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喻深醒来的时候竟有些恍如隔世,他以为自己落入刈水没有生还的可能,睁开眼看到粗糙的屋顶简直像是在做梦。
直到他动了动,腰间传来伤口撕裂的疼痛,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既然有人救了他,那就证明此处暂时还是安全的。
喻深本想翻身坐起,可失血过多叫他头晕目眩,包扎好的伤口顿时又渗出血来。
“喻将军!您可算是醒了!”
张广三两步从门外跨进来,将熬好的药放在床边,声音格外激动。
喻深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么个人来:“……我记得你,你是陈副将手底下的,你不是死在战场上了吗?这里是……?”
他不会魂归黄泉了吧?
可是死人怎么会感觉到疼?
张广小心扶着他坐起,喻深这才注意到他袖管空了一截。
张广把早就放凉了一些的药递过去:“这里是平安村,是林素大夫救了我,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林素?
这个人喻深还有些印象,有一次起义军伤亡惨重,军中的军医们忙得焦头烂额,一会路过的大夫出手救人,保下了许多弟兄的性命。
此人就是林素。
喻深听手下的人说起过,林素医者仁心,不忍心看到士兵们受苦,所以无论是起义军还是大周官兵,只要她看到了都救。
喻深曾经和她打过照面,只是并不熟。
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看起来应当也是林素出手相救了。
若是心胸狭窄些的见林素不仅救自己人,也救敌军,恐怕早就刀剑相向,但喻深却不一样。如果不是事态所迫,他也不愿意打仗。
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士兵,不知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们都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迫于无奈才上了战场。
可是这场仗必须打,只有推翻了大周,大家才不用过苦日子。
况且他从张广的话里就能得出许多信息,若非张广重伤濒死,其他人也不会将他留在战场上。
甚至有可能当时张广已经陷入了假死状态,如果留在战场上只有死路一条,可如今他还活着,又是林素救了他,那就意味着林素肯定在无数死去的士兵里寻找还能救的人。
有如此毅力、如此善心,当称一声女中豪杰。
他长叹一声:“林大夫是个好大夫。”
喻深没有问为什么张广还活着却没有回军中,侥幸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大幸,他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又不是临阵逃脱的懦夫,如今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他有什么错?
从张广手中接过药碗,喻深一饮而尽。
此时只有按时喝药,叫伤口快些好,他才能早日赶回军中,虽然此时他心急如焚,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实在不宜挪动。
喻深向张广询问了此处的基本情况,等张广为他介绍完了村子,在隔壁施针的林素这才背着药箱来到了喻深的房间里。
她先前就听见张广的大嗓门喊着喻将军醒了,只是正巧在关键时刻,无法分心,如今施针刚结束,她便来到了喻深的房间。
“喻将军,你可算醒了。”
林素将药箱放在一边,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看诊工具。
她伸出手替喻深号了号脉,松了口气。
情况比上次号脉时好了许多。
喻深如今无法动弹,等林素收回手,他只能费力的拱了拱手致谢:“多谢林大夫救命之恩。”
林素摇摇头:“我只是为你诊治罢了,是张广将你从河里救了上来,他日日守在你跟前照顾,费了不少心思。”
张广憨厚一笑,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少功劳:“将军是个好人,对兄弟们不薄,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林大夫这几天为了将军忙上忙下、进山采药,我不过是干了些体力活,”
想到隔壁躺着的人,林素又道:“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成将军也身受重伤,才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
成飞的运气没有喻深好,他身上有不少擦伤,还有被撞出来的伤口,整个人凄惨得很。
最惨的是,他中了毒,武功尽失。
林素医术不错,给她一段时间就能解毒,但是起义军和大周官兵双方领头人以前以后在同一条河里被捞起来,怎么看都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
喻深长叹了口气,把自己被暗算的始末说了出来。
“……高卢跟了我许多年,当初我决定起事,他是最开始跟我推翻大周统治的人,只是他的能力实在有限,我便给他安排了个千夫长的位置……不是我薄待跟随我的弟兄,只是他的能力在这里,若是手底下的人太多,我怕他镇不住。”
行军打仗,任人唯亲是大忌,喻深本打算等事情结束给高卢封一个闲散的官职,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高卢显然更喜欢权力。
林素也没料到竟是军中出现了叛徒。
那成飞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人现如今还昏迷着没有醒,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
不知过了多久,成飞耳边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他旁边说话,却好像隔了一层般,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成飞集中注意力,尽可能捕捉身边的声音,过了许久终于听到有零零碎碎的声音响起,而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怎么还没醒?”
