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这水烧了许久,竟然还热着,一看便知施慈用了法力保温。
他一挥手,茶杯稳稳停在少年面前,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许久,还是伸手把茶杯捧在手里,却没有喝。
他身上妖力还不及施茶,自然没办法保暖,不过是因为跑了许久才不觉得冷,如今停下来,冷风灌进领口和袖口,直往身上钻,带走仅存的暖意。
虽然施慈没有恶意叫他很感动,但是常年留下来的警惕还是让他不太敢接受陌生人的东西。
他耳朵不自觉抖动,想出去,又有些怕那两只妖去而复返。
施慈有些无奈,一挥衣袖,明月斋中的风雪陡然少了许多,连气温都上升了不少。
冯国安叹息一声:“这小狐狸警惕心倒是强。”
少年看着他们,撇撇嘴:“我不叫小狐狸,我有名字。”
冯国安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哦?”
“我叫赵浮!”
“赵浮?”施慈看了他一眼:“你这名字倒有些意思。”
赵浮不解地看向他,施慈却没了下文。
冯国安笑道:“先生又在打什么哑谜?”
施慈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赵浮看看冯国安又看看施慈,往墙边缩了缩:“装神弄鬼。”
那边施茶抱着一堆裁剪好的红纸,飞快跑向施慈,被红纸挡住了路的她看不清远处,只能看到脚下的一小节,在院子里边跑边喊:“舅舅!写春联了!”
施慈接住像炮弹一样跑过来的团子,从她怀里拿过红纸:“阿静叫你来的?她怎么不自己写?”
施茶乖巧道:“娘亲说舅舅是一家之主,要舅舅写!”
施慈无奈:“我这才闲下来没半天,又有事做了。”
冯国安哈哈大笑:“这哪里算有事做,先生躺了小半天,也该站起来活动活动了。”
施茶看着他们讲话,余光却时不时看向墙角蹲着的赵浮,见他头上的耳朵一抖一抖的,目光不由移了上去。
赵浮作为半妖,自然看得出施茶是个妖怪,他顿时被惊在当场,施慈一看就是个修士,怎么会有一个妖怪外甥女?也难怪他看着自己不惊讶,感情这里就是个妖怪窝啊!
施慈懒得管他怎么想,对施茶道:“茶茶,去拿件厚衣服给这位哥哥。”
施茶点点头,又好奇地偷瞄了一眼赵浮,这才往屋子里跑。
赵浮脸色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激动的,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不冷!”
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施慈看了他一眼:“来者是客,冬日里太过严寒,先穿上吧。”
他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外面有追兵,又是大冬天,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半大小子躲到他的院子里,一件衣服、一杯热茶还是有的。
施茶动作很快,他问过施静的意见,将给施慈新买的一件袄子抱了过来,递给赵浮:“喏,给你。”
这件袄子看起来就十分暖和,赵浮看了好几眼,实在没法拒绝,只好接过来披在身上,局促地向施茶道谢。
施茶胆子不大,但看到比自己还不安的人,忽然就胆大起来,直勾勾盯着人看,盯得赵浮耳根通红。
施慈已经抱着红纸去书房写春联了,冯国安以还有事要处理为由告辞,院子里只剩下两小只,赵浮被看得十分不自在,结结巴巴开口:“你、你看什么?”
施茶老老实实道:“我还没看到过狐妖,你的耳朵看起来好好玩!”
赵浮耳朵下意识动了动,施茶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他立马浑身僵硬,尴尬地转移话题:“刚才那位道长是你舅舅?你爹是妖怪吗?”
施茶摇摇头:“我没有爹呀!”
赵浮有些惊讶:“你没有爹,那你娘怎么生下的你?”
施茶鼓起脸颊:“我不是我娘亲生得,我是……这样,那样……我就化形了。”
赵浮听得一脸惊奇:“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施茶可得意了:“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我告诉你……”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凑在红梅树下讲悄悄话,施茶得意洋洋的样子颇为可爱,赵浮蹲下来直视她,听得一脸惊奇,渐渐地连警惕也忘了。
施茶站在书房中正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不由好笑地摇摇头。
季云舒已经挪了位置,坐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看书,见施慈对赵浮如此关注,有些好奇:“他身上有什么特殊吗?”
施慈点点头:“我有预感,他能帮我们找到六道轮回重塑的关键。”
季云舒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又是天道给的提示。”
施慈将红纸铺开,用镇纸压住,执起毛笔顿了顿,问道:“我写什么比较好?”
季云舒换了个姿势拿书:“随缘。”
施慈无奈,想了想,提笔在纸上笔走龙蛇。
上联“传家有道惟忠厚”。
下联“处事无奇但率真”。
想了想,他又写下横批,“含德之厚”。
施慈的字不错,自成一派,季云舒见他这副春联,摇摇头:“和方寸山往年贴的春联一般无二。”
哪怕他没在世俗中过春节,也知道寻常人家不会这么写。
施慈将笔搁在砚台上,拿起春联吹干上面的墨迹:“我瞧着挺好,咱们一屋子不是修道之人便是妖,这春联如何用不得?”
