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爷没告诉我他跟娘娘闹别扭了呀!”
福晋突然将手里剥了一半的松子都扔进了熏笼,气呼呼地说道:“咱们爷哪儿敢跟娘娘闹别扭, 那不是不孝了嘛!”
乌嬷嬷听着这话音不对,起身说道:“茶没了,采梨和苏梅再去添些来。寻桃、朱砂与我去一趟东跨院吧, 阿哥格格们怕是要玩疯了, 咱们替主子去看两眼。劳烦喜乐公公守在这儿等主子传唤。”
等人都走了, 福晋吐了一口气,冷笑着说道:“去年你坐月子那段时间,娘娘传话让爷进宫。等爷去了,才知道娘娘找他是为了让他帮十四弟在朝中谋个‘正经’差事。”
“前些年八弟被皇上斥责,十四弟不管不顾地为八弟求情,惹来皇上好一顿训斥。后来他虽被皇上夸了‘有情有义’,但到底再未被委以重用。他都快而立之年了,府里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自然着急,便转着弯通过德妃求到了咱们爷身上。”
“咱们爷,你是知道的,这些年对娘娘也算是予求予取了。前脚娘娘吩咐完,后脚爷就给十四弟找了个内务府的肥差。那职位的油水,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白给十四弟送钱的!谁知人十四弟心气儿高,觉得这类职司是在抹杀他的斗志,去了半个月便不去了。不去了不说,转头就让娘娘再给爷传话,说是让爷给他弄个兵部的差事!”
福晋愤愤道:“他当那些差事是大风刮来的,说弄就能弄到?!且他一个贝勒,若是没有皇上默许,他能进得去内务府?还兵部!爷在朝堂行走了这么些年,但凡有机会摸到兵部的一指头权力,何至于成天窝在户部反复数国库里剩的那丁点儿银子!不知好歹!”
宋莹终于明白德妃今晚对她表现出的不满,到底所为何事了。
若说早年德妃对四阿哥还有些补偿心理,对这个出生即被抱养走的儿子还剩些温情,那么在她发现四阿哥的性格极其“不合她意”后,她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也慢慢开始一碗水端不平了。
为了小儿子的差事,刻意为难大儿子,甚至不考虑大儿子的立场和难处……倒也难怪后来的雍正与孝恭仁皇后母子不合了。
看在自己仍旧是四阿哥“解语花”的份上,宋莹决定这次就白挨德妃一顿训,不去故意找四阿哥告状了。
除夕过后,又是连续几日的宫宴。及至初四那日,众人刚一回府,就听闻年氏发动了。
宋莹陪着四阿哥和福晋在沁雅轩守了一夜,直至黎明时分,年氏才艰难生下一个柔弱女婴。
那孩子哭声弱得像小猫,喘气都让人觉得费劲儿。四阿哥特意从宫里请来的擅长小方脉的太医,看着她都直摇头。
果然,这个脆弱早产的小生命没能熬过去,还未满月就早夭了。因着年岁太小,既未序齿,也未取名。
府中众人,除了四阿哥和年氏极为伤怀,其他人唏嘘感伤了几日,就又忙于自己的生活。月余之后,都渐渐遗忘了那个曾到这世上走了一遭的小生命。
——
康熙五十四年的春节刚过,爱兰珠没有像头两年那样,立马打包跟弟弟们去圆明园,而是留在了府里。
因为初二那日,康熙正式下旨给她封爵赐婚,五月份她就要嫁去蒙古了。
离出嫁只剩几个月,她这一走,至少头几年是没法回京看望父母的。因此过完年,她就决定待在父母身边,趁着这最后的时间,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福晋和宋莹正要趁这几个月为她打理嫁妆,得知她要留下来,便干脆每日让她来正院旁听她们安排嫁妆事宜,也好让爱兰珠清楚日后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财产。
乌希哈想到几个月后就要与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分开,很是不舍,便也留了下来。
这天,众人正聚在东侧间点算着嫁妆,寻桃过来通报,说是年侧福晋到访。
福晋正在对着嫁妆册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请她进来吧”。
宋莹整了整衣服,等年氏进了门,给福晋行完礼后,她起身与年氏对着抚了鬓,又各自坐下。
福晋挪开册子,看着坐在对面的年氏说道:“瞅你这脸色苍白的,可是前段时间染的风寒没好全?你身子弱,这天还没暖和起来呢,多待在屋里休养是正经。”
年氏微微低头,用帕子捂嘴轻咳了几声:“福晋说的是,我这身子确实不该到处走动,免得病气过了人,只是我想着,二格格还有几个月就要下嫁了,我怎样都要来给她添妆的。”
