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而一头母猪从生产到怀胎只要三个月,这几头母猪就暂时够供给赵村儿大队养猪场了,真要留种猪,也可以等到下胎或者下下胎。
现在,这些猪是要完成合同的。
赵柯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们:“不能。”
社员们幽怨,“真冷酷。”
不过也没纠缠,大伙儿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纯粹是一时上头。
但这上头法儿,也挺磨人,赵新山便禁止社员们再靠近猪圈。
社员们就像是被迫跟孩子分离的父母,情绪很低落,打游击战,偷偷去看猪崽儿。
赵柯哭笑不得,他们实在是戏多。
大队有了第一头母猪生产的经验,大伙儿心态就放平了很多,只关心,不焦虑。
饲养员和接生员们照常轮班儿,赵芸芸也趁着亲爹心情好,偷偷摸摸回了家。
赵新山对她的回归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
赵芸芸发现他不管,立马就支棱起来,大摇大摆地在亲爹眼前走动。
赵新山看她这德性,好心情都糟了,出门儿,眼不见心不烦。
赵芸芸跑到赵柯跟前嘚瑟,“我爹就是个哑炮。”
赵柯冲着她摇摇头,很无奈,“你哪怕偷偷弄一盒烟叶给大伯,哄一哄他呢。”
赵芸芸一拍手,“诶呀,我咋没想到!”
但她随即又说:“那不行,我妈让他戒烟呢,我这不是犯我妈忌讳吗?”
行吧,就她心眼儿多。
赵柯不再跟她讲什么是“偷偷”,撵她离开办公室,“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大伯过来,看你来气。”
赵芸芸摆手,“晚上自个儿睡吧,别想我。”
“我会想你?是你当我那儿是避难所。”赵柯微笑吓唬,“收回你嘚瑟的话,否则下回我不让你进门儿。”
赵芸芸立马老实,“赵主任,您忙,我走了。”
赵柯失笑地看着空空的门,她甚至不保证“没有下回”。
·
当晚,赵柯一个人躺下,脑子里没有控制思绪乱飞,打了个困意慢慢的哈欠,便陷入睡眠。
她睡眠一向好,但今日做了梦。
梦中,地动山摇,她的身体失重地随着晃动歪歪斜斜,耳边儿似乎也有异样的响声。
忽地,赵柯睁开眼,借着熹微地光,听着稀碎的声音,意识到:不是做梦!真的在晃!
整个双山公社都发生了异常的摇撼。
这片土地上,有的人睡太沉,没有意识到;有的人从睡梦中醒过来,慌慌张张爬起来;有的人起夜正在外头撒尿,摇摇摆摆,急忙拽裤子,睡意全无……
有的老人,惊醒后,以为是轰炸,惊惧地缩在墙角,直到晃动停止,才意识到没有爆炸声。
公社,段书记、吴主任匆忙穿衣服往公社赶。
各个大队也都在议论,刚才那一阵儿是咋了,然后发现村子再没有异动,便又回去睡觉。
赵村儿大队要慌乱许多。
摇晃只发生在短短的几息,社员们发现后,甚至都没来得及跑出屋子,就恢复宁静。
社员们纷纷走出屋子,跟左邻右舍交流。
赵柯家,余秀兰也站在她屋外心有余悸地问:“刚这是咋了?吓我一激灵。”
赵柯面色很沉重,“可能……是地震。”
他们这边很少地震……
突然,村子里响起惊慌喊人的声音:“猪早产了!”
赵柯和余秀兰对视一眼,赶忙往出跑。
值班儿的饲养员是莫莉,她看见赵柯便急急地喊:“赵主任!两头猪发动了!”
只有一头猪到产期了,另一头是早产!