“快了,估摸着就是这个时候。”
“我俩真是命大,在水里漂了这么久都没淹死。”
“喻将军和成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这声音十分熟悉,只是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成飞眉头紧皱,像是置身于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束光,顺着光追出去,陌生的一切映入眼帘。
……嗯,也没那么陌生。
看着前几天才跳进河里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成飞有些惊讶:“喻深?”
身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喻深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但还是无法大动作,看到成飞惊疑不定的视线,他咧嘴一笑:“成将军,你也下来陪我了?”
成飞中了毒又昏迷许久,此时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这里是哪里?”
喻深语气森然:“还能是哪儿?当然是阴曹地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大夫打断:“喻将军,该喝药了。”
喻深脸色一变,整个人顿时颓靡下来:“……知道了。”
他醒过来之后药方就变了,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药,苦得令人发指,哪怕是他都有些发怵。
林素这神来之笔让喻深没能忽悠下去,成飞下意识把目光落在身边的人身上:“林大夫?”
林素点点头,笑道:“成将军可算是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
成飞下意识想翻身坐起,身上到处都传来一阵疼痛,叫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现在的样子包得比喻深还严实,两个人仿佛木乃伊。
“我这是……?”
见他还没有弄清楚状况,林素解释道:“你前几天顺着刈水漂流到了村子外,村里的年轻人出去捞鱼的时候正好发现了你,便将你救了回来。”
“喻将军也是在外面的河里发现的,他比你早几天醒来。”
她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释清楚,又有些好奇:“敢问成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
成飞没有隐瞒,毕竟他和林素也算是熟人了:“军中出现了叛徒。”
他只将高卢的事说了出来,并未提及高卢所说皇帝看他不顺眼要杀人灭口之事。
成飞还是不相信皇帝会这么做。
刚喝完药的喻深掀帘子进来,嘴里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叫他不想开口。
但是听到成飞提起高卢,他还是有些不解:“高卢怎么同大周官兵扯上关系了?”
见他还被蒙在鼓里,成飞道:“他私底下接受了丞相的拉拢。”
两个人虽然身处不同阵营,但在此处还是能和平相处。
毕竟他们都身受重伤,连路都走不得,喻深虽然比他好一点,但多站一会儿,腰间的伤还是会裂开,以至于他们暂时都还不能离开平安村。
既然不涉及到打仗,那也没有必要露出一副你死我活的姿态。
两人都想拉拢对方,成飞想劝喻深投降,喻深相劝成飞弃暗投明加入自己麾下。
在诸多复杂的因素下,他们十分默契地准备暂时握手言和。
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听到的话,成飞还是准备提醒一声:“起义军中的人都知道是我害死了你,高卢将我打入水之前我听到了起义军的声音,高卢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号又重新回到了起义军中,恐怕他所图不小。”
喻深不是蠢人,他对大周也没有滤镜,联系事情的前因后果,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高卢恐怕要借着杀了你的机会在起义军里收买人心。他既然是丞相的人,那最终肯定会归顺大周……他想接替我的位置,然后投降!”
只是起义军里的人虽然都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但最忠心不过。
高卢想要取代他的位置,怕是短时间内不成。
喻深得快速养好伤,回去揭穿高露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现在他十分虚弱,如果这个时候回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高卢如果在军中还有亲信,他在明敌人在暗,对付起来十分不易。
但如果他伤好就不一样了,起码还有自保之力。
喻深想的十分清楚,反正双方领军之人都不在,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
而事情也的确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本来在成家军眼里,高卢这个起义军那边来的奸细骗取了成飞的信任,结果没多久就害死了成飞,还又回来起义军当中,他们对起义军的怨气十分大,可是朝廷新派来的监军很快劝住了他们。
监军是丞相的人,起义军虽然现在还是敌人,但是等高卢带着他们投降,他们就会成为丞相暗中的势力,他自然不愿意自己未来的军队白白被削弱。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成飞和喻深一死,双方顿时人心涣散,哪怕起义军的人之前不看好高卢,但高卢到底是陪喻深打天下的老人,如今又给喻深报了仇,在起义军当中天然就有了好感。
况且此人十分愚蠢,三言两语就能套牢,丞相并不担心他会叛变。
如此这般,诸多因素之下,起义军和大周军队暂时还算和平。
而喻深和成飞就要趁着就好不容易得来的间隙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回去和那些人好好清算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