:“姓朱的欺人太甚!”
那侍卫仰了仰头,神色不屑:“你若是觉得贵,可以不买,我们大人有没有逼你。怎么,没钱还想做善事?”
“你、你!”
赵少伯气得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去。
朱允这是要他的命啊!
他也知晓朱允不会轻易叫他将粮食运走,万万没想到竟然狮子大开口,若是真的买了这些粮食,那他整个赵家都会赔进去。
赵少伯不是不愿意出钱,只是朱允要的太多了,多到离谱。
他垂头丧气回了赵家,脑子里一会儿是朱允嚣张的模样,一会儿又是百姓们饿得脸色发白的模样。
赵家所有人都知道朱允邀请他赴宴谈买卖粮食之事,如今见他脸色难看,都不由心头一紧。
赵少伯将所有的管事都聚集到了议事厅,准备和他们商议应当如何做才能筹到足够的粮食。
“朱允的意思,是要我等花大价钱才能从他手中买到粮食,如今咱们粮仓里剩下的粮食不多了,哪怕能在外地找到便宜的粮,百姓们也撑不到运来的时候……你们怎么看?”
坐在下首的管事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胡管事站了出来:“老爷,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前几个月赔进去了近半身家,赵家已经大不如前,底下的铺子因为雪灾也挣不到几个钱,如今入不敷出,再这么往济善堂里送银子,赵家恐怕要撑不住了。”
他看着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子只觉得心疼,赈灾就是一个无底洞,朝廷不派人前来,光靠他们,又怎么能保住柳县这么多人?
赵少伯如何不知道自家已经掏了不少银子,只是叫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饿死,他狠不下心。
“索性已经撑了这么久,再撑一撑又有何妨?难道我能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我坐在家中大鱼大肉吗?”
胡管事叹了口气,劝道:“老爷,你瞧瞧府中这些人,都仰仗着您吃饭,若是当真把赵家搭进去,我等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赵少伯沉默下来。
其他人也凑上来七嘴八舌的劝说,赵少伯本就十分犹豫,他倒是愿意花钱赈灾,可是赵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若是一意孤行,底下的铺子没有资金周转,会造成许多帮工吃不起饭。
权衡一番利弊,他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不必说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见他想通了,胡管事等人也不再劝,只是满面忧愁地告辞了。
赵少伯一个人在议事厅呆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出了门。
脑袋里天人交战,一边是等着粮食救济的百姓,一边是赵家上下那么多口人,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其他人说得不无道理,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若是百姓们饿死,他也无能为力,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赵少伯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好几岁,浑浑噩噩出了门,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济善堂。
济善堂每天中午才会施粥,只能维持一天一顿,按理说领完了食物,就该冷清下来,可他这么晚了走到此处,却发现门口还坐着许多人。
有年事已高的妇人,也有抱着孩子的母亲,还有身体残疾之人,他们守在济善堂门口,期待济善堂会如之前一样一天三顿地施粥。
挨饿的滋味十分难受,一天一顿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可每到深夜那种饥饿的感觉抓心挠肝,像是有一只手死死地拧住胃部,饿得人恨不得蜷缩起身子。
为了保存能量抵抗寒冷,许多人缩在屋子里,将一切能御寒的东西都裹在身上。
明明他们没有出门,可却比之前在寒风凛冽的天气出门劳作还要觉得冷。
风从门缝丝丝缕缕往房间里钻,几乎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去,火炕没了足够的柴火,也烧不起来了。
面色惨白的一群圆蹲坐在济善堂门口,时不时带着期盼望向济善堂的大门,希望有人能打开门施舍给他们一碗粥。
可是济善堂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维持每天一顿已经是勉强,赵少伯如果不答应朱允的要求,恐怕不出三天,粮食就会告罄。
柳县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上面一层做生意的倒是能勉强撑过去,可那些靠着帮工、种地生活的百姓,在这种环境之下只会死路一条。
不单单是柳县,其他县城一样被大雪覆盖没有粮食,柳县已经算是幸运的,有赵家愿意施粥,其他县城不知已经冻死、饿死了多少人。
见到赵少伯这些人眼里顿时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纷纷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围了上去:“赵老爷,咱们是不是有粮食吃了?”
“是啊,一天一顿实在顶不住,这么大的雪,连野草都冻死了,咱们实在是找不到吃的了。”
“赵老爷,大家伙都知道您心善,能不能想想法子,帮帮我们?”
他们七嘴八舌地哀求着,赵少伯沉默的看着这一群人,眉眼间满是落寞。
见他不说话,这些人也知道恐怕是真的没粮食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抱着孩子的妇人率先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嚎起来:“这贼老天!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们!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其他人也纷纷流下泪来:“这世道,可怎么活!”
咒骂和哭喊声在济善堂门前小小的空地响起,赵少伯不忍再看,小声道:“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
可惜他的声音太低了,眼前哭嚎的一群人丝毫没听见。
人到绝望之际情绪崩溃,又如何听得见外界的声音?
如今他们还有力气哭喊,恐怕几日后,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赵少伯紧握双拳,咬牙切齿。
若是施先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
可是他派人找了许久都找不见人,如今也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而被他惦记的施慈在何处呢?
施慈隐匿身形,宛如局外人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若是天道允许他插手,他必然会带着这群百姓前往县衙,抢了朱允的粮食。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天下起义之人那么多,多一个柳县又有何妨?
赵少伯沉默着回了赵家,他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任由雪花堆满了他的肩膀。第二日一早丫鬟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用一夜时间想通了的赵少伯洗了个热水澡,结果从丫鬟手里递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吩咐道:“去将胡管事他们叫来。”
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却还是听从他的吩咐,很快他们再一次来到议事厅。
赵少伯早已经下定决心,他看着这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人,其中不乏从他父辈开始就一直在赵家做事,如今却要分道扬镳了。
他神情严肃,深吸了一口气:“今日我请诸位前来,是有一项决定要宣布。”
胡管事跟他的时间最久,看到他这副表情,心中顿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