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佘姬娇笑着拆开油纸,三块桂花糕整整齐齐堆在上面,是她最爱的那家铺子。
她当即伸手拿起一块,喂到张生嘴边:“这块奖励给夫君。”
张生哪里敢吃,将糕点推回去,深情款款道:“我爱看娘子吃。”
佘姬抿唇一笑,低头咬了一口。
三块糕点十分精致,佘姬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最后一块糕点下肚的瞬间,她脸色大变,猛地推开桌子,腹内仿佛有几十把刀在搅动。
张生早有准备,立马跳开,高声喊道:“圣僧!动手吧!”
主持手持佛珠和禅杖,破门而入。
佘姬哪里还不明白,身上不受控制浮现出灰扑扑的鳞片,一双眸子红得几欲滴血:“张生!你竟负我如斯!!”
第3章 第三章斩白蛇3
张生惊惧交加:“圣僧!快动手!”
主持念了声佛号,拎起禅杖挥得虎虎生风:“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佘姬万念俱灰,强烈的爱意催生出更强烈的恨:“张生!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竟敢害我!”
主持将张生护在身后,义正言辞:“孽畜,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佘姬冷笑一声,索性变回原形,张着血盆大口朝主持咬了过去,张生吓得尖叫一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被暗算在先,纵使变成原型,也在争斗中渐渐落了下风。
佘姬自知不敌,但是也不想让敌人好过,燃烧了大半修为,将主持重伤,回首一口咬下张生的头颅,破开屋顶逃走了。
“哈哈哈,世间果然多的是薄情寡性之人!秃驴,你敢撺掇张生害我!我必灭你宝方寺满门!”
佘姬声音从远方传来,嘶哑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主持撑着一口气回到宝方寺,第二天被人发现圆寂在禅房中。
从此宝方寺夜夜不得安宁,每晚都有僧人失踪,第二日找到时,尸骨已经干瘪了。
宝方寺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很快就变成了一家荒寺。
佘姬报仇之后就回到洞中闭关养伤,张生的头颅被她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每看一眼怨气就深重几分,等她出关时,一身白色鳞片尽数被怨气浸染,黑得发亮。
她将洞府变成精美府邸,引诱过路的书生,来者皆用美色美酒款待,等书生醉了,便一口咬下他们的头颅。
如此过了百余年,洞中头颅堆叠不知凡几,业障缠绕蛇身,再也没有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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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这个故事可还满意?”
佘姬附上施慈后背,贴着他在他耳边轻语。
施慈将头埋在臂弯,神色清明,眼神复杂。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但无论如何,负她是张生的不对,路过之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洞中的累累白骨可不会因为佘姬可怜就原谅她,他们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突然失踪在佘山,家人又该怎么办?
佘姬也不在乎施慈的回答,在她眼里施慈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都是贪图美色之人,不然怎么会被她引诱到洞里来。
她唇角的微笑越发夸张了,影子落在地上,已经露出狰狞的蛇形,巨蛇“嘶嘶”吐着舌头,猛地朝施慈咬去。
施慈一惊,飞快朝旁边一滚,几乎就在下一瞬,楠木桌已经被巨蛇撕成碎片。
佘姬没有生气,施施然站起来,伸手理了理长发:“果然,读书的没一个好东西!”
施慈艰难爬起来,脑袋还有些混沌,连带着身体也不太灵光:“救你的书生也不是好东西吗?”
佘姬没想到施慈还敢反驳她,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比?”
施慈知道她将书生和姓张的分得很开,叹了口气:“我一个普通人自然比不上他,但他要是看到你变成这样,恐怕也是不敢认的。”
佘姬勃然大怒:“你找死?!”
