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三两
好歹当了几日的朋友,顾微倒也没见死不救,利落地扛着人走了,将虞禾留给了霁寒声。
她依旧坐在木桥上没起来,湿润泛红的双眼轻眨了两下,而后她望向霁寒声,嗓音又轻又哑:“好久不见,你现在说话好流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霁寒声原本冷肃的双眼蓦然睁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面上仍有几分怀疑,嗓子莫名干涩,艰难地想要开口,就听她又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湖面泛着的水雾,似乎一部分氤氲在霁寒声眸中,悄无声息朦胧了他的视线。
“你是……”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
星流无声入鞘。
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虞禾抬眼看去,霁寒声面上露出一种像笑,又像是要流泪的表情。
五十年前,他在望仙台的焰火声中,红着脸对虞禾说“我等你”,她笑着答好。
后来他没等到虞禾平安归来,备好的仙羽也没能交到她手中。
五十年里无数个深夜,他都曾不断回忆起那场绚烂的焰火,回想他们此生仅见的最后一面。
虞禾将手递过去,霁寒声将她拉起来站稳。
“抱歉。”他忽然说。
他一直在后悔,如果不是他多话,虞禾是不是不会去苍云山,更不会惨死在谢衡之剑下。
如果不是他,虞禾已经拜入姑射山,此刻也该是厉害的仙门修士,许多事都不会发生,甚至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一步步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虞禾心中一酸,摇头道:“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霁寒声忽然道:“方才谢衡之可有认出你?”
虞禾那个时候只顾着害怕了,也没注意到谢衡之有什么变化,她想了想,说:“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不可能认出我,还好你及时赶到……”
“那他为何……”霁寒声不解。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我们换个地方。”
瑶山被谢衡之这么一闹,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彻夜给附近辖地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谁都无法安枕入眠,尤其是住在此处的弟子们,夜里只是水鸟的动静,都足以惊得人推窗查看,生怕又是谢衡之来了。
原本要参加比试的弟子,不少被谢衡之打得重伤,一时间无法恢复。
附近的大小阵法被谢衡之损毁,虽然也伤到了他,但正是要紧的时候,倘若十二楼的魔族前来生事,恐怕暂时难以应对。
不得已,此次三秋竞魁终止,只能选择延期再办。
小榭之中,属于秦娇玲的假面退去,露出虞禾如今的相貌。
水中是干枯的莲叶,翠绿而密集的水藻铺在水面,像是一层柔软的绿色毛毯。
她将石子丢下去,激起噗通一声响。
“你想修补自己缺失的魂识,好安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这种事情,我闻所未闻,若要帮你,也要先回到姑射山,请教几位前辈。”霁寒声语气柔和,再没有前几日的冷淡。
“你可愿随……同我一道回去?”
虞禾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受制于曲流霞,暂且不能远走,且不能被他怀疑。”
霁寒声点头,轻声说:“死而复生一事,切忌透露给旁人,尤其是谢衡之,我在你身上重新布了术法,他不会再寻到你。”
“我会尽量避着他,早日离开自在飞花。”
虞禾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出去,再没有隐瞒。霁寒声沉默了许久,才接受了她的说法,并没有质疑什么。只是看着虞禾这张脸,仍是有些不大习惯。
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一切像是不太真切的梦。
霁寒声将一个铃铛大小的东西递给她,说:“这是姑射山的应声虫,有了这个,你便能随时找到我了。”
姑射山远离凡俗,他随身财物不足三百金,最贵的当属他的项上人头,一时间帮不了虞禾什么。
何况魔域封印被谢衡之打出缝隙,如今时不时会松动,他身为姑射山仙尊还有自己的责任在身。
虞禾要先回到自在飞花复命,等着霁寒声回姑射山借钱想办法为她赎身。她现在跟霁寒声走太近,只怕让人怀疑。
霁寒声说完,又提醒了她几件事,往她身上布下了好几道护体的咒符。
“云梦仙洲的妖族,曾有修复生魂的方法,或许值得一去,万事小心,切莫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霁寒声千叮咛万嘱咐后,又看了虞禾好几次,面色忽然一红,他轻咳一声,说:“我很快便来找你,等我。”
虞禾没注意到他的变化,点了点头,直到他带着姑射山的人离去,她才独自回到住处。
看到水里有什么正在翻涌,她本以为是什么大鱼,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十二。
“你做什么呢?”
