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清懿听着外头的闹哄哄的动静,像要将马车都掀翻。
“这群不要脸的泼皮!”翠烟难得有脾气,脸色黢黑,“没法子,少不得再给些银子作罢。咱们势单力薄,没得同他们歪缠。”
清懿揉了揉额角,脸色也不好看,“不成,真要给了,他们见咱们财丰又力弱,怕要起贪念。”
外头动静越闹越大,车身砰砰响,甚至被推得摇晃。
突然,车窗从外头被掀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往里头窥视,瞥见清懿的那一刻,他眼睛一直,还未有反应,便被翠烟劈头扇了一巴掌!
“好没规矩的腌臜泼才!”翠烟头一回勃然大怒,她狠狠给了一巴掌,就将车窗砰地关上,阻隔外头令人作呕的视线。
外头声响更大了。
“里头是个天仙似的小娘子!”
“当真?有多美?”
“你去瞧瞧就是了!”瘦猴油嘴滑舌地调笑,“天仙姑奶奶,发发慈悲赏几两银子罢!”
家丁早就掏空了荷包,他们仍不放手,存了心思要掀开车窗看里头的主子!
翠烟生平第一次这样恼火,她一听见那群人嘴里嚼蛆,恨不得撕了他们的嘴!
“张老五!一两银子也不许再给!由他们闹去!”翠烟猛地掀开车门,直挺挺往外一站,喝倒,“打发人快马禀告护城司,说有人聚众闹事,勒索钱财,再将府里的护卫通通叫来!哪个嘴上犯贱,逮回去狠狠痛打一顿!”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
有欺软怕硬的瞧着这小女子孤身一人却气势凌人,分明底气十足,心里不由得犯嘀咕。又有泼皮如瘦猴,不见棺材不落泪,仍闹着推搡上前。
“姑娘话说岔了,我们就是可怜流民,便是护城司把我们逮了也不怕。你们就是宰相府也没有滥用私刑的理儿!”
“就是就是!”
……
气氛眼看又要被他煽动起来,众人越发仗势闹大。翠烟气急,随手拎了一把烧香炉的火钳子,跳下车理论。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惊了马,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马儿前蹄离地,如离弦之箭往前奔去!一同跑开的还有随行家丁的马匹!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车厢已经被疯马拖行出很远,车轮飞速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快追!姑娘还在车上!”翠烟大惊失色,提着裙子追赶,却根本来不及!
“快!你们几个往回走!无论找着谁,只喊人来救命!”翠烟快速吩咐,“你们几个跟我追!”
“还有你们!”翠烟猛地回头,眼底的怒意简直要喷薄而出,“跟我们一同去救人!要是我们姑娘没事便罢了,倘或出了甚么事,掘地三尺我也要找你们赔命!”
人的脚程根本比不过马,疯马撒开四蹄全力往前跑,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路长长的车辙!
车厢里头翻江倒海,高速飞驰的马车撞过低矮灌木丛,又与高大的树木擦身而过,几乎要散架!更遑论颠簸的人!
清懿紧紧抓住车窗边缘,极力支撑才勉强不被甩出去!她几乎痛得没了知觉!
“砰”的一声,车厢猛地一沉!原来是马车的两只后轮承受不住高速的运转,撞飞了出去!于是整个车厢后半截摔在地上,被拖行着往前去!
清懿重重仰倒,后脑磕在车壁上,疼得她快昏厥过去!
短暂的疼痛到极点的麻痹后,清懿的理智快速回笼!
如果再不自救,恐怕凶多吉少!
她勉力在颠簸中坐起,往车门爬去,才推开一点缝隙,只觉周身泛起冷意!
马儿拖着车厢走上一条极其险峻的山路,稍有不慎,车厢就会从边缘掉落,砸向崖底,届时车毁人亡!
不行!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不能死在这里!
剧烈的颠簸中,清懿脑中飞速运转无数念头,得找到最合适的时机才下车,否则一脚踏空就全完了!
可是,没等她继续思考,马儿一个转弯,拖着车厢来不及转向,一大半都悬在空中,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烟尘四起!
车厢受不住重力,眼看着就要径直往崖底坠去!
清懿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第二次,离死亡这样近,又是这样荒谬!
老天让她重回一次,难道是让她殒命在这样一次巧得不能再巧的事故中?!
不知哪里生出的一股坚韧,瘦弱纤细的少女拼了命伸出手,推开车门!
