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天青顿住, 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却是点头的呢?”
天青羞涩地抬眼看向四阿哥, 见他满脸冷霜, 心里不禁一阵发寒。她垂下眼眸,怯怯地对宋莹说道:“奴才……奴才是看到主子面色不好……以为主子是反悔了, 有些慌张……这才……撒了慌……”
宋莹抬眉:“反悔?我反悔什么?”
天青咬唇:“反悔抬举奴才,去伺候四阿哥了……”
“呵,”宋莹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这话当真是奇怪。我从来都不曾吩咐过,又谈何反悔?”
天青猛地抬起头:“主子, 您可不能这么说呀,您这般说了, 奴才可就没命了……您下午明明亲口吩咐过,要奴才去伺候贝勒爷的!”
“朱砂、苏梅进来!”宋莹叫来一直守在门外的二人,“你俩重复一遍, 今天下午我离开长春馆的时候, 到底是怎么吩咐天青的?”
朱砂二人跪在天青旁边, 恭敬地说道:“主子的原话是,‘天青留下支应着,等小郑子将醒酒药拿回来了,记得提醒苏公公,盯着爷把药喝了’。”
“是这话没错吧?”宋莹质问天青,“敢问哪一句话要求你‘亲自’给爷送醒酒药了呢?好,便当你没听清我的话,那我最多也只是吩咐你送药,何时让你……宽衣解带地伺候贝勒爷了?!”
一股红意爬上天青的脸:“主子身份贵重……这贵人们说话,惯爱说一半藏一半的。好在奴才贴身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您的暗示,奴才都听得懂!”
福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大的胆子,你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背主爬床,现在居然还敢妄称是宋格格暗示你的!”
天青慌乱地转向福晋,却因为太着急,没有跪稳,侧躺到了地上:“福晋,奴才没有乱起心思,确实是格格暗示奴才这么做的!”
她费劲儿地翻转身子,让身后的辫子展现在众人眼前:“这上面的玉珠,就是格格赏我的。她说因我的名字里带个‘瑶’字,是美玉的意思,得配个真玉才得当。”
“所以,因为我赏了你一块玉,你就觉得我有抬你固宠的意思了?”宋莹问道。
朱砂和苏梅看天青在地上挪动地太慢,便站起身,一人一边将她重新提着跪好。
天青赶忙说道:“别的玉或许没什么,但是这个玉珠不一样,这是四阿哥赏给您的!”
宋莹越发无语了:“我身上哪样东西不是爷赏的?”
“可就是不一样呀!”天青执着道:“这个玉珠,是那一整套青玉玩器中的一部分,单拿出来,玉器就不完整了!奴才是主子的奴才,那便与主子是一体的。您赏了奴才玉珠,不就是暗示奴才要一直待在您身边,就像这玉珠不离开玉器一样吗?”
在场众人被天青的这番言语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天青继续说道:“而且,还在阿哥所的时候,您就不让我做活计了,”这次她连耳朵都羞红了,“这爷们的后院,能不干活的,就只有女眷。主子若是不想抬举我,又怎会不给我派差使呢?”
宋莹属实是没想到,这个被张保亲自选中的探子天青,为了彻底掩盖自己内心深处“大逆不道”的野望,居然会不停地自我暗示,将她一切行为的源头归咎于别人——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向众人证明,她所有的行为都是对的,她是无罪的!
真不可思议,居然还有人把自己给PUA了。
宋莹原还对天青的“勇敢”举动有些佩服,此时听见她的真实心声,却升不起一丝的同情。
有野心,却不敢承认;抓准了时机行动,却没有提前做好危机预案……能成功才怪!
如果换做是宋莹站在天青现在的位置,她才不会说什么“都是主子的暗示”的话,只咬死了是自己倾慕四阿哥已久,这才动了心思。然后大声向四阿哥表白,赌四阿哥也许会因为刚刚的春宵一度,对她残存些许怜悯,会绕过她这一遭。
如今叫天青这么一说,四阿哥说不定都会觉得恶心——他怎么让这么个偏执的傻子近了身?