季云舒不欲和他争论,到了明月斋,连他都有些懒洋洋,只自顾自的看书。
施慈满意地放下,又开始写下一幅。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异界过年,十分有纪念意义,也是他难得闲下来的日子,估计年关之后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群妖的事棘手得很,不过快过年了,这些事暂时放到一边,妖怪那边没出什么乱子,看来是时机还未到。
他们也能安安分分过个好年。
施静在街上买了好些年货,下午陆陆续续送了过来,街坊邻居被惊动,才知道明月斋的施道长外出游历回来了,还带回来他的妹妹及外甥女。
他们虽然不记得梦妖之事,但是对施慈还是十分尊敬,得了空纷纷上门打招呼,施慈不得不应付这些邻里,笑得脸都僵了,而和施茶混熟了的赵浮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在施静的指挥下给每个房间门口都贴上春联和福字,施慈听了满耳朵的“过去点”“歪了”“哎呀笨死了”。
最后那句是施茶说的。
回到明月斋的第一天,以晚上施静亲自下厨煮出一桌黑暗料理收尾。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农历腊月十五,施静感慨于自己昨晚糟糕的手艺,一大早去买了面粉,准备包饺子,施慈以拜访故友为由逃过午饭,季云舒则一脸冷漠地在院子里练剑,施静不敢打扰他,最终只有施茶和赵浮惨到毒手。
“怎么样?好吃吗?”
施静满怀期待望着两小只。
施茶艰难地咽下口中半生不熟的饺子,实在不忍心娘亲伤心,硬着头皮点头:“好吃!”
赵浮觉得拒绝别人的好意不太好,也艰难点头:“好吃。”
施静顿时眉开眼笑,将剩下的几盘推到他们面前:“好吃就多吃些。”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妖怪/半妖的肚子经得起折腾吧?
逃过一劫的施慈还真不是有意的,他的确有事拜访故友,早早便买了一坛上好的酒,乘着小舟往湘水而去。
一叶扁舟顺水而下,施慈一法力催动,没多久便到了水神庙,他刚踏进水神庙,察觉到他到来的李苍便笑着出现在庙前:“先生游历回来了?”
施慈也笑着点头:“回来了,想着许久未见,便带了坛酒前来访友,李老可别嫌弃我打扰了你的清静!”
李苍将他迎进洞府中:“先生哪里的话!有先生指点,我受益良多,这几个月修了不少功德。前几个月我忽然心有所感,觉得天道更加莫测,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施慈摇摇头:“非也非也,不是我的手笔,是上天注定、命运使然!”
李苍才不信他的话,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我懂我懂”。
二人步入洞府之中,施慈排开坛口的泥封,将酒递给他:“李老尝尝,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据说神仙喝了也要醉呢!”
李苍笑着接过酒坛给自己和施慈分别倒了一碗酒,道:“先生请我喝酒,又有什么要我出手的?”
施慈一笑:“不愧是李老!实不相瞒,今日我来,与李老叙旧是其一,其二便是安绥境内突然增多的妖怪,李老消息灵通,可曾听闻了什么风声?”
李苍叹了口气:“我便知道先生要问此事,只是这事,它不好掺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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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一位精通卜算的大妖算出会有对妖族有利的宝物出世,在安绥县附近,但是具体地点不知,具体时间也不知,只能推测到是庚申年,而明年马上就是庚申年,这才会在年关将近的时候有大量妖魔汇集。
那日冯国安被敕封的动静不小,不少妖都接到消息说天庭又久违地下敕令,敕封了一位城隍,冯国安特殊的遭遇惹来不少视线,不仅仅是妖族,还有许多想要成神的野神、甚至修士等等,在这种情况下,又爆出安绥有能令妖修为大涨的好东西,如何能不叫群妖激动?
仅仅是安绥县的各种光环加成,就已经让这个消息有了七八分的可信度。
现在时间尚早,仅仅只有普通妖前来,李苍已经接到消息,恐怕连妖族各个族长都想来,甚至妖王也想掺和一把。
只是妖族和人族势同水火,想要大规模来人间,没有和国师府交涉,偷偷跑过来等同于两族宣战,上位者不得不考虑更多。
国师府只拜托方寸山照看一二,却并没有将事实告知,也是怕某些激进的修士不同意,到时候爆发大战。
比如瀛洲岛那边,这个消息就瞒得死死的。
好在瀛洲岛在海外,消息传得不快,加上殷正尧有意隐瞒,估计事情结束了都不一定能收到消息。
李苍虽说是一江水神,但还未得到过正式敕封,属于妖类,自然能在妖族打听到内部消息,知晓的也比寻常修士多得多。
施慈走这一趟所获颇丰,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和老友叙旧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闲。
“先生此次回安绥县,是准备插手此事?”
饶是李苍心中早有猜测,但还是忍不住想向施慈确认一番。
施慈点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李苍叹了口气:“那些身居高位的妖族既自大又自傲,先生一人,怕是不太好对付。”
施慈笑道:“所以我带回来一位帮手。”
李苍有些惊奇:“哦?不知是哪位高人?”
施慈道:“方寸山,季云舒。”
李苍一愣:“竟然是他。”
见他如此反应,施慈难免有些好奇:“李老似乎十分惊讶?”
李苍点点头:“不错。季云舒此人深居简出,寻常人轻易请不动他,不愧是先生,竟然能让他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