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她不过是一只被蛛网束缚住的小虫, 再怎么挣扎,也破不开蛛网获得自由。
不, 不!不能这样想!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注定的!
她也许确实改变不了历史的走向, 但她一定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能走到今天,不已经能够证明这一点了吗!
去他的神佛吧!
如果对神佛的敬畏, 不能换来好运的眷顾,那她又何必去求神拜佛?求神不如求己!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敬畏……宋莹扫了一眼四阿哥的双手和腰间。
四阿哥是从什么时候,不再拿着那串佛珠的?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丢掉了对“神佛”的敬畏的?好像是从……前年开始的吧……在索额图被下狱之后……
若非不再对“神佛”保有敬畏之心,他怎可能不顾她的发愿, 偷偷给她吃“假素”?
是了,偷偷地。
四阿哥的行事风格,越发地隐晦不可见人了。
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不是当初阿哥所里那个被康熙评为“阴晴不定”的少年郎了。如今的四贝勒, 已经变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
他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切人、一切事了。
那他现在做出这番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样子给自己看,是因为什么?是想表达什么?
是想找个人诉说他内心无尽的忏悔吗?
若真是如此,他应该对着福晋、对着李氏哭啊,她们才是与两个孩子血脉相连的生母。
他的内心,真的有一丝一毫的忏悔吗?
还是说,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需要一个可以告诉他、他没有做错的人?
以及宋莹,你呢?
看到这样的四贝勒,你是否能够抛开对弘晖早逝的痛心,压下向福晋隐瞒此事的愧疚,强忍着喉中的作呕感,再次扮演他心中那朵长春不败的解语花?
——从她选择入宫成为“懋嫔宋氏”开始,她其实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宋莹仰起头,瞪大双眼,让眼泪回流。
她缓和了一下情绪,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婉表情,站起身,走到四阿哥对面蹲下,双手捧住他的头抬起,让两人的额头相抵:“这世上若真有神佛,那我与爷相遇相知、相伴一生,我能为爷生儿育女,必然都是神佛的属意。您让人给我做了那些特殊的素斋,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这不正是顺应神佛的旨意,对我施加拳拳的爱护之心吗?神佛又怎能因此而怪罪于您?”
注意到四阿哥想要开口说话,宋莹加大了双手的力度,抢先说道:“那些‘素斋’,虽是爷命人备的,但最终都是进了我的口。我不仅吃了,还吃得很欢快,丝毫没有察觉出问题。可见我根本就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否则又怎会尝不出荤菜、素菜的差别?如此,神佛若要怪罪,那我应与爷同罪。神佛降下的惩罚,我也该与爷一同承担。”
“滢滢……”
“于礼法上,我确实是弘晖和弘昀的庶母,但实际上,我与两个孩子并无血缘,也不曾养育过他们。他二人早逝,于爷,于福晋,于李氏,都是丧子之痛,唯独于我不算是,可见神佛并未因素斋一事怪罪于我。既不曾怪罪我,便也不会因此怪罪您。爷,弘晖和弘昀的死都是意外,是逆党的权欲熏心,是奴仆的心怀不轨。不是您的错。”
弘晖意外夭折之时,四阿哥内心深处就产生了些微的愧疚和畏惧。而弘昀的意外被害,更是让这种感觉到达了顶峰,甚至一度让四阿哥怀疑,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因果报应一说不成?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愤怒。
在通往王座的路上,他能够接受自己因为计谋不足而失败,却无法容忍被某些神秘莫测的力量,阻挡住他前行的脚步。
他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
这个人,既不能是两个孩子的生母,也不能是那两个与他还不算太熟悉的新格格,只能是宋莹。
他期望可以从滢滢这里,得到满意的“回答”。
而一切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永远纯洁、美好,一心一意待自己的滢滢,再一次回应了他的信任,给予了他能够继续向前的力量。
他何其有幸,能有这样的知己相伴!
四阿哥纠结了一个多月的心绪,终于得以在今日,被宋莹的一番剖白抚平。
四阿哥拉起宋莹,将她拥入怀中。两人头靠着头、交颈拥抱,因此四阿哥也并未发现,在两人目光相错的一瞬间,宋莹那由柔和变得冷酷的眼神。
相拥片刻,两人分开。面对着面坐着,宋莹就又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了。
四阿哥捏了捏她的手,眼睛望向虚空:“李氏昨夜就病倒了,你可知晓?”
