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赵建国一身整齐地站在正屋门口,口头劝说媳妇儿:“别折腾孩子了,让他们回去睡吧。”
余秀兰骂人:“赶紧回去!再让我听见你俩动静,晚上别睡了!”
赵枫一溜烟儿地跑进屋。
赵柯想说她还要浇花,可即便看不清楚余秀兰同志的脸,她也能确定,那两只眼睛在瞪人。
只要她有啥意动,母豹子就能扑上来收拾她一顿。
赵柯乖巧地转身,决定十分钟后再出来。
余秀兰站在院里盯了一会儿,才走回正屋。
赵建国打了个哈欠,问:“课还上吗?”
“上啥上!明天早上再说!”余秀兰本来还要面子,现在赵柯他俩知道了,也没必要躲躲闪闪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
赵柯家院子里,三只鸡懒洋洋地趴在土地上晒太阳,时不时抖抖翅膀,梳梳毛,扑腾起一阵灰。
“嘎吱——”
三只鸡齐刷刷地支棱起鸡头,扭向同一个方向。
堂屋的门打开,赵枫迷迷瞪瞪地绊了一下门槛,逃出门。
三只鸡扑扇翅膀,逃散开。
过了一会儿,赵枫端着个盆子从仓房出来,随意抓了把灰菜籽洋洋洒洒地撒出去。
三只鸡拔腿飞奔回来,脑袋拴了秤砣似的头也不抬地叨食。
赵枫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一眼堂屋,伺候他们家每天下蛋的功臣们,可比伺候新上任的余老师轻松多了。
六点半,赵枫做好早饭,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喊:“妈,饭好了。”
屋里,余秀兰回:“先搁锅里热着,过半个小时再吃。”
那……
“你也进来听课!”
赵枫满脸写着疲惫,他真的不爱学习。
七点,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吃饭,赵柯三人看着余秀兰手不释卷,全都有些消化不良。
七点四十,赵柯背着绿挎包,端着白茶缸,迅速离家去上班。
队委会——
队长赵新山、副队长许正义、会计牛江,保管员何东升全都已经坐在队委会的办公室。
牛会计一见赵柯就温和地说:“赵柯,来的挺早啊。”
赵柯一一问好,说:“头一天来,肯定不能迟到,不过没想到几位叔伯更负责任。”
许副队长笑呵呵地说:“年纪大了,觉轻,我在家待不住,六点多钟就来了。”
赵新山则是直接进入主题,吩咐:“牛会计,你和东升带赵柯把咱们队委会好好转转。”
队委会其实就一间屋和一个大仓库,一眼能看到底。
屋子兼具办公室和会客的功能,里头有两张方桌,两个高柜,一个上锁的柜子里装了村子各人的档案文件等,一个装着报纸、笔记本之类的零散东西。
“屋里就这样,过两天就熟悉了。”牛会计笑着说,“你之前来队委会,都没进过仓库吧?”
赵柯摇头,“没有。”
“那得仔细瞅瞅,妇女主任不能脱产,省得以后两眼一抹黑。”
何东升拎着一串儿钥匙,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去开仓库门。
赵柯配合着他的步子,走得也不快。
仓库里现在没有粮,只有各种农具,木耧、木犁、竹筐、木铲……也有铁耙、铁锹什么的。
何东升挺沉默的一个人,给赵柯说明各个工具都在哪儿,十分言简意赅,末了补充一句:“取用都得通过我。”
既然这样,赵柯其实了解与否无所谓。
三人转完一圈儿,赵柯和牛会计回办公室,许副队长去带队上工了。
赵新山让赵柯坐在她妈之前坐得地方,“现在不是农忙,村子里劳力有点儿过剩,我就没给咱们队委会安排上工,省点儿工分。”
他烟瘾有些起来,瞅瞅赵柯这年轻妮儿,到底没点着,嗅一下烟袋,念叨:“咱这也不是农业生产的最前线,根本用不上知青过来支农,就该把他们全都安排边境去支边。”
赵新山就是随便说说,有牛会计,自然不用赵柯陪聊。
赵柯抱着白茶缸干坐着,生理性的开始萎靡不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哈欠。
第一个哈欠,赵新山和牛会计没看见。
第二个哈欠,俩人看见了,没说什么。
但她一个接着一个打,影响的赵新山也忍不住犯烟瘾打哈欠。
赵新山说她:“年轻人,这么没有干劲儿可不行。”
赵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是谁,凌晨就搅合全家起来上课,一连上了好几个小时,依然干劲儿十足?
