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鲜肉豆沙粽
袁兆的脚步没有一刻停顿,托着她的手依然有力。
“袁兆。”她说,“别做徒劳无功的事。”
肩头突然攀上一只手,明明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气,触感却又那样分明。生生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袁兆有些庆幸背对着她,否则,他无法解释此刻表露在脸上的情绪。
方才,她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倒在他怀里,没有了生机。
那一刻,他也不知心里是甚么感受。
世人常说,袁郎君翩翩佳公子,琴棋书画乃至礼乐射御书无一不通,这样有才情者,必然也是善于体恤人心的多情人。
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晓得,所谓多情是对他最大的误会。
他这一生有太多惊涛骇浪要去渡,情之一字,不过沧海扁舟,渺小得不值一提,哪里能分得出半点心神去体会。
如今,他已然没有功夫去分辨是否有一叶扁舟泅渡心海,他只知道,这个姑娘绝不能死在他面前。
“我幼时也曾在这片林子里迷路过,幸得一位老僧人搭救。”袁兆平静道,“茂林深处有一条通向峰顶的路,只要寻到它,我们便能活。”
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又启程。
清懿目光低垂,视线凝在他的衣角,有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掉进土壤中,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没有拖缓脚步半分。
好像只要再快一点,就能阻止她渐渐流逝的生命力。
“放我下来。”清懿声音沙哑,“你一个人去寻那条路,或许还能找到人来救我。可你若带着我,那我们都活不了。”
袁兆不发一言,平日里总是挂着几分浅笑的脸,此刻却面无表情。
“我有一个妹妹,名唤清殊,想必殿下也记得。”清懿狠狠咽下喉头的血,缓缓道,“倘若我走不出亭离山,劳烦殿下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从她的视角望去,袁兆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底难得显露几分暗沉,“既然是放心不下的人,便自己活着去照看。”
清懿:“我何尝不想……”
袁兆问:“你说甚么?”
她声音太小,好像自言自语。
“我说……”清懿道,“请殿下帮我把妹妹送回浔阳,送到我外祖家。她从小没有离开过我,想必开头会有不习惯,你只哄着她,说我失踪,别说我死了,好歹让她有个念想。”
“椒椒很聪明,也很坚强。等她长大一些,她若执意找我,再告诉她真相。”
“我手里的东西,想必殿下也知道,你若要便拿去,我知道以你之才,必能善用。只是有一样……”清懿顿了顿,“请善待我家里所有的女孩儿们,她们这一辈子,从来都是低头活命……我原想让她们,好好活一回……所幸她们如今起了好头,后面还望殿下看顾一些,若有造化,也是她们的福气。”
袁兆声音里压抑着情绪,好像平静的湖面底下强行掩盖惊涛骇浪,他咬紧牙关道:“不是从不信我吗?”
“国公府我劝你不要嫁给程奕,马车坠落时我向你伸手,你都不愿信我。这回为何信我?”
“为何信你……”清懿实在太累了,她的手缓缓垂落,靠在他肩头轻轻喘气,“我有时觉得不了解你……有时又觉得,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会帮我的。”清懿轻笑一声,悄悄擦去嘴角的血,喃喃道,“前世欠我的,今生帮我这一次,抵消罢……若有来世,也再不必见了。”
她说着让人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话,可现在的袁兆没有半点心情去琢磨谜底,内心的巨浪已经快要翻涌而出,又被他强行压下。
“闭眼休息,不要再说话了。”他一字一句道,“曲清懿,这回你也不可以信我,你只能信你自己。”
加注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身上的信任,原该是值得高兴的,可在此刻却显得这样沉重。
密林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叫人辨不清方向,从昨天到今天,每一个方向他都走过,可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他们休憩的山洞口。
这件事情太过诡谲,意志薄弱的人遭遇这样的事恐怕早就两股战战。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印又出现在前方,不远处隐隐能瞧见熟悉的黑熊洞。
袁兆眉心微蹙,目光带着思索。
他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无论何种情形,总有解决之道。
五岁那年,他跟着皇帝外祖来亭离山打猎,也曾在这片茂林里迷失方向。他从小博闻强记,可偏偏那段走出来的路却怎么也记不得,甚至连那个老僧人的相貌也模糊不清。
据旁人说,外祖派了羽林军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熟睡的他。至于那个僧人,没有人瞧见过。他们都说是小殿下做的梦。
