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二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先说话,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终于,福晋停下了脚步, 走到宋莹跟前, 拉住她的手说道:“滢滢……这孩子都是送子娘娘给的,是男是女, 是好是坏,是聪明的还是蠢笨的,以后能长成什么样的……咱们都做不了主,你不要太难受……”
宋莹被福晋的动作拉回了注意力, 听到她这么说,瞬间笑弯了眼:“你是担心我会自责将小六生‘坏’了, 所以才决定瞒着我的?”
福晋有些不好意思:“你心思细……又爱多想……”
宋莹将福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若小六得的是旁的什么病症,我或许真的会如你猜测的那样,自责于没给他生就一个完好的身子。但他现在的这个病……我几乎可以确定, 不是因为我得的。”
“你知道小六得了什么病?”福晋惊讶:“认识你这么多年,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懂医?”
宋莹摇摇头:“我哪里懂那个, ”见福晋面露不解,宋莹解释道:“我虽不懂,但我见过……呃……听说过跟小六有相似症状的小孩。福晋,你还记得废太子的大阿哥和怀柔县君的长子吗?”
福晋仔细回想了一番:“我记得你说过,大阿哥仿佛身体有恙,这才令废太子狠心杀子,只为不污了他自己的名声,为此康熙还在废位诏书中责骂他不慈……怀柔县君的长子当初给儿子找大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福晋陡然瞪大眼:“你是觉得咱们的小六与那两个孩子一样……有点儿……傻……?”
宋莹点头又摇头:“倒也不是傻——刚落地的算筹,无论多少,立马就能报出数来,这可不是傻子能做到的——但他们确实与常人略有不同。”
“譬如说,”宋莹继续说道:“他们会有一些很……固定的、不能更改的行为。姚大姐曾对姚二姐说过,废太子的大阿哥是雷打不动地逢五就要去御花园游玩,不去就会哭闹尖叫不休。给怀柔县君长子看过病的太医也说过,她的儿子有一个症状,是每日晨昏定省必须走一模一样的路线,甚至连脚印都要跟前一天的一样,否则就不能继续前行。如果某日这条路被堵了,哪怕堵路的只是一个水桶、一只猫,她的儿子也不会绕路,只能停在原地,直到那障碍物挪开。”
“而咱们的小六每日卯时正起床,洗漱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猫咪跑轮转一个时辰……”福晋接话道。
宋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便是,他们大多不擅长与人……接触。常人用来表达情绪的一些表情和动作,他们很难理解其中的含义。比如表示亲近的拥抱,亲脸蛋,他们可能会很讨厌,并且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对他们这么做。”
福晋若有所思地点头:“废太子的大阿哥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我偶然听大嫂提起过,怀柔县君的长子还在襁褓里时就不让奶母抱,当时众人只以为他是不喜欢那个奶母,后来换了好几批人,甚至怀柔县君亲自上阵试过才发现,他是不喜欢被人抱。”
“我往常想要抱小六,他虽然不会明确拒绝,但眼神和动作都有躲闪的倾向,想来他是不喜欢与别人有肢体接触的。”
福晋疯狂点头,表示她也遇到过和宋莹一样的情况。
“以前常听说,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患了某种先天病,那他的同宗同族也极有可能患同一种病,盖因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宋莹看向福晋:“我与废太子大阿哥的生母和怀柔县君的额附都没什么亲戚关系,我家祖上更是从未出过嫁与皇家的女性长辈,那么废太子的大阿哥、怀柔县主的长子以及咱们的小六生了这样的病,自然不是我的……”
福晋猛地捂住宋莹的嘴。
她满脸惊惶之色地说道:“滢滢……皇室血脉贵重……可不能乱说……”
宋莹拉下福晋的手,拿帕子擦拭掉她无意中流下的眼泪,说道:“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证明我不是胡乱猜测。”
“谁?”
