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宋莹撑起上半身,抽着鼻子说道:“那咱们说定了,你得等着我,可不许先过那奈何桥!”
“说定了,”皇后从被窝里伸出右手:“咱们拉钩。”
宋莹伸出右手小指,刚与皇后的小指钩在一处,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唉,”皇后轻拍宋莹的头:“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啊……”
——
宋莹从皇后处出来,肿着眼睛往自己的住处走。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地位差异,也或许是因为宋莹一直“示人以弱”,因此尽管她的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都比皇后要大,但在二人的日常交往中,宋莹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如今皇后即将离世,宋莹竟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失恃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指轻轻按压肿胀的眼球。
就像她已经习惯了处处被皇后关照一样,皇后也已经习惯了事事都要罩着她。她现在为皇后即将到来的离世表现得这般悲痛,皇后一定无法安心地“离开”。
“朱砂,”宋莹叫道:“回去给我弄些冰块敷眼睛,明天去看皇后,可不能还是现在这副样子。”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膳房取些冰来。”朱砂答应着,又提醒道:“主子,今儿白佳氏递了牌子要来给您请安,早上就进园子了,一直在萼辉园候着。您在皇后处待了大半天,一会儿回去要冰敷,怕是没空接见她,不如让她今日先回去?”
被朱砂提醒后,宋莹才想起这件事来。
她斟酌了一下,说道:“她平时不怎么进园子,这次特意递了牌子,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见见吧。且如今朝里说不准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圆明园和小六,白佳氏连续两天进园子,也太打眼了些。都是自家人,我便是当着她的面冰敷也没什么。”
朱砂点头应是,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小宫女先一步回萼辉园做准备。
回到了萼辉园,宋莹抬手止住了白佳氏的跪拜大礼,一屁股坐到榻上,接过朱砂递过来的装有碎冰的布袋,往眼睛上一按,说道:“让嫂嫂久等了。”
白佳氏微微颔首:“娘娘伺候皇后辛苦,奴才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轻轻抬头,忖着宋莹的脸色说道:“奴才斗胆问一句……皇后……可还好?”
宋莹撩起眼皮看向白佳氏:“嫂子这话在我这儿问问也就得了,去了外面可要管住嘴——打听宫闱之事,最犯忌讳。”
白佳氏颔首:“请娘娘恕罪,奴才并非有意打探,实在是……担心娘娘的处境……”
见宋莹疑惑地看过来,白佳氏解释道:“熹妃如今是越发得意了,听说前些日子还让内务府造办处打了一顶点翠镶东珠的钿子……”
宋莹哂笑:“一顶钿子而已,你们怎么都紧张成这个样子?”
白佳氏深深地看向宋莹:“四阿哥身份贵重……”
宋莹听懂了她未尽的话语。
瞅着眼前的状况,四阿哥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了,而作为即将成为圣母皇太后的熹妃,此刻免不了会张扬一些。
宋莹说道:“弘历是个孝顺孩子,待我也极恭敬,你们不用想太多。”
“四阿哥自然是好的,只是当生恩养恩并列于前,没人能保证,他一定会选养恩,”白佳氏轻声说道:“自打您做了娘娘,奴才就对每年的小选上了心。这分配到各宫的宫女,奴才都有些许留意。奴才偶然听景仁宫的宫女提过,熹妃的性子,可不怎么能容人。”
宋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知道白佳氏说得是对的。
母后皇太后要尊于圣母皇太后。如果皇后不先于皇上驾崩,待日后弘历登基,宋莹自然可以继续在皇后的庇佑下安稳过活。
然而皇后大限将至,除非自己能在她死后被皇上封为继后,否则弘历登基后,自己就真的算是落到钮祜禄氏手里了。
那么,皇上会封她为后吗?怎么可能!他连个贵妃都不肯给她,更遑论后位?
于宋莹而言,眼前的困境与以往遇到的任何困难都不同,很是有些无解。
白佳氏见宋莹陷入沉思,轻声提醒道:“熹妃如今‘势不可挡’,咱们既拦不住她的‘高升’,便只能想法子让她日后无法欺负到娘娘头上来。”
宋莹扔掉有些湿软的布包,不太抱希望地问道:“你有法子?”
