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春妮儿侧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哭声减弱,只控制不住地抽噎。
孙大娘小心翼翼地靠近:“春妮儿?你咋这么看爹娘……”
春妮儿除了不受控制地抽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从小,你们就说,因为没有儿子,我们一家才抬不起头,才过得不好。”
夫妻俩定住。
“你们让我和冬妮儿觉得,我们不是儿子,我们有错,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们不能让你们丢脸……”
春妮儿抬手擦了擦脸上止不住的眼泪,“就像一根刺扎进肉里,拔不出去,动一动就扎得更深。”
孙大娘无措地喃喃,“不是……”
“你们只是女儿,你爹妈已经对你们够好了,要知道感恩,得知足。”春妮儿吸了吸鼻子,“我和李宝强没有孩子,别人说是我的错,你们也说,都是我的错,是不好。为什么啊?”
春妮儿忽然发疯地扔东西,质问:“我到底哪儿不好啊?我到底哪儿不好啊!”
夫妻俩看着她,心慌地不行,想要靠近,却没法儿靠近,只能一遍一遍地否认:“不是的……不是的……”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认什么,该否认什么。
终于,春妮儿扔掉了身边所有的东西,安静下来。
“错的是别人,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更新又晚了,抱歉,本来想把春妮儿这段情节写完,没写完,还差一点,下一章结束。
第90章 (捉虫)
孙家夫妻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乡下人, 认字不多,没什么见识,对于女儿的质问,两个人最终也无法作答。
但春妮儿的指责, 他们同样不能理解, 并且感到痛苦。
孙大娘不明白, “春妮儿, 爹娘会害你吗?我们累死累活都是为了你们姐俩好,怎么就没落到一点儿好呢?”
春妮儿痛哭过, 发泄过, 眼睛嗓子不舒服, 头因为缺氧隐隐作痛, 身体却仿佛排除了浊气、郁气,轻快了许多。
思绪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明过。
他们连答案都不能给她,就一句“为了她好”,凭什么左右她的身体、思想、婚姻……
春妮儿光脚下地, 推着两人出去。
“春妮儿!”
“春妮儿, 你听娘说……”
春妮儿毫不犹豫地关上门,依靠在门上,任两人怎么拍门,怎么说,她都不理会。
第二天,孙大爷去上工, 孙大娘小心翼翼地敲敲门, “春妮儿, 冬妮儿不太舒服, 妈过去一趟, 饭热在锅里了,你一会儿出来吃。”
里屋静悄悄的。
孙大娘黯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
片刻后,里屋的门缓缓打开。
消瘦苍白的春妮儿缓慢地走出昏暗的里屋,走到门口,停住。
一秒。
两秒。
……
春妮儿的手慢慢抬起,停滞在半空,手指蜷缩,后退。
手退到一半,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强制它停下。
春妮儿太久没有主动“想要”做什么。
手微微颤抖……
头脑里似乎有两个春妮儿,不断拉扯。
一个透明的“她”催促:推开啊,快推开啊……
一个实体的“她”唱衰:别白费力气了,不行的,回你的壳里去吧,那儿才安全……
越封闭,越胆小。
越胆小,越犹豫。
渐渐的,实体的“她”占了上风,她的手瑟缩到腿边。
脚步即将后退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句句话语——
“想要真正走出来,重获新生,只能靠她自己。”
“有的人就是那么无可救药……”
“她会有勇气向我求助吗?”
“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出手。”
……
最后,全都化成一句——
“我没有错。”
春妮儿猛地握住门把手上,用力一推。
眼前明亮的一瞬,她下意识地闭眼侧头,躲闪阳光。
但十一月初的日光并不强烈,凉意侵入衣衫,凉丝丝的空气吸入肺腑,并没有那么不舒服。
春妮儿睁开眼,适应了几秒钟,抬脚跨出门,走向院门。
隔壁老王家——
孙大娘面带喜色地叮嘱:“你快躺着,别起来了。擵羯一2零七”
“要不是我婆婆找钱婶儿来给我们看,我们还不知道怀了呢。”冬妮儿躺靠在炕上,担忧地抚摸平坦的肚子,“前些日子流血,我和四哥吓坏了,要是建国叔在家,我们都能安心点儿。”
“钱婆子看怀孕也挺准的,你就先好好养着。”
冬妮儿笑得一脸幸福,“嗯,要是个儿子,我和四哥就轻松了……”
孙大娘微微变色,涩然道:“你怀孕的事儿,先瞒着你姐吧。”
“我姐她……”
孙大娘摇头,起身,“你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妈先回家。”
婆家娘家离得近,冬妮儿没什么不舍,点头。
孙家院外——
春妮儿听到开门声和说话声,听出是她妈,一急,再不迟疑,小跑向路口。
几分钟后,孙大娘从隔壁回到家,先去看了眼锅里,见没动过,走到里屋门口,喊了几声“春妮儿”,没得到回应,眼圈儿一红,默默站了两分钟,才转身走开。
她没有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春妮儿独自出现在大队办公室,垂头站在赵柯面前,手紧紧揪着衣摆。
“我……我……”
她“我”不出个所以然,始终没进入下一个字。
赵柯两手交叠托着下巴,眼含笑意,耐心地等待她表达诉求。
春妮儿小心翼翼地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立马低下头,手指焦躁地抠来抠去。
赵柯看着她,视线定在她的耳朵上。
春妮儿哪儿都没有肉,唯独耳垂肉嘟嘟。
据说,耳厚垂珠,是有福气的象征……
春妮儿偷看了赵柯几眼,发现她目光一直很平和,手指便一点点松开来,“我想离婚。”
她声音很低,但赵柯听见了,“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春妮儿反应迟缓,几秒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赵柯给予肯定:“及时止损,聪明的决定。”
春妮儿抬头,注视她。
赵柯不紧不慢地收拾桌面。
大多数大队的管理比较严格,农民们受到管束,出行不便,整日劳作,集体高于个人,对道德的要求很高。
同时,因为闭塞,因为愚昧无知,因为传统……人们的诸多标准比较矛盾。
而贫穷会使人性衍生计较、自卑、贪婪甚至恶……
大多数人思想单纯朴实,斤斤计较到一根葱一粒米,爱占便宜,落后观念难以扭转……过分了该教训教训,该敲打敲打,这种还属于情有可原,穷嘛。
可人一旦恶了……本质已烂。
赵柯边走向门口,边道:“找一个善良的人度过一生,不要试图改变一个没有善良品质的人,那是个亏本买卖。”
春妮儿目光随着她呆呆地移动,脚却像是钉在了地上。
赵柯回头,叫她:“走啊。”
春妮儿回神,手忙脚乱地跟了两步,“去、去哪儿?”
“去李村儿啊。”
春妮儿睁大眼睛,这么快吗?!
“不能耽误抢收,拖着也影响秋收的心情。”赵柯不把李家当回事儿,漫不经心地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解决吧。”
她为什么能说得那么轻松?
春妮儿跟在她身后,不住地瞧她,满眼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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