“‘包衣奶母姚家’的嫡支——姚七娘,”宋莹继续说道:“姚家虽是在顺治爷在位期间才真正成为‘包衣奶母’,但在那之前,她家也偶有女眷会进宫哺乳皇室子弟。这好几代的伴身伺候,知晓一些皇室秘辛再正常不过了。”
福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喊寻桃去叫姚七娘过来。
没一会儿,姚七娘就战战兢兢地来了。她一路低着头,进屋就跪下请安,连头都不敢抬。
宋莹盯着姚七娘的头顶,问道:“你在怕什么?”
姚七娘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宋莹一眼:“奴才……奴才害怕受责罚……”
“我为何要责罚于你?”
“因为弘曕阿哥生了病,奴才没有伺候好阿哥……”
宋莹挑眉问道:“你知道小六的‘不正常’,其实是生了病?”
见姚七娘被她问住,宋莹继续说道:“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小六生了病,但你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假装没发现小六的与众不同——因为你知道,他会生这个病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他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并且这个病,是根本治不好的。”
姚七娘哆嗦着身子,嘴巴张张合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福晋心急如焚,抢话道:“姚七娘,我问你,小六的症状是否与废太子大阿哥当年的症状一样?”
姚七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抿住嘴,开始不停地磕头。
宋莹出言止住姚七娘的动作:“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福晋尚未得到“确切的答复”,如何肯放姚七娘走,正要开口制止,却被宋莹抬手阻拦。
宋莹当着姚七娘的面对福晋说道:“嘴巴不严,姚家何以连续几代贴身伺候皇室?她是不会说的。”
福晋冷笑:“不说?那是没见血,不知道怕。”
“她自然是怕血怕疼的,但再怕,她也不会说的,”宋莹细细解释:“福晋你想呀,她今日若是将‘真相’说出了口,咱俩或许会放过她本人,但‘皇上’一定不会放过姚家本家。她当初虽是为了逃离家里的生子安排才自荐到咱们府上做奶母,但与姚家到底没有彻底决裂——诸如“皇室血脉有恙”这种会令姚家抄家灭族的话,她如何敢说?”
见福晋被问住,宋莹又说道:“不过……‘此时无声胜有声’,有的时候,什么都不说,与什么都说了,其结果是一样的。你说是吧,姚七娘?”
姚七娘迅速抬头看了宋莹一眼,又赶忙低头,身子越发颤抖了起来。
福晋见状哪里还能不懂。
这姚七娘恐怕是最早发现小六“异常”的人,但她心中有所顾忌,因此没有主动告知自己和宋莹,一直在等她俩自行发现。
福晋对姚七娘的这种行为恨得牙根直痒。她心中想的是,虽然滢滢说小六这病治不好,姚七娘也“暗示”了滢滢说的是真的,但万一呢,万一就有“神医”能治好呢?那是不是早点儿发现,早点儿治疗,小六就能好得更“容易”一些。
可是作为母亲,她不能永远只往好的那一方面去想,她得为最不好的可能做好准备。
滢滢三十多岁才生了小六,她也就比滢滢小了几岁。且前些年小产后,她的身体就一直有些虚。想来她二人都没办法陪伴小六走完一生。
万一小六这辈子都只能保持现在这样的“不正常”,那总得在他身边留个“知根知底”、忠心耿耿的奴才才行。
“我本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赐死你,”注意到姚七娘眼底的恐惧,福晋接着说道:“但就像滢滢所说,皇室既能容你姚家传下这么多代,自有道理。当日你来王府时,说要伺候小六一辈子,那我现在便允你伺候他一辈子。”
姚七娘仿佛终于找回了喉咙,哑着声音说道:“奴才谢福晋,谢侧福晋,谢福晋……”
福晋止住她的叩谢之语:“你听清楚我的话——我是要你伺候小六一辈子。也就是说,他的一辈子有多长,你的一辈子就有多长。此时此刻正是他平生最大的‘劫难’,你回去最好日日祈祷,求神拜佛保他能安然度过此劫,否则……上至九天,下至幽冥,小六在哪儿,你就得给我跟到哪儿!”
