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他才不会在意。”公仪蕤无所谓地摊手,说道:“他也就在意过你。”
虞禾瞧了眼霁寒声的伤,见他没有大碍,低着声轻飘飘地重复:“他才不会在意。”
公仪蕤给霁寒声随意地处置好伤势,轻瞥她一眼,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摸着那只乱叫的猴子,试图用轻柔的动作安抚它。
“之前你受了伤,他可是每日都来看上一眼。要知道他对旁人,都是只要死不了,就不算什么大事。他甚至不放心命剑解除你再遇上危险,临走前还给你下了几道保命的咒法,这怎么还算不在意,他喜欢你这不是明摆着吗?”
公仪蕤越是安抚,那只猴子叫得越凄厉,挣扎的幅度比方才还要大,搞得他也暴躁了起来。
“都不重要了。”说到这儿虞禾又怅然了起来。
“很快我便要离开仙府拜入姑射山,日后还不知能否有再会的那一日,也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
“我说你们……”公仪蕤叹着气,原本略显感伤的氛围,在猴子的乱叫下荡然无存。
虞禾看不下去了,带着霁寒声起身道别。
临了,两人又去了一趟禁地边缘,这次没了灵兽之契,尚善好一会儿才从水底冒出来。
虞禾坐在地上拆开桂花糕,而后丢进尚善嘴里。
他语气忽然拔高,道:“这是什么?”
虞禾好似在一只黑蛟的脸上看到了惊喜。“是桂花糕,人间的一种糕点,你喜欢吗?”
他点着头,巨大的蛟首晃动起来像块颤动的黑色礁石。
“那我以后嘱咐人多带一些给你。”
“你再也不来了?”尚善的语气忽然警惕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我一定会来跟你道别。”虞禾在地上坐好。
霁寒声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就发现虞禾从怀里抽出了一根蜡烛。
“这是要……做什么?”他不解道。
“今日是我的生辰”,虞禾解释道。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传闻,生日的时候要对着蜡烛许愿,然后再吹灭,这样就能实现。”她不精通术法,还不会火诀,示意霁寒声将蜡烛点亮。
霁寒声照做后,看着虞禾在烛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面庞,眼瞳中的光点也随着烛火颤动。
她闭上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发丝被风吹得缓慢飘动,暖色的光晕让霁寒声想到了昨日的晚霞。虞禾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无限温柔,连带着霁寒声的心也柔软了起来,仿佛有一小簇温暖的火苗正在烘烤着他,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发干。
他虽然不知晓虞禾的过去究竟是如何,但他却能感觉到,虞禾一定是很喜欢谢衡之。他也很羡慕谢衡之,能被她这样喜欢过。
片刻后,虞禾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吹灭。
她小声念叨着:“老天爷保佑。”
保佑她的愿望都实现。
——
三秋竞魁已到了收尾之时,谢衡之料想会有人在此时对仙门不利,已经暗中排布好了一切。
夜里,他屏退看守的弟子,独自回到空旷冷清的殿中。
不知为何,他无端想起陆萍香的话,而后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想要记得再清晰些,却又像是隔了一重拨不开的浓雾。
或许师无墨有所隐瞒,若不然,没有情意,为何还会有忘不掉的影子,那些莫名的感触并非作假。或许损失的记忆,比他想得要更重要。
然而如今三秋竞魁已到收尾之时,损失记忆一事只能暂且按下,若是此刻去找公仪蕤恢复,只怕会有人从中作梗。
殿外的凉风吹进来,一室的烛火都被风压低了,转瞬后火苗复又燃起。
殿内有天光珠,烛火的存在可有可无,只是文尹君更喜欢烛火的光晕,他走以后,弟子也没丢去点烛的习惯。
谢衡之侧目看着一盏被吹灭的烛灯,心上忽然涌出一种奇异又陌生的感受,但是又联想不到缘由。
一个弟子走进来,看到谢衡之正望着一盏烛火,正犹豫要不要重新点亮,他却下意识地问:“今日,是八月二十?”
“是啊,掌门有什么安排吗?”
