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他很珍惜现在,既不是幻像,也无关落魄草。像曾经无数个夜里,她说着说着开始发困,而后自然而然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付音的一切,对于虞禾而言,只是一场噩梦,也只会是梦。
就像婆罗昙下的许多个愿望那样,虞禾会好好活着,所有灾厄都离她远去。
——
虞禾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身上穿戴整齐,除了窝在谢衡之怀里稍显凌乱,压出了一些褶痕以外,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
她猛地坐起身,一眼便望见天穹上的赤红缝隙,已经宛如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让人望见只觉得骇骇人。
“谢衡之,还剩多少天了?”
虞禾起身整理衣衫,短暂的安稳后,她心中反而感受加倍的焦虑不安。
头顶的天隙就像要将她也吞进去,数不清的麻烦压在心头沉甸甸的,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二十日。”
听到这个数字,虞禾不及叹息,又想到一件要事,回身问他:“对了……昨夜你提到剑骨,我才想起来,这是怎么了,你炼出剑骨了?还有我昨日为何疼得死去活来,你又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她说着眼神还带了几分怀疑,毕竟剑骨这种东西,她只听过不曾见过。谢衡之的破妄沉寂五十年,他又道心不再,凭什么还能炼出剑骨?
谢衡之看出她心中所想,却不咸不淡地问:“现在还疼吗?”
虞禾摇了摇头。
而后他才说:“修炼出剑骨,与是否勤勉并不相干,重要的是看根骨。”
她一听便唉声叹息道:“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我曾投身日月洪炉,此事你应知晓。”
虞禾愣了一下,接着问:“你的剑骨是那时炼出来的……为什么?”
传闻说谢衡之投身日月洪炉,是为了炼化一身魔气,为此不喜折损根基,如今看来,或许还有这层原因,可如今的他也不像是为了剑法,愿意以身涉险差点没命的样子。
“要修炼出剑骨,根骨修为缺一不可,最后便要看天运了。”
谢衡之抬起一只手,轻点在虞禾的脊背处。“我将剑骨分你一半,对你修炼有益,你不是想要回家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虞禾面色一变,被谢衡之一言不发又安排了许多,她心中不快,隐隐有要发怒的迹象。
“天火开启,九境天地之气失衡,正是界限最薄弱的时候。你是异界之魂,那道天隙,会是你回家的路……”
“谢衡之!”虞禾慌乱地打断了他,也不知自己的慌乱从何而来,随后她正色道:“你知道我不会因为想回家,就希望天火阵法被开启。”
谢衡之盯了她一会儿,忽然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是吗?那随你吧。”
第100章
虞禾本来就有些不满, 谢衡之的态度更让她火气直冲头顶。
“你根本没有问过我,自作主张分我剑骨,又说什么能送我回家, 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还要我谢谢你不成?”
付须臾参破心剑登往异界,原本是她回家的一个念想。然而经历了这么一遭, 她才知道从前敬仰的前辈,不仅是要毁灭九境的疯子, 还是害她如此凄惨的推手, 连回家的期望也成了一场空。
就在她彻底颓丧,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谢衡之又说, 天火开启之际,便是她回家的最好时机。
这种回家的方法,虞禾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何况剑骨的事, 谢衡之在此之前当真是半个字也不曾透露过,她还以为剑骨与心剑一般,都是世人胡乱编出的东西, 谁知道还能分给旁人。
这么大的事, 谢衡之却闷不吭声,一厢情愿地做完后才通知她。
虞禾越想越气, 然而她身前的谢衡之不为所动,仅仅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见她怒瞪着自己,谢衡之终于低顺了眉眼。“是我错了。”
事已至此, 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再多计较也是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皱着眉打量谢衡之,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疼吗?”
虽然她不知道剑骨是什么样的,但分了她一半,连她都感觉到了疼,谢衡之一定更疼吧?
谢衡之微微一怔,眼中也多了抹笑意。
“还算好,并无大碍。”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剑骨出自我的身躯,有血脉灵力牵引,在完全融合你的肉身之前,这些时日你我二人不能分离太远。”
虞禾将信将疑道:“不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吧?”
“即便是假的,你也会照做,不是吗?”
他知晓以虞禾不喜欢做无谓的冒险,就算不知真假,她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被骗总好过受伤。
虞禾幽幽地叹口气,问:“远是指多远?”
“越近越好。”谢衡之顺手牵过她,朝着下山的小径走去。
柳汐音和顾微都是聪明人,各大仙门过了这么久,也该察觉到这所谓的天火诛魔不对劲了,不然也不至于流言四起,连鹤道望都派出了手下的人去查探。
即便付须臾的生平故事传到两千年后,只剩下了半真半假的零碎传闻,后世也能在那些不多的传闻中,窥见付音的身影。她的名姓被遗忘,生平也无人知晓,只记得她是付须臾敬仰的师姐,是他修道路中最非同一般的存在。
修士死后,魂识会渐渐消散,化为灵力重归天地。
顾微的光阴似箭能够溯回肉身之内的魂识记忆,付音的尸骨被炼化以后,灵力强悍都能够锁魂,或许就是因此,既能将虞禾锁在十九已死的肉身中,也留存了付音微末的一丝魂识。
“付须臾还活着,这种话说出去都不信吧……”虞禾想到就忍不住发愁,都这个时候,总该意识到天火诛魔是糊弄人的了。
“我们从朱雀城离开后,仙门的人赶到,找到了师清灵,尸身上的邪术尚未消散,加上光阴似箭留存的记忆,要连起来并不算难。”
谢衡之往下走的同时,顺手捏了个诀,闪烁的灵光在虞禾的身上绕了一圈。
“这是什么?”