姚七娘起身,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说道:“请福晋和侧福晋放心,奴才都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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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赌局 二
姚七娘离开后, 福晋再也坚持不住,软榻下了肩膀,愣是只能靠在宋莹身上才能勉强坐住。
“滢滢……小六以后可怎么办呀……他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福晋喃喃问道。
宋莹让福晋以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身上, 她摸了摸福晋越发瘦削的手臂和肋骨,心里一阵阵犯疼。
“怀柔县君当年为了给儿子治病, 将太医院的太医传了个遍, 又去民间找了大夫, 直至后来到处寻活佛……想来这病确实是治不好的。”
阿斯伯格综合症, 在医疗技术相对先进的现代都尚且是不治之症,更何况是连抗生素都还没发明出来的清朝?
“你不要过于忧心。咱们家的孩子出身贵重,成天有几十号人围着转, 纵使小六行动上有些不利落,也不会察言观色, 但至少在生活上, 是不会亏到他的。且你看他每天怡然自得的样子,明显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杂事干扰不到他,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宋莹轻轻晃动着福晋的身子:“于咱俩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大夫给小六‘治病’,而是要想个法子, 以何种方式将此事告诉爷,才能让爷打心眼儿里接受小六的与众不同。”
“不行, 不能告诉给爷!”福晋勉力撑起身子,转向宋莹:“再往前数十年,我都敢直言不讳地将小六的情况告诉爷, 因为我了解那个时候的他, 笃定他会对小六心软, 但是现在的他……滢滢,爷跟我们不同,他是‘做大事’的人。我们内宅女子,自然觉得天大地大孩子最大,为了孩子什么都能舍弃,但是像爷那样的男人,他们不会这么想的……你忘了废太子的大阿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福晋狠狠抓住宋莹的胳膊:“咱们不能拿小六的命去赌爷会心软啊!咱们得想法子把这事赖出去……赖出去……对!就说小六是因为早产,所以才不正常的!全是因为那场大火!咱们将小六的病症都推到那场大火上,这样王爷对外面也能有个说法,一举两得,这样才最有可能保住小六!”
宋莹任由福晋抓疼了自己的胳膊,另一手安抚地拍着福晋的后背:“小六的事情一旦暴出来,爷对外会怎么交待,我猜不到也管不了,但对内……福晋,咱们府里如今可都一致认为,巫蛊娃娃是李氏做来诅咒我的。”
福晋微微瞪大了双眼。
“之前众人并未将巫蛊娃娃和长春馆大火的事联想到一处,可是如果我们现在说小六是被那场大火所害才生而不同,那所有人都会认定他是受到了诅咒。如此一来,李氏一定会被王爷赐死,”宋莹有些哀痛地看着福晋:“在你我心里,李氏自然比不上小六的一根手指头,但是福晋,咱们真的能狠下心,用李氏的命去铺平小六的路吗?”
福晋本能地摇头:“我虽讨厌她,但从没想过要她死……且巫蛊之事,她本来就是在替别人背锅……可是……可是……那咱们的小六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赌爷‘虎毒不食子’?”
宋莹摇头:“我们不用去赌爷的本心,只赌爷的理智。”
福晋露出不解的神色。
宋莹笑笑:“想知道?”见福晋点头,她继续说道:“那你先用膳。饿了这么些天,人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福晋着急地扯着宋莹:“用什么膳?我现在整颗心都在悬着,能吃得下才怪!赶紧告诉我你的法子!”
