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或利用,或摧毁,后果都不可想象。
曲元德政治嗅觉十分敏锐,阮老爷子一届白身,有各方势力相佐,尚且步履维艰,又更何况他呢?上位者最忌讳钱权勾结,他又有官位在身,且是前途大好的新秀,唯一可解此局之法,是冒险寻一个最大的靠山!
权臣、亲王、武将……
一长串的名字在曲元德的心内划去。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那把龙椅上!
一个危险又疯狂的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普天之下,又有哪个靠山能大过那位九五之尊?!
与天家做买卖,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曲元德知道,这是可行的。
皇家大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或养私卫、或暗中筹谋提防乱党,即便是天子也需有趁手的财库。
而曲元德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枚暗棋。
只是,他势必要放弃入阁拜相的仕途。
……
“懿儿既看得出我藏拙,那又能否看得出这是一条险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曲元德神情不辨喜怒,拂了拂袖子,又为清懿斟上一杯茶,如闲话家常一般道:“十数年来,我不结党,不营私,甚至连同僚宴请也极少参与,为的就是避祸。我若甘心做一个钱袋子,自然相安无事,可若有人闻着味儿来与我相交,无论实情如何,圣人都要疑心我。”
“说到这个地步,你信我也罢,不信我也无妨。这条所谓的富贵之路,是一条引火烧身的死路,我既不愿交托于思行,更不愿交托与你一个女儿家。”隔着袅袅茶烟,曲元德的面容藏在雾里,教人看不真切,“我确然是个薄情冷性的人,有时却也愿说几句真话。”
清懿垂着眸,眼底一片冷然。
良久,她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缓缓道:“引火烧身?当年从阮家接手商道时,可曾想过今日之局?当年,我母亲倾心于你,不知你有所爱,央我外祖要嫁你时,你为何不说真话?”
“你若铁了心不娶我母亲,她还能强逼你不成?左不过是贪图那几分钱财,借着阮家做跳板,好教你从泥潭里抽身,鲤鱼跃龙门啊。”清懿语气平静,里头的讽刺却如利刃直插胸膛,“你从来都是以利为先的薄情寡恩之辈,何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悼念惋惜?我母亲太傻,她明白得太迟了,等你死了再去地底下同她磕头认罪罢。”
女儿以这般狠毒的话咒骂父亲,有悖人伦,再如何生气也不为过。
可曲元德却垂着眸一动不动,望着茶盏里的敬亭白露,出神地想着甚么。
良久,他闭上眼睛,“是,我要同她磕头认罪。我薄情寡恩,唯利是图,终有报应。”
曲元德起初不明白,如他这般冷情冷性、自私自利、在心眼里长大的狼心狗肺之人,老天爷为何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走入他的生命里。
当时只道是寻常,得到真心时尚不知其贵重,待到失去时,心好像缺了一大块。
彼时,他平静得一如往日,不曾流下一滴泪。
直到她去世的那个冬日,山茶花凋谢,余留光秃秃的枝干,凌然立在冷风里。他突然想到妗秋最不喜花凋之景,自然道,“把那残枝收拾了,莫让太太看到,不然又要伤心一阵。”
再回头,看见李管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才恍然意识到,妗秋不在了。
那一瞬间,一阵陌生的钝痛不知从何而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如今想来,这才是他的报应。
“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我不曾敬父母、亲兄妹;也不曾真正爱子女,哪怕是对于妗秋诞下的孩儿,也是如此。”曲元德抬眼看着清懿,语气像是陈述一段事实,不加修饰,“即便我装得再像,那所谓与亲近之人的感情,我全然没有感触。”
“寒微时,只想往上爬。后来甚么都有了,只觉索然无味。”曲元德淡淡说,“这商道是你母亲交托与我的,她即便恨我,却也晓得这把双刃剑只能交托在我手中,否则阖家都要遭祸事。你虽不信,我却还是要说,我一生都活得虚假,唯独对妗秋,是真心的。”
“真心?”清懿觉得可笑,“那你对岳菀呢?那与你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后来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女子,难道你不是念及与她的旧情,与她暗通款曲,生下清兰?惹怒母亲后,你以为去母留子,不教人知道清兰的身世,便没有人知道内情了?”