四阿哥捻了捻佛珠,轻轻地说道:“苏培盛,把这奴才压到柴房,处理了。”
天青大惊,正要叫喊,就被苏培盛眼疾手快地拿起地上的破布,又堵住了嘴。
海嬷嬷等人正要进屋帮苏培盛抬人,就听见小郑子在门口通报:“贝勒爷,十四阿哥的太监和五公主的嬷嬷,现下正在长春馆门口,请求见贝勒爷和宋主子。”
这长春馆只有前院一个正门,现在让天青出去,两边岂不是正好撞上?那样的话,只怕过不了几天,全京城的王公贵族就都会知道,贝勒府在温锅宴那天五花大绑了一个下人,后来那个下人还没了踪迹。
宋莹侧侧头,示意朱砂。朱砂点头,将海嬷嬷叫进屋,几人合力将天青搬到了屏风后面的东侧间。
小郑子将两人领到正房。二人行完礼后,嬷嬷先说道:“奴才斗胆,敢问宋格格这边可用完刘御医了?五公主刚刚突然腹痛难忍,需要刘御医施针止痛。”
宋莹正要说话,就听见身后的屏风后面,传来了“砰”的一声,听着像是脚踏板撞到了家具上。
她装作没有听到:“刘御医已经给我诊完脉了,现下就在前面的门房里,嬷嬷尽管带他去给公主瞧病。”
福晋闻言起身,于情于理,她都得跟去看望一下五公主。但宋莹这边“没完事”,她又实在放不下心,面上便露出了些许迟疑的神色来。
那个嬷嬷听到屏风后的动静,又看到四贝勒、四福晋这么晚都聚集在长春馆,而长春馆除了正房,别处居然都没有点灯,已猜到是出了些什么事,便赶在福晋开口前说道:“奴才贴身照顾五公主多年,很是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只要让太医扎上几针,便可止住腹痛。今日已多番叨扰,实在不敢再劳动福晋了。”
福晋顺势重新坐下:“嬷嬷这便赶紧带太医回沁雅轩吧,明日早上,我会去探望五公主的。”
嬷嬷离开后,四阿哥看向那个小太监:“十四怎么了?”
小太监说道:“回贝勒爷的话,我们主子说,四爷答应了晚上带着弟弟们吃烤羊,这半会儿还没到,便让奴才来……催催……”
四阿哥轻轻皱眉,有些不耐。
福晋看见他这个表情,便抢先对那个小太监说道:“知道了,你去回十四弟,贝勒爷马上就会过去的。”
等小太监也走了,苏培盛带着一种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正要往门外走,却被宋莹抬手拦住。
宋莹想到福晋刚刚猛给她打眼色的样子,思考了一番,问道:“爷,您刚说的处理,是要……处死天青吗?”
四阿哥点头。天青挣扎得更厉害了。
宋莹说道:“爷,我不想天青死。”
天青被众人抬着,看向宋莹,感动得泪流满面。
四阿哥有些心疼。他以为宋莹是心软了,隔着椅子拍拍她的手:“是爷要动手,与你无干,你不必挂在心上。”
宋莹摇摇头:“爷这般说,就更不能杀她了,不能让爷为着个下人,犯下杀孽。”
四阿哥站起身,走近宋莹,再次尝试环住她的肩膀,这回没有被拒绝:“爷是天潢贵胄,自有龙气护身,不怕这个的。”
宋莹双手捧着肚子,抬起头:“那爷便当做是为咱们的孩子祈福?”
四阿哥抚摸她的头:“爷的孩子是金枝玉叶,自然也不怕这些。你有爷护着,也不必怕什么魑魅魍魉。这奴才背主,今日,爷定是要给你出了这口气的。”
宋莹瞥了天青一眼,继续说道:“爷若真要为我出气……那也不必非得杀了她。便让天青做您的格格吧?”
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四阿哥以为宋莹是气傻了,赶紧让苏培盛去太医院找院判来,被宋莹拦住:“爷,我是认真的!您就让她做您的格格吧。只是有一点,我是再也不想见到她的,因此从今以后,但凡是我在的地方,天青都不可以出现在我面前!”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未婚的包衣女子恐怕都会觉得,给皇族做妾,是个比嫁给其他包衣更好的选择吧。
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华服美食,还可以顺理成章地摆脱奴才的身份,子孙后代也会生来便是主子。
但如果成为了皇族侍妾之后,却只能拥有一个“半主子”的名分,而不能得到其他呢?