白佳氏摇了摇头,却又舔了舔嘴唇,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娘娘该记得,您哥哥早年是在内务府皮库当差的。当时他借着每年帮同僚倒腾皮货赚外快,很是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后来你哥哥离开了皮库,也没跟这些朋友断了联系。其中有一位张姓同僚,在你哥哥离开皮库后没几年就借着家里的庇荫,外放出去做官了。去年他轮值到了江右一带,做了江西饶州府的同知。这位张同知刚上任没多久,就接手了一桩案子。”
“报案人是一中年妇人,其丈夫、公爹、儿子三代人都在景德镇的同一处官窑做烧瓷匠人。去年一整年,这家的三个烧瓷匠先后暴病身亡,只留下了一家子的女眷。娘娘也知道,这饶州府最出名的地方就是景德镇,那里的官窑每年出产大量贡品瓷器,当地的烧瓷匠数量极多,一个手艺好的烧瓷匠人养活五口人都不成问题。这妇人一家一下子损失了三个男丁,断了生活来源,那妇人便去找了负责看管她丈夫所在官窑的督陶官,想要求些补偿,却被那督陶官严词拒绝。这妇人见索赔不成,便每日带着女儿跑到官窑处大哭大闹,那位督陶官却也不理睬,只任由她闹。”
“妇人闹了几日,那处官窑里曾与妇人丈夫等人一同烧过瓷的匠人于心不忍,就与妇人说:‘若是再早几年,这妇人连闹都不用闹,前脚匠人刚咽气,后脚督陶官就会安排人去家中送钱。只是这些年,却是再没人能从督陶官手中要出钱了’。妇人不服气,但也知道这么闹下去没用,便找人写了状纸,告到了府衙。”
“张同知收到这状纸时,原本是不打算接这个案子的。只因这官窑每年都要死上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匠人,这等命案实在没什么可追查的,无非是判给苦主一些钱财了事。但当张同知发现,那妇人状告的督陶官,居然刚好是早年与他有嫌隙的一位官员时,便想借着此事找那督陶官的麻烦。于是,这张同知便开始假模假式地查起了案子。这一查,竟然真的被他发现了问题。”
“原来,那三名匠人在死前数年,就已经得了一种很离奇的病。那种病,最开始会让人头晕恶心、呕吐,后来会发展成腹部绞痛难忍,病人的手指和眼皮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有些人的皮肤会开始溃烂,人也开始慢慢喘不上气,直到瘫在床上活活憋死。三个匠人生前也看过不少大夫,但却没一个大夫能治这病。而且不独独是这妇人家的三个匠人,但凡是在‘那座官窑’里烧过瓷的匠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症状,只不过有的轻,有的重。可是别处官窑的匠人,却没有这个病症。”
听到这里,宋莹终于打起了精神:“这些匠人的症状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
白佳氏点头赞同道:“张同知与娘娘猜测的一样,因此他命人将所有在那个官窑烧过瓷、后暴病身亡的匠人开棺验尸。这一打开棺盖,仵作都不用验,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俱是中毒而亡——尸体的骨头都是黑色的。”
“张同知查到此处,深以为喜,觉得自己是抓住了那督陶官的把柄。而就在张同知想动用官场上的力量将那督陶官拉下马时,却被上峰告知那位督陶官不能碰,因为他背后之人是熹妃的父亲,四品典仪官凌柱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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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慢性 二
白佳氏讲地口干舌燥, 一旁站着的若绿机灵地给她端了一杯茶。
白佳氏轻声道谢,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水,见宋莹面露深思, 斟酌着说道:“古往今来,仗着背后有人就肆意欺压百姓的官员, 并不在少数。这种事, 若一直没人提, 大家自然权当看不见, 但只要有一个人叫嚷出来……那钮祜禄氏大人的官声,就不会像以往那样清白了。”
“奴才和您哥哥是想着,与钮祜禄大人相关、敢借他的势对治下百姓为所欲为的官员只怕不止督陶官一个。咱们不如私下里偷偷查探清楚, 将所有能间接证明钮祜禄大人为官行事不正的罪证掌握在手里。倘若日后熹妃真的欺压到了娘娘头上,咱们就将这些证据亮出来。熹妃她不是一向自诩是出身满族大姓的高贵人吗?届时她若是想保住母家, 就必然要对娘娘心生忌惮, 再不敢肆意欺凌您。”
白佳氏一口气将话说完,静等宋莹的答复。
宋莹看着白佳氏一脸认真的样子, 内心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些年扮“柔弱”真的扮演得很成功,要不然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个都为自己这般操心?
一般来说,白佳氏和哥哥宋滔的主意其实挺不错的。寻常女子在得知自己父亲被人捏住了把柄后,被予求予取才是普遍情况。
但熹妃毕竟不是一般人。
宋莹以为, 如果日后她真的把那些证据摆在了已经成为圣母皇太后的熹妃面前,熹妃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绝对不会是退让一步、息事宁人,而是如何才能干掉宋莹,永绝后患——在熹妃尚未得偿所愿的现在, 她就已经如此张扬了, 而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后之后, 她又怎会容忍失去对其他女人生杀予夺的大权?