施慈当然不是找死,相反,他想努力活下来。
“你也说妖类修行不易,红尘滚滚,唯有‘情劫’最难渡,稍不注意就千年修为毁于一旦。你为情劫陷入魔障,杀人无数,弄得自己恶念缠身,倘若前世那位忧国忧民的书生在,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救你一命,招致无辜百姓受害。”
佘姬一愣,自然也想到书生为国家、为百姓殚精竭虑的模样,有了一瞬间的慌乱,随即又冷静下来,心中五味杂陈:“人死如灯灭,他要是真的后悔,就亲自来同我说,这么多年我都找不到他的转世,可见他也是不愿意见我的。”
见佘姬十分执着,施慈只好道:“一个人的性格三观是由自身经历造成的,哪怕你找到了书生的转世,哪怕他的转世不是张生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他不记得你,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佘姬依旧执迷不悟:“他没有记忆,我就让他恢复记忆!”
施慈真的无话可说,沉默了一瞬:“……如果他恢复记忆,自然会想起自己的儿孙和发妻,他怎么会放弃妻儿这么多年的感情,立马就同你在一起呢,你只不过是他人生路上一段小插曲。如果你救了一位凡人,他找上来说要以身相许报答你,你会同意吗?”
“退一万步说,你修行千年,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人?找得回前世的记忆?你自己都做不到,那书生又怎么做得到?”
施慈的话字字句句扎在佘姬心头,她早就猜到恐怕真的找不到她的救命恩人,但事实被这么揭开,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不过是一介凡人,还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话音刚落,巨大的蛇尾抽向施慈,速度快得他躲闪不及。施慈被一蛇尾拍在地上,顿时呕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仿佛被抽得移了位。
施慈咳出呛在喉咙的血,强忍着疼痛摇摇头:“冥顽不灵。你要杀就杀吧,我一介凡人,怎么斗得过你这妖怪。”
他嘴上说着等死的话,浑身肌肉却崩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躲避下一道攻击。
剧烈的疼痛总算让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清醒过来,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佘姬却没有如他所料般的出手,反而停下动作俯视他:“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尽情逃吧,一盏茶之后如果被我抓住,我会将你的头颅堆在最上面。”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施慈立马爬起来,竭力忽视身体上的种种不适,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佘姬看着他的背影,轻蔑一笑。
施慈没有找大门,反而在途中拐进了花园。
佘姬敢让他随便逃,自然不会敞开大门任他跑,把人关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可比放人出去满山跑轻松得多。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而他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自己多活一会儿。
施慈在花园里绕了几圈,果然在靠近后山的位置找到了一处池塘,池塘中央荷花亭亭玉立,在荷叶的映衬下别样清丽。
他二话不说翻了进去,整个人沉在水底,摘了一支荷叶,在荷叶根部撕开半边出气口,利用中通外直的荷叶呼吸。
不管佘姬是靠气味还是热成像捕捉猎物,冰冷的水都能最大程度隔绝他的身形。况且他事先在院子里乱逛干扰视线,绝对能拖延一段时间。
池塘的水还算清澈,只是层层叠叠的荷叶掩映着,很难看清水下的情况。
同样的,施慈也看不清水面上是什么样。
一盏茶的很快过去,施慈被泡得有些难受,冰冷的液体恍然间生出蛇一样滑腻的触感,缠绕在他周身。
佘姬来来回回许多次,施慈一开始能听到她又轻又慢的脚步声,到后来逐渐变得狂躁,最后干脆变成巨蛇在花园游走,蛇腹压得花园里的花东倒西歪,花瓣被碾碎的汁液粘在蛇身上,发出馥郁的香气。