这一刻,曲元德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即便是方才提及盐铁商道都不曾有这般分明的喜怒。
他眼底不加掩饰地闪过一丝厌恶,沉声道:“够了!我对岳菀没有半分私情,如若不是你母亲仁慈,连那孩子我也不会留下。”
“你这般厌弃岳菀,娶我母亲前她却是你心头的白月光,你因此冷落母亲许久。如今我母亲逝世,你又开始悼念她,你的真心,一文不名,微贱如草芥。”清懿冷声道,“你说你待众子女一视同仁的冷淡。可或许你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你永远在追寻失去的东西。”
“大哥出生在你们恩爱时,于是你总待他有几分宽容。我出生时母亲正好得知你心有所爱的真相,于是你并不曾真心爱怜我。而椒椒的出生伴随着我母亲的死亡,你不愿接受这个真相,于是顺理成章地同意我带她回浔阳,哪怕一辈子不与你相见,你也不会想起这个女儿!”
清懿说到这里时,平静的情绪终于有一丝波澜,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曲大人,您真可笑,也真可怜。你曾同我说,母亲恨你,不愿入曲家坟。我却要告诉你,她临终前连一字一句也不曾留与你。说到底,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客,哪里有值得她恨的分量?您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恨我……”曲元德冷淡的面具终于破裂,口中呢喃着,显露出似有若无的狂态。良久,他猩红着双眼,从未如此失态地怒喝:“你住嘴!”
“你无非是想激怒我,好筹谋你想要的东西罢了。”曲元德竭力按捺住心底狂涌的情绪,强行扯开一抹笑,“一条险之又险的财路,何必费这般心思?况且你一个女儿家,拿甚么筹码来与我谈判?就凭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女儿家又如何?你能做的我未必做不到,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人和事,我也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目标。我不愿活在你这方宅子下,仰你鼻息过活。我不愿教我妹妹受尽委屈还忍气吞声。我不愿我母亲的财物落入奸人之手。这些理由,足够吗?”
“你又问凭甚么?我便告诉你。”清懿眼底暗藏波涛汹涌,一股冷然的气势油然而生,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就凭我这条命!”
“怎么?曲大人敢同我赌吗?我知晓盐铁商道的那一刻,就已然与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论内情如何,外人只知道我们是同气连枝的父女,我说的每一个字,走的每一步路,都与你息息相关!”清懿声如寒冰,“曲大人近年来越发觉得盐铁商道不够顺畅了罢?忘了同您说,里头到底有浔阳的人,念着旧主的情呢。”
曲元德自诩城府深沉,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女儿要挟,且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张声势。
或许,她早在回京前,就已经布好了局,等着他入网谈判。
看似弱势,只能以性命威胁逼他让权,实则是警告他,他的性命也在她手里握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果然是我的女儿,这副蛇蝎心肠,像极了我。”
曲元德喉头发出沉闷的笑,目光暗沉不明,他缓缓道:“杀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作者有话说:
想征集一下可爱小读者们的意见,我的文名需要改一下咩?据说与古穿频道格格不入TvT
第34章 诛心
◎姐姐虾仁猪心啦◎
“杀我?”清懿缓缓启唇,冷笑道,“曲大人真的有这胆子吗?”
她目光锐利,不闪不避,与曲元德对视,眼底的挑衅昭然若揭。
可那挑衅背后,却是千百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所有的咄咄逼人,不过是全盘算计好的筹谋。
“放肆!”
“哐”的一声,座椅与桌腿摩擦发出碰撞声,曲元德豁然站起身,从前被儒雅假面镇压住的深沉气势扑面而来,他目光阴鸷,牢牢盯着对面之人,视线一寸一寸刮过她脸上的神情。看似雷霆震怒,实则眼底夹杂着不动声色的探究。
“时常有哪家姑娘体弱早夭的,虽会教你外祖父母难受一阵,但是,想必闹上一场,再有你妹妹侍奉膝前,也就罢了。”曲元德笑道,“我此生原就对不住你娘,如今不过是再添一桩罪孽,等我下阴司,到她面前受千刀万剐的刑,让她恨我一恨,也是好的。”
他虽笑着,眼底却盛着冷意,眸中倒映着少女初露俏丽的脸,透过这张脸,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张熟悉的面孔——细而弯的柳叶眉,不点而红的唇瓣,如上等美玉般无瑕的姿容。
记忆里有人语调活泼,“女儿样貌像你像我都是好的,只是你不爱笑,还是像我罢!”
后来,那人不爱笑了,“咱俩一开始便错了,君既无心,何必将我骗得这样苦?你只需同我坦诚说了,我自然与你和离、”
声音增添岁月风霜,沉静了许多,“我此去浔阳,一生不必再见。你若还有对我的几分歉疚,便将这份心放在孩子身上,阮氏妗秋,在此谢过曲大人的恩情。”
……
忽然有一刹那,心内冰冷而坚固的某一处,悄然轰塌。
曲元德跌坐了回去,面容显露罕见的疲惫与颓然。
他自诩凉薄无情,却没来由的,心软。
清懿眼底的冰冷并不为他这一刻的变化所触动,她垂眸沉思片刻,正想继续攻心。门外突然传来吵嚷声,有人与下人争执,不过瞬间的功夫,那人便强硬地闯了进来,伴随着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
“父亲今日若敢动妹妹一根指头,从此只当没我这个儿子!”