想想吧,四阿哥现在已经厌恶了天青,以后绝对不会再宠幸她。那么除非她这次“一击得中”,否则她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承欢膝下。
府宴、家宴,但凡是彰显四贝勒女眷身份的场合,她都不能出席——因为宋莹一定会出席,而天青不能出现在宋莹面前。
等四阿哥他日登基称帝,按资历给后宫众人升位份的时候,也永远都不会考虑她。天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子一步一步往上爬,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方寸的小院子,以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趣生活。
听着就很让人绝望吧。
但至少,她活下来了。
宋莹本心并不觉得天青做的有哪里不对,最多就是觉得天青做得不够好。那么她就不能让天青,因她正在扮演着的“宋滢”的立场,而丧了命。
——宋莹与宋滢,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第五道主菜”
四阿哥听完宋莹的话, 又仔细寻思了一番,说道:“既然你坚持,那就这么办吧, ”然后转身对福晋说:“福晋安排一下,别让她住进云梦斋……住到听风阁去!”
福晋点头, 催促道:“宋格格这里, 我会都安排好之后再离开, 爷还是赶紧去东跨院吧, 弟弟们都还在等着呢。”
四阿哥嗯了一声,又对宋莹说:“这般安排,你可彻底消气了?可不许再把火憋在心里。今儿晚上若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定要让喜乐去前院传话给我!”
宋莹答应着,和福晋一起送他离开。
等四阿哥带着太监们走了, 福晋也没有让人立即解开天青身上的麻绳, 直接吩咐乌嬷嬷:“我还要在这里陪宋格格坐一会儿,辛苦嬷嬷走一趟, 将天青‘格格’送去听风阁。”又转向旁边早已被惊喜冲昏头脑的天青:“听风阁平常只有一个灯火嬷嬷守夜,今日事出突然,我临时也找不到什么人手伺候你,今晚就请格格将就一宿。等明日我看过府里下人的名册, 定会给格格补上两个贴身丫头。对了,以后也不能再叫你天青, 得称呼姓氏了。她姓什么来着?”福晋没指望堵着嘴的天青能答话,这最后一句问的是宋莹。
宋莹仔细回想。她与天青第一次在阿哥所见面,天青只说自己名叫小瑶, 并没说她姓什么。之后出宫开府时, 福晋命人送来的长春馆下人花名册上, 也只有后进府的苏梅等人的身份信息,喜乐四人的却是没有的。
宋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乌嬷嬷回忆了一番,提醒道:“回福晋,天青……格格本姓武,全名叫武瑶。”
宋莹微微睁大眼,连忙低头掩饰住惊讶。
天青竟然姓武?!她是雍正的宁妃武氏?!
所以……天青注定不会因爬床之举被处死,她注定会成为四阿哥的妾室?
宋莹的肩膀慢慢垮塌下来。
这就是命运吗?当你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它设置好的既定路线时,它却会用各种方式提醒你,你其实一直被它掌握在手中?!
姓李的夏草被她弄走了,但另有一个姓李的女子补上了“齐妃李氏”的位子……
她的女儿没有早夭,但却被她亲手送给了福晋养育,等于她变相地失去了女儿……
然后是现在……因为她一时的怜悯,爬床的天青摇身一变,成了“宁妃”!
命运可真是……奇妙呀……
然而,与前两次的恐惧和愤怒不同,第三次体会到命运莫测的宋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隐隐感觉到轻松。
——这三次重大事件恰恰说明了,宋滢的命运,是一段有着一定“既定性”的历史。它总体的前进方向是不可更改的,但除此之外,仍留给了她一定的可操作空间。
这个剧本,并不是完全不能更改的!
她最初的愿望,都是可以实现的!
宋莹听福晋继续说道:“那以后就称她作‘武格格’吧。嬷嬷记得,一会儿给武格格弄些‘晚点’填‘肚子’。”
乌嬷嬷与福晋对视,轻轻点头:“福晋放心,奴才明白。”
等乌嬷嬷带着武格格走了,福晋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拿宋莹当外人,直接叫朱砂给她拿些点心来吃。
宋莹听到点心二字,也觉出饥饿——为着这事忙活到天黑,她都错过晚膳了!
她想到福晋恐怕也是空着肚子来的长春馆,便催促小郑子去膳房弄些吃食来:“不用非得凑成几个菜,拿些现成的就行,越快越好。”
等待晚膳的空档,宋莹与福晋一人捧着一碟子云片糕,一边聊天一边嚼。
福晋说道:“你今日没有冲动地要杀掉武格格,这很好。”
宋莹做腼腆状:“若不是五公主和十四阿哥的下人半道儿跑来了长春馆,我可能就不会拦着了——今日这事如果传到了外面,爷不会高兴的。”
福晋摆摆手:“你想错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宋莹疑惑。若不是为了贝勒府的“脸面”,福晋又为何非留武格格的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