说完,她示意身后捧着锦盒的丫头上前,亲自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对红釉碗是我二哥年前送来的年礼,颜色纯透,品相极好,正适合给二格格添妆,还望福晋笑纳。”
人家笑呵呵地来送礼,福晋到底不好一直冷着脸。她扯了扯嘴角,说了句“你有心了”,然后示意寻桃将碗收了起来。
爱兰珠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对着年氏蹲了一个深福:“爱兰珠多谢年额娘费心。”
年氏虚空抬手让爱兰珠起身,说道:“我身子不好,每逢换季就要病一场,你的婚礼在五月,我恐参加不了,便在今日贺你吧。惟愿你与额附鸾凤和鸣,白头相守。”
爱兰珠再次谢过,见年氏要走,便主动上前扶她起身,将她送出了门。
等爱兰珠回转,发现乌希哈的小眼神一直往装碗的那个盒子上瞟,就笑着让寻桃将盒子拿过来打开,大大方方地给妹妹赏玩。
乌希哈将一只碗举到阳光下打量:“这碗的颜色可真漂亮,我竟从未见过,瞅着跟粉彩有些像。”
福晋就着乌希哈的手仔细看了看,说道:“这是胭脂彩吧?我仿佛在皇太后那里瞧见过一对与这个颜色很相似的瓷盘。”
福嬷嬷上前说道:“福晋好眼力,这就是胭脂彩,也叫金红。因为外层的釉料里面添加了生金,且对烧制温度要求极高,因此很是难得。现今大清所有的官窑里面,也唯有景德镇能烧出这样好的胭脂彩瓷器。这一对碗,别看不大,但价值得有百金了。”
“将黄金添到釉料里面,瓷器居然会变成胭脂色?好奇妙啊!”乌希哈感叹着,举着碗越发瞧个不停。
福晋也有些呆愣:“年氏……挺大方的呀。”
爱兰珠坐到福晋身边:“额娘为了我,这些年就没给年额娘几个好脸色,她那般聪慧,联想一番,怎会不明白您在为什么生气?这次,年额娘应是想趁着给女儿添妆,借贺礼向额娘请罪呢!额娘就算是看在阿玛的份上,别再与她置气了。”
“还没嫁人呢,就操心这操心那了,小心变成个管家婆,”福晋刮了刮爱兰珠的鼻梁,又一把将她搂住:“你怎么长得这么快啊,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福晋抱着爱兰珠感叹了半天,发现之前一向对她舍不得爱兰珠出嫁的举动表示“鄙夷”的宋莹居然没说话,不由纳闷地转头看去,却见宋莹紧锁眉头盯着乌希哈手中的瓷碗。
感受到福晋的目光,宋莹看了回去,又看向福嬷嬷:“嬷嬷,这胭脂彩……是必须添加生金吗?熟金不行?”
福嬷嬷被她问得一愣,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或许也是行的?这胭脂红的做法从西洋那边传过来也有几十年了,咱们的匠人许是研究出了新的烧制方法也未可知。”
宋莹点点头,让乌希哈将碗给寻桃收好,然后催两个孩子去洗手。
“这碗有什么问题吗?”福晋问道。
宋莹答道:“我在家时听我哥哥偶然说过,这刚采出来的生金,通常都是有毒的,人接触久了就会生病,因此必须炼成熟金、去掉毒性之后,才能为人所用。胭脂彩本身就很难得,且添的金量也不算多,烧瓷的匠人未必会选择更贵重的熟金,只怕都是以生金入釉。金量虽少,但到底有毒,又是个吃饭用的碗,还是少接触为妙。”
福晋虽知道年氏不会故意拿着个“毒碗”来给爱兰珠添妆,但一想到这对碗可能会害到女儿,哪儿还敢给她带上,赶忙吩咐寻桃将盒子塞到库房的最角落处藏起来。
宋莹见福晋如临大敌的模样,说道:“也不必藏起来吧……到底是给爱兰珠的添妆,意头也好,让她带走,以后不用就是了。”
“那也不行!万一时间久了,爱兰珠给忘了,抑或是她手下的人没注意,将那碗拿出来用了可怎么好?还是不要带去了。回头……寻桃,去库里再找一对青瓷碗,当做是年氏的添妆,放到嫁妆箱子里面——反正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翻箱子看年氏送的碗还在不在,”说完,福晋示意宋莹靠近,压低声音地说道:“我现在是真的觉得,年氏的八字克咱们的孩子。”
宋莹联想到年氏自打被指给四阿哥以来,屡屡与她跟福晋的孩子“犯冲”,也是有些无奈。
这巧合地,都快让她也觉得不只是巧合了。
第209章 慈母
说到孩子, 宋莹突然想起一事。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六去年过完生日可就三岁了。如今是春节也过了,天气也逐渐暖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送去圆明园?”