宋莹点点头说道:“早上送弘昀的棺材出府时,她都没能起得来身。”
四阿哥叹了口气:“下人回禀,她昨晚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二阿哥’。只是不知道,她喊的是弘昐还是弘昀。”
宋莹沉默不语。
“等过了年,”四阿哥继续说道:“我会让弘时搬到东跨院去住。”
宋莹一愣:“过完年……三阿哥还不到两岁,这就离开锦瑟居一个人住,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确实有些早,但宫里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再说,皇子女们身边有足够数量的奶保,便是离了生母独居,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宋莹有些无语。
先例确实是有,但那一般都是生母的身份太低,暂时又不能凭借子嗣升位份,以致不能养亲子,加之当时后宫没有合适的高位嫔妃能□□时,才会选择做出的权宜之计。甚至,便是真的让孩子到阿哥所、公主所独居,一般也会给孩子找个可以充作“养母”的长辈照看日常生活,譬如上了年纪的太妃,或者如苏麻喇姑一般地位崇高的女官。
没有女性长辈照管、独居在阿哥所或者公主所的孩子,等于是完全被下人掌控在手中。万一碰上那等黑心肠的奴才,不好好照顾孩子不说,甚至在身体、心灵上折磨孩子,可怎么是好?
贝勒府就算再小,那也是好几重的院子,东跨院与“后院”之间的门禁又格外森严,女眷基本不可能到东跨院那边去。且从四阿哥刚才的口吻不难判断,他让三阿哥搬去东跨院,肯定不会允许他像弘昀当初一般,隔三差五就回锦瑟居住一宿了。
宋莹正在思考四阿哥此举的真正含义,突然注意到他居然在直直地看着她,心里顿时一突。
果然,只听四阿哥说道:“弘昐胆小怯懦,弘昀嚣张跋扈,可见李氏就不是个会养孩子的。再把弘时交给她养育,也不知会教出个什么样子的纨绔出来。弘昐和弘昀的死,虽不是李氏直接造成的,但她也并非毫无责任。我实在不能放心将弘时放在她身边养大。当年你为了爱兰珠的前程,能够克制母性,将她送给福晋抚养,此为“为子女计深远”;后来乌希哈出生,也被你教导得活泼可爱……你是擅养孩子的,不如将弘时收为养子可好?”
宋莹表面做出惊讶状,内心却在疯狂吐槽:无痛当妈,我可真要谢谢您嘞。别的孩子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弘时嘛,还是算了吧。
弘昐、弘晖、弘昀的夭亡给她的“启示”难道还不够吗?她做什么要给自己的命运开启一个困难模式?
“我与李氏不合,爷是知道的,”宋莹垂下头,委婉地拒绝。
四阿哥皱眉:“是我让你收养弘时的,她敢有不满?”
宋莹轻轻摇头:“爷,我并不是担心收养弘时之后,李氏会对我有怨言。我担心的是,等弘时长大懂事后,知道生母与养母之间的龃龉,左右为难。长辈们之间的纠葛,不该牵扯到孩子。”
四阿哥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养母孝懿皇后,与生母德妃之间数年的争端,以及自己夹在二人之间,尽力转圜的艰难。
他搂紧了宋莹,叹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爷若是担心李氏养坏了弘时,莫不如找个厉害点儿的教引嬷嬷给弘时做保母?”
四阿哥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点了点头:“我会与福晋说,让她去跟你父亲要人。距离春节还有几个月,总能挑出个合适的人选来。即便没有也不要紧,弘时搬去了东跨院,我多去看望他些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啊想不到,100多章前埋下的“信仰三章”,今天居然还能被我给圆上,啧啧奇了奇了。
第162章 日常
康熙四十五年过完春节, 刚进入二月,四阿哥就与太子、直郡王、九贝勒和十三贝勒一起,伴驾去巡畿甸。
这一去就要半个多月, 四阿哥身边自然不能少了人伺候。只是这畿甸就在京郊,不算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福晋和宋莹都懒得动弹, 便共同举荐了性格较为豪爽的耿氏跟着四阿哥去了。
至于为何不带钮祜禄氏, 盖因她已怀孕四月有余。
“侧福晋, 钮祜禄格格身边的杏花过来了,说是她主子害喜太厉害,吃不下饭, 想跟您讨些您去年腌制的梅子清清口,”寻桃撩起帘子进了东侧间, 对倚靠在榻上的宋莹说道。
站在宋莹身后的苏梅一听这话, 立刻便竖起了眉毛,冲着窗外大声说道:“府里的膳房又不是没有腌梅子, 做什么隔三差五地来向我们主子讨要?难不成经了我们主子的手,那腌梅子就成了灵丹妙药,能延年益寿不成!还有脸颠颠地跑到福晋的院子里来,这会子也不嫌费时间了, 若回去得晚了,累得你家主子把心都吐出来了可怎么好!”