宋莹看着白佳氏说道:“劳哥哥和嫂子为我操心,只是这件事,不太好办。”
白佳氏沮丧了一瞬,又精神了起来:“那奴才回去再想想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娘娘小心谨慎地伺候了皇上一辈子,晚年总要能松泛地好好享享福。”
宋莹笑着谢过白佳氏,叮嘱她行事小心些,莫要动静太大引人注意,然后便让人送她出了园子。
等人走了,宋莹得以安静地沉思。
白佳氏的建议虽然不可行,但她带来的消息也并非毫无用处。
整个事件中,有三点让宋莹很是疑惑不解。
清朝官窑的督陶官并不是一个“油水”十分丰厚的官职,且因为官窑出产的瓷器基本都是给皇亲国戚上用,烧出来的瓷如不能令“上面的人”满意 ,轻则遭训斥,重则遭贬官。因此严格来说,督陶官其实是个没什么人愿意做的“苦差事”。
让宋莹疑惑的点是,那位督陶官既然能仗着钮祜禄大人的庇佑,“毒死”那么多的匠人却不用担心被撸了官职,那他为何不求求钮祜禄大人,或者再次动用家里的力量,给自己换个油水更好、更轻松的差事?
以及,按照那位原告妇人得知的消息,早些年对于那些“病死的”匠人,督陶官是有给过其家人补偿的。是直到最近几年,那份补偿才没了的。
为何早年有,现在却又没有了呢?
没了补偿,匠人家属自然会闹,闹得多了,很难不引人注意。
那个督陶官真就那么自信,确定无论匠人怎么闹,他都不会有事?
还有最后一点:烧瓷本就是个经验活,越老的匠人看火候的本事越强,烧出来的瓷器“合格率”就越高。但凡对自己的事业还有些责任心的督陶官,对治下的老匠人都是以厚待为主,断没有任由匠人一个个身死,却丝毫不追去查原因的。
那么,那个督陶官为何不在意自己负责的官窑有那么多的匠人中毒身亡?又或者说,那么匠人之所以身死,其实是督陶官的授意?他又为何要下毒杀死那些匠人?
宋莹直觉这件事中还隐藏着一个更深的真相,而那个真相,或许比这件事本身,更能令熹妃忌惮。
那个真相,或许就是她改变现状的不二法门。
而想要探查清楚外面官场某些事的真相,以哥哥一家的本事,是做不到、也不能做的。
宋莹让朱砂将陈福叫来,说自己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办。
陈福很快就来了,小跑到宋莹跟前,跪地打千请安。
宋莹让他起身,吩咐道:“我知道皇上曾让你养过一些人,他们都是打探消息的好手。我这里有一桩事,你派这些人出去替我查探清楚。”
陈福眼带探寻地看向宋莹,揣摩了一番她的表情,复又低头恭敬地回道:“请娘娘吩咐。”
宋莹看了朱砂一眼,示意她将白佳氏方才说的话重复给陈福。
陈福听完,先点头答应,告退出门后,才慢慢蹙紧了眉头。
淑妃娘娘之所以找他来查这件事,其实是想借着他将此事告诉给皇上,先浅浅地探一下皇上对待熹妃的态度。
若皇上想要打压熹妃,便会吩咐他按照淑妃的命令操办此事。而只要他真的派人去查了,那么无论事实如何,结果也一定会如淑妃“所愿”。
但如果皇上还想捧着熹妃,他的人便不会出动。淑妃久等消息不候,自然也就明白了皇上的心思。
陈福顺着园中步道走到湖边停下,望著平静的湖水思索: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要不要先将这件事告诉给皇上。
陈福打小就跟着伺候皇上,对皇上自然是无比忠心的。只要皇上一句话,他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淑妃的要求若是损害到了皇上的利益,陈福肯定是连个嗝都不打,立马转身告诉皇上知晓。
但她现在不过是想查查熹妃的底,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没有四阿哥在这当中杵着,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后宅女子之争,便是真的摆到了皇上面前,只怕皇上也是当个乐子,由着两位娘娘斗。
若照以往,帮不帮淑妃查这件事,怎么帮淑妃查这件事,于陈福而言,都是要看他当时心情的好坏的。
然而现在……
自打被皇上“发配”到了圆明园,陈福就有意在亲王府安插了几个探子。后来皇上登基,那些探子也陆陆续续进了皇宫和畅春园。
就在几日前,他手下一个有幸能给皇上端洗脸水的小太监传来消息,说皇上在某日半夜,突然咳血了。
皇上登基时的年岁也不小,亲政后又格外勤勉,身体出些症状倒也无可厚非。但让陈福暗自心惊的是,那次咳血后,皇上居然并未召见太医,而是让人寻了很多道士进畅春园为他炼制仙丹。
陈福打心眼儿里盼望那些道士真的炼制出能让皇上长生不老、百病全消的仙丹。但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又有哪一位真的靠吃丹药就得道成仙了呢?
皇上如今只吃仙丹,却不看太医,一副讳疾忌医的样子,令陈福心中很是没底——爱新觉罗家,也不是没出过短命的皇帝,如今瞅着皇上这样子,怕是比不得先帝长寿。
若有朝一日皇上驾崩,临终前让陈福殉葬,陈福定会二话不说,直接在皇上面前一头撞死。
可万一,万一皇上允许自己活呢?
皇上当初派自己来圆明园,就是希望他能帮淑妃兜底。如今淑妃身体康健,极有可能比皇上长寿,皇上或许会因为怜惜淑妃年老无所依,而让自己继续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