福晋顿了一下, 竖起了眉毛:“有你这么狠心的额娘吗?孩子才多大,你就要把他送出去?!”
宋莹无奈地看着她:“咱家的孩子, 哪个不是满了三岁就要搬出额娘的院子独居的?弘晖当年不也是三岁生日一过, 就被送去了东跨院吗?”
“那能一样吗!”福晋反驳:“东跨院在府里, 咱们走两步路就到了。圆明园那么远, 孩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们都来不及去看!”
宋莹贱兮兮地将头挪近:“也就是说……搬去圆明园不行,但是搬去东跨院就没问题?”
福晋瞬间像只被惊吓到的刺猬一样, 炸开了浑身的尖刺:“是爷让你来说服我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俩就是一丘之貉!你俩没养孩子, 当然说送出去就能送出去, 一点儿都不带心疼的!可是小六是我亲手带大的,你们把他送走, 就是在割我的肉。不行!”
“乌拉那拉大妞!”宋莹也来火了:“什么叫‘我没养孩子’?!你讲讲道理!当初长春馆重建好,我可是提了要带小六回去住的!是你说新房子湿气重,不适合小孩子住,愣是把小六给留在了正院。后来我让下人们将新房的湿气“住”没了, 来接小六,你又说小六认床、认屋子, 换个房间就要哭闹。我也就听了,想着反正咱俩的院子离得近,我要看孩子, 多走几步来你这儿就是了。现在你又是在挑哪门子的理?我又不是要把小六带回长春馆, 你干嘛跟我要抢你私房钱似的撒泼?”
见福晋“理亏”地不回话, 宋莹越发得理不饶人:“小六是男孩,他这两年就要开蒙了,爷连哈哈珠子都给他定好了,总不能等他到了读书习武的年龄,还住在你这里,让那些外男成天在你这正院穿梭来去的吧?”
福晋嗫喏着说道:“你也说了他是男孩,长大了有的是让他习文练武、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是在我身边的时间,也就这几年……再说了,着什么急开蒙读书,咱们家又不指着他考状元……”
宋莹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福晋:“乌拉那拉大妞,你不对劲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福晋瞪大眼睛反驳:“我瞒你什么了?”
宋莹咂咂嘴:“你可从来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人。你那么疼爱爱兰珠,她犯错的时候,你也是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哪怕转过头就哭肿了眼,也绝对不会姑息她的错误。弘晖当年学走路学得晚,两岁多了还得人扶着才能走直,你也没说不忍他年纪小,就拦着不让他搬出去住。如今怎么竟为小六破了这么多例了?”
“我年纪大了,就想宠着小儿子,怎么,不行吗?”福晋开始耍无赖。
宋莹上身后仰,一双眼睛不停地扫视福晋的全身,直把福晋看得浑身发痒。
“你绝对有事瞒着我,”宋莹断言道:“不过,不管是什么事,小六搬出正院的事,就这么定了。”
宋莹抬手拦住福晋将要出口的拒绝,说道:“先让他去东跨院住一段时间,等他适应独居了,再搬去圆明园。”
“不行,我不同意!”福晋拍着桌子站起来。
宋莹起身站到她对面:“你不同意也没用!小六玉牒没改,我才是他的额娘,他住哪里,我说的算!”
福晋被气得浑身发抖,她颤抖着手指着宋莹“你……你……”个不停,却说不出话来。
宋莹强忍下喉中的哽咽,拍开福晋的手靠近,双手搭着她的双肩狠狠捏住:“福晋!你在小六身上放的心思太多,都忘了你还有自己的生活了!”