“你躲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可要乖乖藏好,别被我发现了~”
佘姬的声音阴冷低哑,伴随着“嘶嘶”的吐舌头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蛇尾拍在假山上,被拍碎的石块弹射出去,一块半人高的石块落在池塘里,正好砸在施慈肩上,即使被水缓解了一部分冲击,但那力道还是忍不住让施慈痛呼出声。
糟了,左手肯定脱臼了。
鲜红的液体后知后觉在水中蔓延开,施慈才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血腥味逸散在空气中,在不远处游走的佘姬猛地回过头,一双猩红的竖瞳仅仅盯着施慈的位置,飞快吐着信子,捕捉他的具体-位置。
施慈扔掉荷叶,屏住呼吸正要往旁边游,一条水桶粗的黑色尾巴探进水里,搅乱了一池污泥,荷花被抽得七零八落。蛇尾搅了搅,卷上正要逃跑的施慈,猛地扔在地上。
再遭重创,施慈整个人都有些无语,被水泡了这么久,痛觉有些麻木,接二连三受伤,身体机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逃亡了,他实在提不起力气。
“你倒是挺会躲的。”佘姬施施然在他身边游走两圈,抬起上半身,俯视他。
施慈被冰冷又充满杀戮的眼神看得一僵,身为蝼蚁的无力感让他懒得动弹。
这次是真的逃不动了。
之前被蛇尾拍的内伤还没好,又被石头砸脱臼了半边肩膀,现在还在流血,方才重重一摔更是让他伤上加伤。
施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折腾这么久,已经到极限。
佘姬正要一口咬掉他的头颅,天边忽然飞来一只浑身通红的鸟雀,仿佛一团烈火,直直朝佘姬撞去。
鸟喙啄在她眼睛上,痛得佘姬尖叫一声,扭头就要去咬它。
鸟雀灵活地避开佘姬的大口,飞快落在施慈手中,它化作一柄通体火红的利刃,刀柄至刀剑浑然一体,宛如流动的岩浆。
施慈似乎能感受到它滚烫的温度。
此时没空再想其他,佘姬已经发狂,眼看就要咬上来,千钧一发之际施慈握住刀柄,用尽全力一挥,一阵液体喷溅出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只感觉脸上一阵温热,再睁眼,巨大的黑蛇已经断成两截倒在地上,创口处仿佛被火燎了一般,散发出阵阵肉香。
施慈握不住刀,任由它滑落在地,整个人脱力般向后倒去,陷入深层昏迷。
刀在将将要触及地面的一瞬变回鸟雀,乖巧地窝在他胸膛上。
黑暗中施慈仿佛很久才恢复意识,远方一点点亮光驱使他不断往前跑,这一片漆黑的空间无边无际,只有他一人存在。他用尽全力奔跑,想要奔向光点,光点却越来越远,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等他停下来,放弃追逐,一回头,却发现光点就在身后。
它像是什么的碎片,周身环绕着看不懂的字符,施慈只觉得晦涩深奥。
他不由伸出手,碎片乖乖落在他手上。
下一瞬他眼前一亮,睁开眼,晌午的太阳落在他身上,他才发现昨晚受的伤竟然奇迹般恢复大半。
夏季的太阳十分炎热,晒得施慈整个人都在发烫。
他坐起身,惊扰了在他胸膛打瞌睡的鸟雀,火一般的鸟儿乖乖飞起,蹭了蹭他的脸,落在他肩上。
施慈来不及想突然出现的鸟儿是什么东西,此时精美的宅邸已经变成阴森可怖的洞府,施慈正坐在洞府门口,层层叠叠的树木都无法阻挡阳光的热度,仅仅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下来的斑驳光点,就已经照得地上的石板发烫。
如果不是蛇妖的洞府太阴寒,恐怕施慈一觉醒来就已经中暑了。
他慢悠悠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是生锈了一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许久没上油的机器。
施慈神情放松往洞里走去,不远处黑蛇的尸体断成两截,从蛇尾处开始沙化,已经沙化了大半,远一些地方的鳞片由黑向白渐变,黑的地方如最深沉的夜晚,白的地方却像是死鱼的眼睛,视觉上给人一种黏腻的错觉。
施慈没有管它,径直走向洞里,佘姬的洞府十分大,角落里却堆满了头骨,仅粗略估算一下,都有四五百个,
邻近床头的架子上放着一颗年份有些久的头颅,看得出主人时常触碰,已经被盘得发亮。
施慈在洞府转了一圈,肩上的鸟儿纹丝不动,等转完,他才偏头看向它:“我想把他们埋了,你能帮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