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江痕
声音：“……”
邪恶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你为什么不恨他们？那些关着你的工作人?员，那些抛弃你的家人?，你为什么不恨他们？”
“不恨。”小梦梦拉着小被?子，盖到自己的小肚皮上，闭上眼睛，含含糊糊的说?：“梦梦乖。”
“什么？”那声音没听懂。
“梦梦乖，乖宝宝，不恨……”
大人?们总说?，你要乖。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在离开前?，院长?也会?叮咛他们：“要乖，要听话，不然?会?不讨新爸爸新妈妈的喜欢。”
“乖”这个字，是刻在这群被?遗弃的小孩子们的骨血里的。
他们是因为不乖才被?抛弃，所以想要不再被?抛弃，就要乖。
而乖孩子，从不会?怨恨别人?，他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乖乖的，就能得到一些东西，所以，“乖”很好，是秘诀。
小梦梦从小就决定，自己也要乖乖的，这样以后见?到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就会?喜欢梦梦。
那声音很生气：“你何必这么卑微？他们关着你，是他们不对，他们抛弃你，也是他们不对，都不是你的错，都是他们的错，是世界的错，你应该报复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不敢再这样对你！”
小梦梦不太理?解那声音的意思，那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相悖，她不知道哪个是对的，于是睁着眼睛发呆。
那声音等得不耐烦了：“我不信你一点邪恶的思想都没有，越是小孩，越会?嫉妒，会?占有欲强，会?吃醋，会?偏执，因为小孩还没被?驯化，他们的本能就是要获取，获得大人?的关心?，获得想要的东西，获得无法?无天的权利。你本来也有这些权利，但现在没有了，你应该不甘心?！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就你没有，为什么就你没有？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么苛刻，明明你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就你没有！”
那声音越来越尖，小梦梦觉得不舒服，伸手捂住小耳朵。
“不要逃避，面对你的苦难，憎恨你的苦难，来，听我的，用头去撞玻璃，去流血，去引起外面那些欢声笑语的人?的注意，去告诉他们，你很痛苦，是他们让你这么痛苦！”
梦梦：“……”
小梦梦惊恐的睁大眼睛，小手一把捂住自己的小脑袋，满脸写满拒绝：“不要！”
“去用鲜血恐吓他们，去逼他们，去折磨他们，就像他们折磨你一样，快起来，快去！”声音中的诱惑意味更重了，它是恶念，它能勾起人?隐藏在心?底最深的怨恨，它最擅长?这个。
“哇——”小梦梦鼻尖一红，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一抽一噎的控诉：“坏……你坏……坏坏……”
恶念：“……”
“我不坏，我是在教你，你不懂，你听我的就好。”
“不听！”小梦梦十分倔强：“坏蛋！”
恶念：“……”
恶念有点烦了，它正在思索还有什么话术，还能怎么诱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东西……
结果就在这时，小女孩哭声一止，突然?坐了起来。
她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湿漉漉的小脸朝着空气中某个地方，一瞬不瞬的盯着看。
恶念也朝那个地方看去，什么都没有：“你在看什么？”
小梦梦没说?话，她只是看着那里，歪了歪头，很困惑的样子。
然?后，她下了床，走到那个地方，伸手在空气中摸了摸……
恶念再次问：“你怎么了？”
“爸爸……”小女孩嘟哝，她吸了吸鼻子，朝着那团空气很努力的摸，却什么都没摸到，她有些着急：“爸爸……”
恶念：“……”
看来院长?说?的也没错，不光一根筋，确实还是个傻子，你爸能在这儿?就出鬼了！
隐藏在空间里的男人?，沉默的看着正朝自己伸出小手，焦急的摸来摸去的小女孩。
他悬浮在半空，静静的凝视着她。
比起四岁时候的她，两?岁的她，更加稚嫩，更加柔软，像一只可以轻易对这敌人?露出脖子的，无害的小猫咪。
泪涟涟的小脸一片通红，因为哭得伤心?，她的表情看起来也极为委屈，她的两?只小手举在半空中抓来抓去，那副渴望的，想要抓到什么的表情，让男人?更加沉默。
片刻之后，身体飘落回地面，男人?板着脸，蹲下身来。
小梦梦突然?瞪大眼睛，她感觉自己正被?一双生硬的大手，不习惯的抱住……
小梦梦反应很快，她立刻也用力的回抱住对方，对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小梦梦不管，她还把头靠在对方宽厚坚硬的肩膀上！
很温暖，很有安全感！
是爸爸，就是爸爸，看不到，但就是！
小女孩破涕为笑，她突然?开心?了，牙都没长?齐的小嘴咧开，“咯咯咯”的笑。
恶念：“……”
其实傻子也很好控制，因为无脑，所以容易给他们灌输各种思想。