十二浮上水面,吐了一口水出来,烦躁道:“那黑蛟的鳞甲一片五十金,我捞了一整日,才找到五片。”
虞禾想到尚善,心情也幽怨了起来。
她倒是没想到,尚善居然会跟谢衡之跑了,还这么听他的话。
第58章
十二伤势不轻, 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道:“早知道我就不接这个苦差了,果然跟着你没好处, 钱没挣到不说,还险些送命。”
虽说谢衡之行事疯癫不按常理,但招惹的总是些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个云崀山的弟子身无长处, 又怎么会被他盯上,显然是来历不简单。
若不是有霁寒声背后周旋, 虞禾跟十二已经被人抓走彻查了。
现在三秋竞魁中断, 柳汐音要回到栖云仙府。
而顾微虽然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人,实则一肚子的心眼, 比柳汐音要难应付多了, 经此一遭已对他们起了防备心,临走都没有要告知一声。
两个人的任务失败,债是越还越多。
虞禾安慰他:“至少命保住了, 回去再想法子吧。”
十二恼火不已,嘴里碎碎念个没完。
“你倒是命大,谢衡之亲自前来, 你竟能毫发无伤, 分明是你偷东西,平白要打伤我……”
他一边说着, 又忍着疼,猛地钻入水中捞鳞片。
见十二这么努力,等他钻出来, 虞禾忍不住问:“这次失败, 你我倒欠八百金,那你还差多少?”
十二冷笑连连, 说:“八百金,笑话,是一千六百金,你在自在飞花这么多年,还不知曲流霞的良心有多脏吗?我加入自在飞花已有三十多年,起初只欠了两万金,如今还差六万多金。”
他愤愤地说着,牙齿都用力到磨出咯吱声。
虞禾都有点听傻了,任务完成一人四百金,任务失败罚金一千六百金。
在曲流霞手底下办事,还真是贯彻了越努力越不幸。
她现在都有点怀疑,即便霁寒声凑够了她赎身的钱,曲流霞也未必会轻易放人。
更何况姑射山的修士不食人间烟火,除了些法宝器物以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她多半还得靠自己努力一下。
等十二泡得皮肤都发皱了,他才终于失望地钻出水面,抱着一兜子鳞片唉声叹息,言语间不乏对虞禾的埋怨。
虞禾虽然欠了钱,心情却不算太差。能与霁寒声重逢,于她而言已经是最珍贵的事。
何况有了霁寒声的帮助,她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摸索回家的方法。
姑射山不在中州,已经到了魁州的地界,虽然路远又偏僻,却是九境之内存世最久的仙门,藏书的丰富程度甚至更胜于栖云仙府。
虞禾不相信这世间万千奇闻怪事,没有人与她有相似的经历,多少也能找到记载。
两人赶在冒名顶替被查出之前离开了瑶山,返回自在飞花复命。
临走前,十二还找了瑶山的医修讨了好些伤药,以免楼里的医师日后趁他病漫天要价。
虞禾毕竟不是原先的十九,回到自在飞花之前,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心底还是有些发怵,不像十二没有一丝犹豫,起剑便往下跳。
她磨蹭了一会儿,等做好心理建设才从崖顶往下一跃,利用风劲托着身体,轻盈地落在楼台之上。
然而等她站稳后往里走,却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听见先她一步的十二忽然出声:“今日怎么不见人客,该不是谢衡之要找上门了吧?”
虞禾脚步一顿,抬起头朝内室看过去。
往日乐舞彻夜不停的自在飞花,如今空荡荡的,连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有人看到十二,说是有事要交代便将他领走了。
虞禾准备绕过大厅回到自己的居处,却发现大厅乱糟糟的,酒水洒了一地,桌子也七歪八斜地摆放着,只剩下一个扎眼的红衣身影坐在矮桌前给自己倒酒。
而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板上,赫然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虞禾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地板之下连着凸出的石壁,连同石壁都被打穿了,甚至能透过大洞看到黑黢黢的深渊。
应该是曲流霞太遭人怨,哪个暴脾气的人客或者是她怨气通天的同僚干的。
想来不是谢衡之找上来了,否则此刻整个自在飞花都该被砸得粉碎。
“任务失败了?”曲流霞忽然出声。
三秋竞魁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情报贩子,曲流霞早已知晓其中内情,于是也没有多问。
虞禾有些担忧,谢衡之找上她一次,是霁寒声等前辈赶到及时,才让她逃过一劫。
按理说下一次遇上了,谢衡之还是会对她出手。她既不想背十九的锅,也不想让谢衡之知晓她复生的事,日后可怎么办是好。
虞禾忍不住问:“我回到自在飞花之时意识不清,身上当真没有谢衡之的东西吗?他找去瑶山,似乎是认为我偷走了他的什么法宝,若不交出,对整个自在飞花都是大麻烦……”
虞禾说的委婉,曲流霞听得冷笑一声,说:“你觉得我为了扣钱,收了法宝却骗你说任务失败。”
他嗓音忽然拔高,像是要严肃地声明什么。“我且坦白告诉你,这件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生气做什么?”
地上乱糟糟的,酒香混着脂粉的甜香,缭绕在整个内厅,连带着虞禾的衣衫也沾染了这股香气。
曲流霞面容苦涩地饮酒,闷声道:“你的同僚又多了一位,排行三十二,你是这里的老人了,记得多指教他。”
虞禾抬步便要离开。“我没这闲工夫。”
“一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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