曲思行带着一身的汹汹气势,甫一进门便直奔清懿而来,待细细打量过妹妹周身,并未发现有何伤痕,这才缓和了脸色,关切问道:“受了甚么委屈,只管同哥哥说,我到家了,你自甚么也不必怕!上到老爷太太,下到小厮婆子,哪个给你不痛快,我一一替你出气去!”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清懿有些发怔。
这一世,她们兄妹二人分隔两地,哥哥虽每隔一年半载便赴浔阳探望,但到底不在一处长大,失了些亲近。原以为感情淡薄了,如今一听他这话,好似回到上辈子相依为命的时候。
她受尽委屈的那几年,阖家没有一个惦记着她,唯有哥哥年年来探望。曲思行一开始便不同意她与人做妾,只因她那时与袁兆情谊甚笃,又因他与袁兆相熟,知晓他的为人,这才勉强同意。起初,清懿还报喜不报忧,可后来她受的磋磨越发多,再瞒不住。
直到有一次,曲思行来探望,她卧床不起,还强撑着笑,不教兄长担心。彼时,曲思行沉默许久,冷肃着脸说了同样的话,“受了委屈,只管同哥哥说,我不管是他们是甚么来头,谁也不能欺辱我妹妹。”
清懿缄口不言,只是笑着说不曾受甚么委屈。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再搭上旁人。
袁项两家权势滔天,她不能教哥哥飞蛾扑火。
曲思行再没说话,转身便走了。
谁知,那次竟是兄妹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再听到兄长消息,她已然油尽灯枯,有人送来一束梨花,她睁不开眼,只闻得有香气缭绕鼻尖,身旁的侍女低声抽噎。
清懿问:“谁送的?”
“姨娘的……兄长。”
“为何不见他人?”
侍女停顿了很久,抽泣声越来越大,再也忍不住,嚎啕起来,“曲大人……为了将您讨出去,在金殿上长跪不起,惹怒了圣人,被下了大狱!后来……后来……”
“后来甚么?”清懿尽最后一丝气力,颤抖着声音问:“我去求袁兆,会得救的,你哭甚么呢?!”
“不成了……不成了!”侍女崩溃大哭。
“项大人查出曲家谋逆的证据,已经判了满门抄斩!曲大人在狱中自尽,留下一封血书,说他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留下您的性命……他说您从前在家时最爱在梨花树下玩,愿您见着这束梨花,便如见着他。不可忧思,只盼珍重,好好活下去……”
不可忧思,只盼珍重。
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间,尘世中的纷扰喧嚣通通离她而去,脑海里仅剩这句话,来回晃荡。
锥心的痛猛烈砸来,教那本就如游丝的气息如坠千斤,她的喉头只能发出不成字节的气音……
这回忆如溺水般的沉痛,几乎让清懿喘不过气,直到看见曲思行完好地站在面前,她的思绪才被拉回现实。
“你这傻丫头,总瞒着我做甚么?瞧你眼眶都红了,可见是生受了不少磋磨!”
“我没事。”清懿的声音有些,“只是许久不见哥哥,一时难受得紧。”
曲思行只当她不敢说透,转头便冷着脸冲曲元德道,“父亲,当初母亲过世,您说家中没有好长辈教养,允了妹妹们去浔阳,这一去便是七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您就眼看着太太磋磨她们不成?”
“我已经在外头打听清楚了,太太想拿我当由头谋了妹妹名下的产业去,您帮谁我管不着,您手里攥着的银子我也抢不去。我只说一桩,我如今出了仕,有官身,好歹有几两银子供妹妹们吃穿,府上容不下她们,我便另立了府教她们住去,我们一干人也不在这碍你的眼!”
“你住嘴!”曲元德厉声喝道:“我同你妹妹说话,你插甚么嘴?甚么原委也不清楚便来打我这个做父亲的脸?才刚做了几天官,翅膀就硬了不成?!”
曲思行从前一向尊重父亲,现下是被气狠了,回过味来,到底忍住不再顶嘴,只硬着声道:“那父亲便将内情说出来,总之,再如何,你也不能动手打她,你若打她,不如先打死我!”
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耿介模样,曲元德被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真的将实情说出来,只喝道:“滚出去!”
曲思行梗着脖子不吭声,也不挪动。
清懿垂眸思索片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你先出去罢,我同父亲确然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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