接生员孙继红、赵春花还有钱婆子都住在村东头儿,就在赵柯家前后。
赵柯让她去叫尹知青,然后和余秀兰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去找接生员。
附近的社员们听到,也都跑到养猪场附近,又不敢靠近惊到母猪,就停在晒场北边儿,焦急地观望。
接生员们赶到,第一时间冲进养猪场,直奔生产的母猪。
而赵柯和赵新山跟进来,猛地发现生产的那头猪仿佛应激了,母猪和小猪崽儿们都在乱窜,猪圈地上,有三只小猪崽儿无声无息地躺到在地上,鼻头嘴角有血。
赵柯和赵新山赶紧招呼饲养员们进猪圈,两个按住母猪,赵柯和其他人抓小猪崽儿出去,免得再出现踩踏。
那三只小猪崽儿也带了出来。
已经死了……
赵新山沉默几秒,叫人先安置好其他猪崽儿。
隔壁的猪栏,分娩在进行,猪嚎叫声不断。
赵新山和赵柯顾不上难受,便过去看。
隔壁第一间猪栏内,产期到了那头猪羊水已经破了,只生下两只小猪崽儿,其他猪崽儿不赶紧出来,很有可能胎死腹中。
另一个猪栏里,早产的猪也生下两只个头小小的猪崽儿,猪崽儿落地,扭动了一下,很虚弱。
接生员们要争分夺秒地掏猪崽儿,饲养员们便进去接手生出来的小猪崽儿。
第二间猪栏,饲养员对那两只小猪崽儿搓按,用手给它温度,依旧没能阻止小猪崽儿死掉。
随后,母猪早产下的猪崽儿,两只落地,还没等饲养员救,就死了。
剩下的,掏出来就是死的。
这间猪栏,气氛压抑极了,一个又一个死胎出现在地上……
第一间猪栏,两只小猪崽儿生得快,饲养员帮它们撕开捂在口鼻的胞衣,它们很快便能够自主呼吸。
但母猪难产了,时间紧迫。
接生员尽量以不伤害母体的最快速度,掏出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小猪崽儿,到第六只,明显气息微弱了许多。
母猪的肚子还硬着,气氛越发焦灼。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收拾好,放到母猪肚子下便能找奶喝。
接生员拽出第七只和第八只,气息更加虚弱。
赵柯看他们人手不够,便打开门进去,接过第六只小猪崽儿,不住地搓它的身体,给它提供温度,间或按压,试图救活它。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
第七只和第八只没气儿了,脑袋软软地垂下。
后面拽出的小猪崽儿,也都窒息在母猪腹中。
隔壁也停了下来,无声地看过来。
赵柯手里的猪崽越来越弱,她将猪崽儿送到母猪身下,想让它张嘴喝奶,边往上送还边继续搓,给它加温。
但小猪崽儿不张嘴,几分钟后,头还是垂了下去。
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手里没了气儿,没人能轻易接受。
赵柯眼眶微红,不死心地继续搓。
可无论她怎么摆弄,那小猪崽儿就是软趴趴的。
极致地死寂蔓延在两个猪栏里外。
众人不忍心地别开视线。
“算了,赵柯。”
赵新山站在外面,声音沉闷地叫她,“出来吧。”
赵柯两臂无力地垂下,坐在干草堆上,沉默。
其他人静静地提着小猪崽儿出猪栏。
一只、两只……十八只,加上之前踩踏而死的三只,二十一只猪崽儿,整齐地摆在猪圈外。
社员们看着,神色痛惜。
有几个男社员抱头蹲在了地上,甚至不敢多看。
即便准备得再充足,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突然到来。
生命有时候,既无常,又苦涩。
死掉的猪崽儿得处理,要不埋了,要不……不是因病没的,应该是能吃。
不少社员有心理障碍,也有社员经过灾荒年,饿起来什么都敢吃,更别说,这是肉。
赵柯和赵新山默默地走到老槐树下,背对着养猪场,没管他们咋处理猪崽儿。
赵新山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兜,又挪开。
大概十来分钟,或者更久,两人都没说话。
一只女性略显粗糙的手碰了碰赵新山的肩膀。
赵新山侧头。
李荷花没做说啥,递给他一盒烟和一盒火柴。
赵新山一顿,接过来。
他慢腾腾地推开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在侧面轻划,第一下没打着,第二下才着起火苗。
赵新山是老烟枪,戒烟憋坏了,也会偷偷跟人要卷烟抽。
他点着烟,猛地抽了两口,咳嗽:“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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