“隐匿行踪的障眼法。”
虞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用这个就没人能找到了?”
“也不全是,有一个人能找到。”谢衡之说着,目光从她困惑的脸上扫过去。
“谁术法这么厉害?栖云仙府的人?”虞禾想了想,好像也没听说过什么人能跟谢衡之单挑打赢的,就算是现在的付须臾,反复更换皮囊,修为都用来维持人形了,也不是他的对手。
“想不到便不用想了。”谢衡之淡声说完,将她拦腰抱起,身体一轻便跃出了清圣山的结界。
“所以到底是谁?”虞禾追问他。
“等见到他,你自然会知晓。”
谢衡之面色不变,语气却能听出点微妙的不耐烦,显然是不大待见她问起的人。
虞禾猜想那多半就是什么难缠人物,或许又是谢衡之招惹的,也没有追问的兴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论如何,先找到付须臾,或许还能有一丝挽救的机会。
“我记得峰主曾说过,世上没有破解不了的阵法,只是暂未寻到方法,亦或是人力有限,付不起破阵的代价。或许……”
她说着又停了下来,此时此刻,连她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可无论如何,总要拼尽全力试上一试。天火灭世,届时修士或有能力自保,寻常凡人又该如何?
谢衡之:“付须臾用两千年布阵,在九境各地用借花之阵献祭生灵用以发动阵法,又费心让九境地脉重连,想要阻止他,你以为,谁付得起这个代价?”
他说完后虞禾便沉默了,他垂眼看她,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苦笑。
当初虞禾不认同阳关道的灭魔之法,即便利用借花之阵献祭众多修士后,能够开启天火诛魔,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她也不认可这种欺骗与利用,让无辜人为了所谓的的救世而赴死。
如今轮到她想要阻止天火诛魔,仍是要牺牲更多人,她同样不会认为这是对的。
虞禾仰头忘了眼天穹,火红的巨缝映入眼底,宛如在她瞳中跳跃的火焰。
这道天隙给了她回家的机会,同时也将为九境的生灵带来浩劫。正如谢衡之所说的,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这一切本不是她的错,也不关她什么事。甚至可以说,她只是神仙打架,无辜被卷入的倒霉凡人。
天火诛魔的起点,本就是因为人性的丑恶,凡人的浊念滋养了魔族,而他们无力反抗,只能依靠更为强大的修士保护。却正如付音所遭遇的那样,有人恩将仇报,更多人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或许这两千年间,付须臾也有过迟疑与挣扎。但两千年这样漫长,执念消散不去,初心早已在人世间被磋磨到面目全非,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谢衡之的话恰好戳中了虞禾的心思,从一开始她回到家,就想将一切忘掉,所有好或不好的事都当做是梦,她还有一个属于她的,更安宁自在的世界。
但她想了片刻,却说:“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尽力而为最好。大道无情,人却有情,要是我修道,也能救到重要的人,也不悔走过这一遭了。”
谢衡之听到这话,眼睫忽地轻颤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救到重要的人。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谢衡之忽然想到了死去已久的陆萍香。也想到了当初在魔域,被煞鬼啃食到露出半边白骨的自己。
很久以前的他,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求而不得,被心中执念苦苦折磨的时候。
那些年月并不久远,他却总觉得记忆模糊,也或许是没什么好记得,也不想记得。
他不希望虞禾有相同的感受。
——
虞禾原本以为,离开了清圣山,谢衡之应当是要与她去找付须臾,再不济也是先回一趟栖云仙府,找鹤道望以及各位仙首商量对策,谁知他却自顾自带她去了凡世。
从朱雀城回来以后虞禾便昏迷了几日,总觉得这几日耽误了许多事,一点也没有游玩的心思。
她语气略有埋怨:“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走吧,陪我进去看看。”
虞禾虽然不大理解,但还是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似乎天火诛魔的真相也传到了凡世,以致街市上的百姓无不是面带愁容,只有天真无知的孩童还在欢笑着跑闹。
谢衡之兀自说道:“神佛面前,能窥见凡人各种各样的私欲。”
随着虞禾往城隍庙深处走,香火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甚至浓得有些刺鼻。
她看到来来往往的人跪坐在蒲团上跪拜磕头,他们紧闭双眼,虔诚的向石像祈愿,签筒在他们的手中被摇得哗啦作响。
世道大乱,神佛前反而愈发香火旺盛。
虞禾望着这一幕,心中似有所感,也紧随人后,取了三支香点燃,在神像前拜了又拜。
等她要起身离去的时候,谢衡之却忽地说:“不求支签吗?”
“也是,来都来了。”她喃喃地应了一声,心中想着与这次的劫难,取过签筒晃得哗啦响。
然而要抽签的时候,她又将签筒递到谢衡之面前,说:“天道最眷顾你了,你来抽吧。”
听到这句,谢衡之无声地笑了笑,顺从她的意思抽了支签出来,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很快便移开眼要将签丢回去。
虞禾抓住他的手,凑近了才看到签上写着:卦中之象如推磨,顺当为福反为祸。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写的“凶”字。
虞禾收回目光,灵签落入签筒,她也立刻拽着谢衡之往外走,边走边说:“修道之人怎么能信这些,肯定不准的。”
上一篇:方舟
下一篇:女配要避免和男主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