宋莹推开福晋的手,自顾自起身叫人传膳。她转过身对福晋说道:“你不用膳,我就不说。”
福晋气苦,但也知道宋莹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只得任由她安排。
等膳食上了桌,福晋只想赶紧扒拉几口应付了事,谁知宋莹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竟亲自布膳。
宋莹夹菜夹得又少又慢,愣是拖了半个时辰,盯着福晋吃了满满一碗的米饭,每道菜都吃遍了,才许她下桌。
用完膳,洗漱完毕,二人重新坐下。宋莹又看着福晋喝完了一碗消食茶,这才让挥退了下人,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只记得废太子杀子以清血统,怎么竟忘了他也被皇上怒斥了‘不慈’?”宋莹先反问了一句,见福晋有些恍然,她继续说道:“皇上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夺位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就算皇上当年骂太子是为了给废黜的行为加码,但这话既已白纸黑字地写在了圣旨上,爷就得避讳着,不能再去触皇上的霉头。所以,但凡爷还有些理智,就不会要了小六的命。”
“可就算如你所说,”福晋皱皱眉:“那也只是暂时保小六无虞。待日后爷如愿,坐上了那个位子,看到小六不似常人,岂非更加不耐?小六不是会更危险?”
“小六对数字好像很敏锐,至少我就没听说,废太子的大阿哥和怀柔县君的长子像咱们小六那样,能立马说出落地的算筹和瓜子有几个。可见即便是一家子得了同一种病,但病症外在的表现还是不同的——咱们的小六要格外聪明些。而皇上本人博学强知,极为擅长算学,连带着爷他们这一代的阿哥,也是从小就要学算术的。”
“先保下小六,之后是让他自学也好,为他请老师也好,总之,多在算学方面培养他。若能有些成绩,便可成为他的立身之本。到那时,看在他聪明脑袋瓜的份上,爷或许就能容下他了。”宋莹看着福晋说道:“我们当母亲的要为孩子铺路,也只能铺个大致的方向。这条路最终能走成什么样,还得看孩子自己,我们终究不能扶着他一辈子。”
并非所有的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都是天才,但从小六今日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极有可能“不凡”。
数学是现代科学的基础,在古代也有着极为广泛的用处。只要善加培养,宋莹相信,小六在数学方面的天赋一定可以成为他的“免死金牌”。
而且还有一点,宋莹并未对福晋明说。
虽然没有证据,但宋莹隐约觉得怀柔县君当年大张旗鼓为儿子找活佛的举动,背后有四阿哥的手笔,为的就是让皇上越发坚定废黜太子的决心。
毕竟,废太子大阿哥的死因有异这件事,还是哥哥宋滔告诉给四阿哥的。以四阿哥的多疑,不去探查一下虚实,实在有违他的本性。
有这两个孩子的病症在先,也算是给四阿哥打了一个预防针,他对于小六的“异常”,或许不会像福晋预想地那样接受不良。
“那……我们该怎么做?”福晋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承认宋莹的思路是正确的:“就这么直接告诉爷恐怕不妥。虽说夫妻一体,但爷心里怕是不会乐意咱俩知晓皇室血脉有恙的。”
宋莹想了想,笑着说道:“那就还用我的老办法。”
“什么办法?”
“示之以弱。”
——
几日后的一天,四阿哥又是忙到天黑才回府。
皇上的身体“渐露疲态”,朝中的局势也愈发混乱。他表面镇定,其实心里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就此与大位无缘。
马上就要到最后关头了,可不能出了岔子。
刚回到前院书房,四阿哥正想洗漱更衣休息一番,就听到苏培盛通报,说是福晋有请。
前些日子,为着小六搬出正院的事,福晋的身体出了些状况,滢滢甚至给她请了太医。
宫里的太医说话一向弯弯绕绕,但话中的意思表达地很明显,四阿哥也就此知道了福晋在闹绝食。
他一方面体谅福晋子嗣不顺,因此寄情于小六的心情,另一方面也有些担心慈母多败儿,小六在福晋身边太久,会养得过于娇气。
他心里左右为难,又有些埋怨福晋不懂得体谅他为人父的立场,因而只在太医来的那日去了一趟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