宋莹用力晃动着福晋的肩膀,面带焦急:“你看看爱兰珠,她长得多快啊。她小小的一团被你抱在怀里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可是现在,你看,她都要出嫁了。小六也一样,他很快就会长大的。他会有自己的玩伴、爱人,会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理想、欲望,你没办法将他永远圈在自己身边的。福晋,你醒醒啊,你不能再在他身上投入更多的执念了。”
爱兰珠和乌希哈以及在场的所有人,她们印象中的福晋和宋莹关系一直极为和谐,从来没红过脸不说,多年的相处更让她二人多了一份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众人从未见过两人吵架,是以当眼前出现这一幕时,都只顾着震惊和无措,一时居然没人上前劝阻她们。
爱兰珠见福晋软了身子,开始躲避宋莹的眼神,终于清醒过来,领着乌希哈上前,一人扶一个,让福晋和宋莹重新坐下。
乌嬷嬷耷拉着眉毛,脸上带着一种令人看不懂的悲伤。她走上前,给宋莹递了一杯茶:“侧福晋,您是一路陪着我们福晋走到今天的,她经历过什么,您最清楚不过。她这辈子,于子嗣上极其不顺,若不是有您,百年之后怕是连个后人都留不下。小六出生之后就一直住在正院,老奴说句不好听的,您别怪罪,这小六除了不是从福晋肚子里爬出来的,与她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乌嬷嬷继续说道:“我们福晋,是把对弘晖阿哥和那个流掉的孩子的感情,都投入到小六身上了。您现在让她把孩子送走,她怎么会舍得呢?”
宋莹眼圈含泪,看着乌嬷嬷道:“正是因为如此,更要趁早将小六送出去。感情只会越投入越多,小六不可能永远留在她身边,长痛不如短痛,否则等到不得不分离那日,她更加受不住!”
宋莹站起身,看也不看福晋,故意冷冷地说道:“我这两天就让人收拾东跨院,你也赶紧让人收拾小六的行礼,下个月挑个黄道吉日,给小六搬家。”
说完,她就大步离开。
一路狂奔回长春馆,一进屋,宋莹就扑到床上,抱着枕头呜呜地哭。
朱砂和苏梅劝了半晌也没让她停下。
“呜呜……福晋都难受成那个样子了,我还那么说她……呜……可是没办法呀,王爷都来找我暗示过很多次了,再不让小六搬出去……嗝……王爷就会让人直接去正院把人带走了……到时候他俩肯定会吵架……呜……他们这么多年都相敬如宾的……嗝……总不能为着孩子搬家的事,就闹得夫妻离心吧……什么破规矩,孩子才多大,多在娘亲身边待几年又能怎么样……嗝……呜呜……福晋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呀……呜呜……”
朱砂见宋莹哭得都打嗝了,鼻涕更是沾了一枕头,连忙将她扶起来,又是给她擤鼻涕,又是给她顺气。见苏梅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朱砂埋怨道:“怎么还干看着?快去端水,给主子洗洗脸啊!”
“我不洗脸!”宋莹拒绝道:“我刚刚说福晋的语气那么重,还说什么‘我才是小六的额娘’……呜呜……我都没脸见她了,还洗个什么脸……嗝!”
苏梅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歪着脑袋瞅着宋莹,眼神却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别处:“主子……我怎么觉得……福晋真的像是有事在瞒着你?”
宋莹透过肿胀的眼皮瞪着苏梅:“瞎说什么呢!她不就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溺爱小六,怕我笑话她嘛!”
苏梅将头歪向另一边:“可是……奴才听说,去年有一回,弘曕阿哥刚用完晚膳,就非得再吃几块桂花糕,不给就哭闹。福晋当时也没惯着他,由着他叫了半个多时辰呢。”
宋莹抓过朱砂的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涕,重新吸入空气让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我记得这事儿,是在去年秋天桂花盛开时发生的吧?当时小六喊得那个惨哟,咱们这边都听见了。”
朱砂点头应和:“是呢,奴才也记得。当时奴才想去看小六,您还拦着,说是福晋在‘严教’孩子,旁人不能多管,免得小六知道有人为他撑腰,以后越发任性了。”
“所以,”苏梅摆正头:“福晋好像也没有那么地……溺爱弘曕阿哥……吧?”
宋莹放下手帕,脸色逐渐严肃。
苏梅提醒地很对,福晋的表现确实非常不对劲儿。
正如苏梅所说,福晋并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人,甚至于说,她在教养孩子方面,有着与宋莹几乎完全一致的立场: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所以按道理讲,福晋是不可能单纯因为自己的“舍不得”,就百般拦着小六离开正院出去独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