恶念坚定着自己的决心?，下一秒，孤儿?院消失了，两?岁的梦梦不见?了，但与此同时，四岁的梦梦站在了一个陌生的，破旧的，泛着臭味的木质危楼里。
梦梦：“……”
怀里的温度骤然?消失。
隐没在暗处的男人?，顿了一下，缓缓露出他完整的身影。
他站起身来，冷峻的眸子微敛，半晌后，他踩着军靴，一步一步，走向小女孩的那张床。
翻开枕头，那张尘封多年的照片，再次映入眼帘。
拿起那张照片，抿了抿唇，男人?又看到了床底下的另外两?样东西，一本起了毛边的童话书——《小美人?鱼》，一张奶票。
孤儿?院年纪最小的小孩，都要喝牛奶，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奶票，要凭票领奶。
这是两?岁梦梦的票，十天纯牛奶，一天旺仔牛奶，旺仔牛奶不是正经的牛奶，营养价值不如纯牛奶，小朋友们不能经常喝，但是看起来，两?岁的梦梦很喜欢喝，纯牛奶她偶尔会?忘记领，但是每个领旺仔牛奶的日子，她的奶票上，都盖上了小红章。
目光盯着那“旺仔牛奶”四个字，男人?正在沉吟，突然?，手上的奶票逐渐消失。
先是奶票消失，随即是那本《小美人?鱼》消失，接着，全家福消失……
男人?抬首看向四周，整个宿舍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逐渐化成虚无……
这里是小女孩的记忆，是恶念在她熟睡时，从她潜意识深处挖掘出的一段过往，但随着这段记忆的主人?离开，记忆中的场景也开始崩塌。
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男人?抿了抿唇，看着还没有来得及消失的窗户，他想到了刚才小女孩趴在窗户上，渴望的望着外面的那一幕……
原来她也会?孤独。
原来他们离开后，她一直住在这里。
原来她会?三番两?次的想离开孤儿?院，想出去找他们。
原来对她来说?，生命中最宝贵，最珍惜的东西，只是一张，没有她的全家福。
轻吐了一口气，看着那扇窗户也消失不见?，男人?重重的捏了捏眉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明明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明明会?分别，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有什么脸说?想他们？
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
向来心?硬如铁的男人?，又忍不住为小女孩找起借口。
她毕竟还小，如果她真的从一开始就抱有目的，那目的达成，她也应该回到她原本的地方，继续当她高?高?在上的神。
她为什么还是这副形态，还是一个小孩，还在这里等待他们？说?不定有什么内情？
不，没有内情，这一定是她另一个计划，是狡猾的神，玩弄其他生物的戏码？
但你没有证据？
需要什么证据？事实说?明一切！
那你为什么抱她？
关你屁事！
……
周遭什么都没有了，整个孤儿?院都消失了，男人?站在空荡荡的虚无里，内心?的天人?交战也停止了。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身影再次隐没回黑暗中。
-
“去看看床上那是什么？”破败腐朽的烂房子里，恶念的声音再次响起，它在催促小女孩行动?。
四岁的梦梦站在原地没动?，她皱着小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恶念再次催促：“快去看，你在想什么？”
“刚才，梦梦好像见?到爸爸了。”大概已经习惯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了，小女孩向声音求问：“声音，你有看到梦梦的爸爸吗？”
“没有！”恶念声音变大：“快去看！”
“可是梦梦明明感觉到了……声音你真的没有看到吗？难道是梦梦感觉错了？那声音你能带梦梦再回去一趟吗？”
恶念：“……”
恶念真的服了：“你当是旅游呢？还选地方，我让你去看！”
小女孩被?吼了，有点委屈：“那看完声音带梦梦回去好不好嘛？你不带梦梦回去，梦梦就不看！是声音说?的，梦梦可以无法?无天，梦梦可以不乖的。”
恶念：“……”
妈的！这你倒是记住了！
让你拿头撞玻璃你怎么又不干！
四岁的小孩比两?岁的小孩更难对付了！
恶念的声音阴沉沉的，再次带着深沉的蛊惑：“你去看看床上那是什么，去吧，去感受你从未尝试过的情绪，去领略我带给你的愤怒与仇恨吧，如果看过之后你还想回去，我会?带你回去。”
梦梦终于高?兴了，重重一点头，跨过狭窄拥挤的破房子里的一些障碍物，走到了木床边。
床上躺着的是个人?，梦梦正要再凑近一点看，可突然?，她又愣住了，这个人?死?了，死?了应该还没有多久，尸斑还不太多。
梦梦愣住：“她……”
“她叫默米尔，她的女儿?是一名舞女，她的所有孩子都死?了，只留下了那么一个女儿?，她们过得很不好，直到女儿?放弃了尊严，从事着不堪的工作，才为这个家，带来了一点能够温饱的经济，但很不幸，半个月前?，她的女儿?被?认定为是一名女巫，被?处死?了。”
“她痛失唯一的亲人?，一病不起，也活活饿死?了。”
梦梦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好像被?惊到了，看着床上的人?无法?作声……
“再走出去看看。”恶念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