他微敛着眉,沉吟片刻,才道:“没有。”
第45章
三秋竞魁到了最后一日, 最后的魁首也没了太多悬念,倘若不出意外,以霁寒声的修为, 应当能略胜那位落霞山的修士。
落霞山的掌门师出栖云仙府,也算师无墨的师弟,学成后自立山门, 以善使双剑闻名。
他的长子继承了父亲的资质,筑基不过二十年, 便凭借双剑在三秋竞魁上技惊四座。
霁寒声与那用双剑的新秀碰上, 两人足足过了三百多招,最后仍是霁寒声凭借姑射山剑招的缥缈多变, 略胜一筹将对方击落出局。
姑射山百年没出过魁首了, 眼见就要掉出仙门榜前十,终于出了一位霁寒声。原本谦虚内敛的姑射山弟子,顿时昂首挺胸, 走路都好似被风托着。
虞禾跑去恭贺霁寒声,他也很高兴,连身上的伤痕都没来得及管, 见到虞禾第一句便是:“我赢了。”
虞禾在一旁观看也是激动不已:“我看见了!你好厉害, 你最后几招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没说上几句,有人来找霁寒声的师叔, 说是栖云仙府的掌门有事相商,不止是姑射山,还有另外几个仙门的人也都被请走了, 多半与日后再选仙首有关。
竞魁结束的最后一日, 众修士总要轰轰烈烈地闹上一整夜,通常这一日, 栖云仙府的管制也会松上许多。不再如前几日那般,为了防止闹事,每个山门都让恶名远扬的悔过峰弟子巡视。
虞禾要离开栖云仙府拜入姑射山的事已经告知了悔过峰的同修,虽说她入门的时间不长,给人的印象却深刻。几乎没人不记得她四处找人切磋被打飞的模样,而且山门中谁若有事抽不开身,若是找上虞禾帮忙,她总是格外好说话,连跟随在鹤道望身边的时候都没见她崩溃。
如今忽听闻虞禾要走,还是去姑射山这种地方,众人不仅不舍,更是难以理解。毕竟放眼九境,如今的栖云仙府是其他仙门望尘莫及的存在,何必要到姑射山去。
虞禾只是觉着,于她的资质而言,在什么地方修炼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何况离了栖云仙府,对她和谢衡之都好,也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虽有同修出言挽留,她要去姑射山的心意却坚定不移。
虽然三秋竞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却总有人因此结为好友,离别之时也都是依依不舍。
霁寒声的师叔前去议事,他领了奖赏后,留下与众人聚在一起,路过的人纷纷恭贺他夺得魁首。不知是谁到附近的镇子上买了爆竹,在望仙台上摆了满满一堆,许多弟子都凑过去看焰火。
虞禾也带着霁寒声去凑热闹,一群人望着天际炸开的火树银花,在欢声笑语中举杯畅饮,快意又潇洒。
就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霁寒声扭过头,小声地问虞禾:“你不去……再见他,一面吗?”
虞禾扭过头,一时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这不好吧?”
霁寒声忍不住想到自己师尊说过,人生在世,有些话是一定要当面说的,否则心中总会有那么一个念头怎么也忘不掉。虽然谢衡之是他的舅父,但他还是希望,虞禾往后不要再念着他了。
虞禾承认自己其实也那么想过,她与悔过峰的同门都道了别,连当初那位被她用血度母所救的修士,听闻她要走,也愧疚万分地来当面与她又说了一次抱歉,还送了几块灵石法器给她。甚至最后,她还跟昏迷不醒的鹤道望说了后会有期,唯独与她纠葛最深的谢衡之,她只是远远地看上几眼。
“我不、不希望你,留下遗憾。”他看到虞禾留了一包桂花糕,没有拆开,也没有送给任何人。
“我们明日,便要动身。”霁寒声犹豫着说。
他们已经离开太久,三秋竞魁结束,也该回到山门去了。姑射山门规森严,虞禾作为新入门的弟子,再也无法轻易出山,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虞禾似乎有一点被他说动了,然而也仅仅只有一点。
谢筠为她买了那么多次桂花糕,她却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临走前,她也托人将这包桂花糕送给他好了。至于说了再见,反而是让谢衡之释怀得更快。她倒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或许她一声不吭地走了,还能让他心底难受一阵儿。
虞禾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我就去给他送包桂花糕,送完我就回来。”
“我等你。”
她说着好,起身拍拍灰便朝着苍云山的方向去了。
——
星河流转,夜幕低垂。
陆萍香在高台之上,远远也能望见绽放的焰火。在不知多少年前,他也曾夺得一次魁首,与心上人在望仙台共看一场焰火。
相同的夜色,仍是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为了一场盛会聚集在一起,在短暂的相识中尽情欢笑流泪。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陆萍香的记忆却没有模糊,反而在此刻更加清晰。往事就像这些烟花般,一个又一个升腾在他脑海中,不断地绽放、炸响,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
世上该死的人那样多,他们却都能好好活着。
唯独月娘,唯独他的月娘!
陆萍香的呼吸急促,苍白的脸衬得他眼神更冷。
他紧盯着那些火树银花,眼瞳中的光点忽而亮起,又忽而熄灭。
最后一道焰火飞上天际,短暂将夜空撕裂,很快栖云仙府隐没在了黑暗中。
陆萍香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竟又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时机已经要到了,很快一切便会结束。
一个又一个的法阵将如同蛛网般笼罩栖云仙府,数之不尽的尸骨后,他的月娘……
这个名字,在陆萍香的舌尖反复辗转,让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物是人非的多年后,再想起这个名字,他的脸上还是会露出一种少年人陷入爱恋后的表情。
陆萍香紧盯着眼前这片漆黑,指腹焦躁地摩挲着轮椅的边缘。
一下又一下,像是他逐渐加快的心跳。
原本寂静冷清的夜色中,也在他的注视下,忽然间狂风大作,卷着满山林木哗啦作响,像是万千生灵一齐哀嚎。
一道道符文同时从地心升起,眨眼间已达苍穹,震荡的灵气直接铺满了整个仙府。
霎时间翻滚的乌云被搅碎,连同陆萍香的发丝也被疾风吹乱,更添他此刻的疯狂。
“月娘……”他终于唤出了这个名字。
已经很多年了,即便只是想起,他便会感受到凌迟般的痛苦。
陆萍香大睁着眼,露出一种残忍又坚决的笑。
今日过后,他罪无可赦,再无回头的机会,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只要……
不对!
陆萍香的笑意陡然僵住,再一次浑身紧绷。
这不是……
“这不是你要的阵法。”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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