她看不见外头的景象,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凭借着无端生出的勇气狠狠抓住能够触碰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然后,她抓住马匹与车厢连接的绳索,几乎使出浑身的力气,指甲摩擦地冒出血珠,想要将自己拉出去!
可是这力道与狠辣的冲势相比,如蚍蜉撼树,不过抵挡片刻,仍要走向坠亡的命运!
她只抓住了片刻生机!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一瞬间被拉成永恒那么长——
如神兵天降一般,有人抓住这片刻生机,飞奔而来,他猛地拖拽住即便坠向崖底的车厢!生生凭着蛮力将它拉回正轨!
清懿只觉得车厢一震,她像是落在地面。虽然仍在颠簸中残喘,却有了思考的余地!
透过缝隙,她看清了外头的人是谁。
那是袁兆。
是谁都好,偏偏又像宿命开玩笑一般,是袁兆。
可是现下的情形容不得她想太多,狭窄的道路上,车厢面临着随时坠落的危险,她必须尽快选择出来的时机!
“曲清懿,一会儿我数三个数,把手给我!”
有人替她做了选择。
“我凭甚么信你?”
那人突然一拉缰绳,突兀地驱马挤向外侧的崖边,简直如走独木桥一般凶险!
“袁兆,你疯了吗!回来!”清懿第一回这样失态。
两匹马速度都很快,并肩而行谁在外侧就意味着谁承担着更大的风险!
这样狭窄的路,或许同归于尽的结局都大过一同生还的可能。
“放心伸手,你死了有我垫背。”
透过车窗,她看见袁兆的脸色远没有他的语气那样云淡风轻。一贯提笔执扇的锦衣公子今日却纵马驰骋,白衣袍角染上了灰尘。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却没有回视,只是淡淡道:“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这话说得毫无预兆,可是救命关头每一刻都分外珍贵。
话音刚落,只见他突然揉身而上,马鞭飞速甩向那匹疯马,然后借力越向马背!
疯马意识到了危险,猛地发出嘶鸣,仰头嚎叫,想要甩脱勒住自己脖子的罪魁!
袁兆下了死力按住它的脖颈,马匹激烈挣扎,飞驰的速度更快,带动着车厢不停震动!
狭窄的路上,马背上的人仿佛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别管我了,袁兆。”颠簸中,清懿的声音勉强镇静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有谁能让你这样的人以身犯险,去叫人救我。”
疾风略过耳畔,混乱中,清懿好像听到他低喘中夹杂着一声轻笑。
“我这样的人?我甚么样的人?”
这句话轻得像错觉,没等人回答,他周身突然暴起凛然的气势——
“眼睛闭上。”
说时迟那时快,袁兆抓住片刻的空隙,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刺去!
马没来得及发出悲鸣,“轰”的一声倒了下去……
血液喷涌而出,撒在泥土里。溅了几滴在他白色的衣摆上,显出诡异的血腥美感。
时间凝滞了半晌,随着疯马的死亡,车厢却被惯性拖拽着往侧边甩去!清懿撞在车壁上,五脏六腑都痛得厉害,一时间都失去了声音。
等的就是这一刻!
“把手给我!”
清懿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梦中握着白玉的那双手。
她坚持了太久,快疼得神志不清,骨头也不知撞断了几根,使出浑身解数才堪堪抬了抬手指。
她自嘲地想,也许他以为她宁可去死也不愿信他。
哪有这样的事?
恩恩怨怨,没有大过性命去的。她从来明白这个理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一瞬间塞满无数思绪,也许就是昏厥的前兆。
她实在没有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那只救命的手伸出又缩回,她闭了闭眼睛,心沉了下去,有些放任自己的意识涣散。
“袁兆……”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却细如蚊呐。
“砰”!
突然间,车门从外面被蛮力扯开,带着孤注一掷的气势!
光线争先恐后挤进狭小的空间里,清懿睁不开眼!
一只手探过来,猛地将她拽了出去!
同一瞬间,空荡的车厢终于止不住坠势,落进崖底,发生令人战栗的碎裂声响。
这混沌的时间里,清懿感知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
袁兆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任由它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入泥土里。
白衣早就血迹斑斑,一贯清风朗月似的公子此刻却显得落拓不羁。
清懿疼得发不出声音,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袁兆脸上被溅到的鲜血,有点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最后只重复了一句:“袁兆……”
剩下的说不出来,咽在喉咙里。
他没有看她,只是抱着人走远。
有声音淡淡的,被风一吹就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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