是余秀兰同志。
是谁,上班的第一天就奠定了“没有干劲儿”的人设?
是她,赵村生产队的小赵同志。
第20章 (捉虫)
一九五九年, 夏初的一天。
年轻的余秀兰还是生产队的普通社员,早上吃完饭,叮嘱懂事的大女儿:“小棉,看好妹妹。”
六岁的小赵棉乖巧地点头, “好。”
三岁的妹妹捏着姐姐的衣角, 奶声奶气地学姐姐:“好~”
余秀兰温柔地挨个摸摸她们的头, 和赵建国一起去上工。
他们走后, 奶奶宝贝地抱着孙孙出来,指着盆里的几件衣服, 支使赵棉:“没看我在照顾你弟弟吗?还不去把衣服洗了。”
妹妹有点害怕地躲进姐姐身后。
爷爷和爹下工还得辛苦去队委会大院挑水, 奶奶不准浪费水, 小赵棉只能去河边洗衣服, 让妹妹先待在家里。
妹妹两只小手抱紧姐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
屋里, 弟弟开始哭闹, 奶奶轻声哄了几句,转头又对赵棉不耐烦地喊:“还不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妹妹噘嘴,“奶坏~”
小赵棉小小的手指挡在嘴前面,“嘘——”
无论怎么说,妹妹就是不撒手, 小赵棉没有办法, 只能带妹妹一起去河边。
“姐姐要拿盆, 不能牵手, 你拽着姐姐的衣服, 好吗?”
“好~”
妹妹乖乖地抓住她身后的衣服,然后歪着小身子,小脑袋瓜儿伸向前,冲姐姐笑。
小赵棉好喜欢妹妹,一把抱住妹妹,在她脸蛋上亲了两下。
妹妹“咯咯”笑,也搂着姐姐,踮脚嘬姐姐的脸。
姐妹俩亲昵地玩闹起来。
屋里奶奶的骂声又响起来,“磨洋工,等我洗呢!”
姐妹俩同时缩缩脖子,看向彼此时,又忍不住偷偷捂嘴笑。
去河边的路上,小赵棉费劲地抱着木盆,走一段儿就要停下歇一歇。
妹妹就松开姐姐的衣服,两只小手扶着盆,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托,“嗯——”
小赵棉不用她帮忙,妹妹一定要帮。
最后姐妹俩一起抬着木盆走到小河边。
小赵棉叮嘱妹妹:“不要乱跑。”
妹妹揣着手手蹲在她身后,“好~”
衣服不多,但家长们穿着干过农活,很脏,洗不干净或者回去晚了,奶奶都会骂。
小赵棉哼哧哼哧地又搓又捶,没注意到妹妹小脚丫挪啊挪,想挪得离她近点儿。
“扑通——”
小赵棉一惊,抬头看到妹妹在河里扑腾,整个人都傻住。
妹妹根本不会叫“救命”,惊恐地哭叫:“姐姐——”
衣服掉落进水里,小赵棉都顾不上,使劲儿伸出小手,“妹妹!手!妹妹……”
妹妹极力伸出小手,可两个人的小手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仿佛要划开一道绝望的天堑。
小赵棉看着水中沉沉浮浮的妹妹不知所措,吓得崩溃大哭……
工厂宿舍——
赵棉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深陷在噩梦里。
她的耳边全都是妹妹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喊。
“姐——姐——”
妹妹在求救,可她太没用了,只能急地大哭,眼睁睁看着妹妹漂远。
梦里,又变成各种骂声和争吵——
“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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