在门口等着的杏花闻言也不甘示弱:“满府都知道侧福晋是再规矩不过的人了, 怎么苏梅姐姐却没学了主子的好,竟尊卑不分了起来?我们格格与宋侧福晋之间的事,也是你一个丫头能置喙的?”
苏梅“呵”了一声, 撸起袖子叉着腰, 就准备等宋莹一声令下, 好出去拿下杏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
此时宋莹正在跟福晋打双陆,两人斗到关键处,对钮祜禄氏和她的丫头没眼力见的举动很是不耐烦。
宋莹头也不抬地对寻桃说:“你去告诉那丫头,去年腌的梅子只剩下一坛了,我是备着留给爷和耿氏回府后配酒的。钮祜禄格格若是要吃,就等爷回来,跟他去要吧。”
寻桃“唉”了一声,乐呵呵地去传话,苏梅不舍得错过热闹,便也跟了出去。
福晋“呵呵”一笑:“你个促狭鬼,她没法跟爷出去,心里正别扭着呢,你偏拿耿氏来刺她。”
宋莹将一枚棋子移出棋盘:“都有了身子了,不好好养胎,还想成天如何歪缠着爷们,也不怕人说她没教养。”
“她也是被吓怕了,”福晋跟着移动棋子:“若不是去年爷得了时疫,她侥幸能在床前伺候,此刻只怕还被冷落在绿满堂呢!”
看到棋盘上,属于福晋的棋子只余最后一枚,宋莹知道自己败局已定,随手扒拉乱了棋盘,叹了口气说道:“这人的命,可真是不好说。她触犯了爷那么大的忌讳,本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结果一场时疫,她倒成了爷的救命恩人了。”
去年夏天,四阿哥带着女眷和子女去庄园避暑,唯独没有带“被打入冷宫”的钮祜禄氏。
在庄园里待了半个多月,四阿哥突然被康熙叫回京,便在府里住了两晚。他本打算第三日就回庄子上,谁知那日一早起来,先是头晕目眩,紧接着便上吐下泻,竟染了当时流行的时疫。
彼时,府里有头有脸的女主子都在庄子上,且被四阿哥明令禁止不许回京,以免被过了病。
如此一来,便给了钮祜禄氏翻身的契机。
她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四阿哥一个多月,照顾好了他的病,也改了自己的运。
大约是人在生病的时候会格外脆弱吧,一向“小心眼爱记仇”的四阿哥,竟忘了当初钮祜禄氏给他添的堵,重新光顾起绿满堂来。
没过几个月,钮祜禄氏便被诊出了身孕。
“哪里就到救命之恩的程度了?不过是侍疾,换谁都可以。”福晋让人将棋盘拿下去收好,端茶润了润口,说道:“这钮祜禄氏惯是看人下菜碟,对我是再恭敬不过的,但她就是敢给你甩脸色。想来她面对爷,又是另一番风情,说不定正入了爷的眼呢。”
宋莹也咂咂嘴:“她刚进府就被我训了一顿,后来失宠,见了我都是躲着的。如今仗着有孕,又敢跳到我跟前了。那梅子她跟我要过两回,我都给了。可事不过三,我若再给她,岂不是让她以为我好欺负了吗!”
福晋说道:“要我说,你头两次就不该给她。府里又不缺这些东西,非得跟你要,无非就是想向别人展示,她张张嘴就能让侧福晋亲手给她做吃食。你又何必给她做这个脸?”
宋莹心里苦笑。她也不想让钮祜禄氏太得意啊,可谁让她肚子里的那个可能是未来的乾隆帝呢?自己后半辈子说不定还得在她儿子的手下讨生活,总不能与钮祜禄氏闹得太僵。
她只能自我安慰:现在她对钮祜禄氏的退让,权当是给小乾隆面子了。
宋莹与福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忽然见采梨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主子,侧福晋,陈福回来了。”
宋莹纳闷:“他不是跟着爷去畿甸了吗……”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与福晋对视一眼,二人都紧张地直起身坐好。
福晋让人将陈福叫进来。
陈福进来后,跪地请安。
宋莹仔细观察陈福的脸色,见他面色还算平静,心放下了一半。
福晋问道:“是爷让你回来的?”
陈福称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贝勒爷命奴才快马回府,将这封信交给福晋和侧福晋。”
一封信给两个人?
宋莹的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