只有他自己知道,绝对不是梦。
虽然记忆好像被水洗过一般模糊,可有一个画面却镌刻在脑海——蜿蜒而上的石阶长得看不到尽头,阶边树木丛生,将这条小径掩映其中,他的视线慢慢往上,有高塔仿佛穿过层云,直抵天穹。
后来,他读到古人的诗,可堪比拟所谓梦中之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如若梦中的“白玉京”确切存在,那便是眼下唯一的指望。
感觉到背上的人呼吸渐弱,袁兆眉心一拧,将她轻托着抱下来。
“张嘴,喝点水。”
山洞口还有早上接的水,袁兆用外袍将她裹着,喂她喝了半捧树叶的量。
清懿微微发抖,控制不住地冷战——她伤及肺腑,吐了太多血,眼下是失血之症,畏寒怕冷。
袁兆的肩头鲜红一片,一贯爱洁的郎君此刻却恍若未觉,眼底只倒映她惨白的脸,“你的肋骨刺进了脏器,吐血是止不住的,顶多撑到天黑。”
清懿缓缓睁开眼睛看他,眸光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境况。
袁兆解开自己的衣带,同昨晚那样如法炮制,手法粗暴地换上新的草药。
因着跋涉许久,伤口被扯开,此刻正汩汩往外流血,并不比她吐出来的少。
比起昨日,那伤口更可怖了。
“我们赌最后一把,如若还是找不到出路,你的嘱托我必定办到。”他一面缠着绷带,一面道,“不过,我也不见得能活,你别太放心了,终归还是自己活着方为上策。”
清懿勉强勾起嘴角,“……好。”
说罢,袁兆重新将她背起,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急着动身,而是用空着的左手往后递过一截布条。
“劳烦你替我覆在眼睛上。”
清懿接过布条,目光中暗含深思,“你疑心眼前所见之景?”
袁兆淡淡道:“心之所见方为实。”
“好。”清懿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甚么试不得呢。”
直到视线被完全遮挡,袁兆的思绪集中于一隅——高可攀日月的“白玉京”。
他摈弃一切杂念,随着心意迈出第一步。
林中柔雾弥漫,光影错落,却好似在这一瞬定格成静止的图画。
袁兆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奇异的是,没有视野的情境下,他避开了所有的障碍。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袁兆停住脚步,扯开覆眼的布条。刺眼的阳光晃过他的眼睛,令他下意识避开,缓过这一瞬的空白。
“袁兆。”
少女声音虚弱,却夹杂着凝重,比起呼唤,更像提醒。
袁兆心中一沉,转头望去。
长阶入云,高塔巍峨,梦中白玉京赫然呈现于眼前。
只是……狭窄的石阶口,三只毛色花白、足长体瘦的野狼盘卧在侧,黄褐色的瞳孔散发幽幽暗光,直直照进人心中的恐惧。
二人三兽遥遥对望,彼此审视。
寂然间,袁兆缓缓往后退,沿途留下的血迹蜿蜒而过,引得野狼仰头呜嚎。
直到退去数十丈,他才轻轻将背后的少女放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随手从树上掰下一根棍子,袁兆又将自己覆眼的布条给清懿系上:“无论是我,还是那群畜生,待会儿场面想必不堪入眼。”
清懿没有拒绝,她察觉到他的气息极近,浓重的血腥气中夹杂着雪松的味道。
视线被布条挡住,黑暗里,他语气寻常地像是去吃一顿饭,“别睡沉了,一会儿来接你。”
隔着布条,看不到彼此的眼神。可多余的话却也不必再说,结局无非是一起活,或是一起葬身狼腹。
短暂的一瞬此刻却像延长了百倍,清懿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窒了一刻,又松开。
“放心,我不会死。”
袁兆像是明白她没有说出口的话,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许是因为隔着布条,知道她看不见。于是,他没有掩饰眼底的神情。
游戏人间的郎君,多情而无情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叶小小孤舟。他知道,他是清醒地沦陷。
背后野狼呼嚎,他又看了一眼清懿,然后转身而去。
第68章 枫林
◎妹妹来啦◎
一天一夜。
整整找了一天一夜, 仍没有半点姐姐的踪迹。
清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缩在一株大树旁休憩。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真正睡着。
“……雇了附近的村民去挖落石了, 沿途的悬崖底下也打发人细细寻各遍,甚么也没找到。”
隔着几丈远, 彩袖压低了声音同碧儿说话。
碧儿环视一周, 大家伙东倒西歪一大片, 就地睡了。她又扫了一眼清殊, 见小小人儿熟睡的模样,才开口道:“我们人少力薄, 统共三十来人,二十有余都是女子, 对周边地界儿本就不熟。想来, 漏了地方没寻到也是有的。”
她们几拨人得了信都往这处赶,在黄昏时分遇上。茉白她们几个小姑娘自告奋勇跟着碧儿带来的几个织锦堂妇人进山寻人, 陷些被毒蛇咬伤。好在救星来的及时,免去一场风波。
这救星正是带着清殊进山寻人的晏徽云。
彩袖瞧见高头大马上钻出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差点没厥过去, “冤家!这荒郊野外的, 你来做甚么?!”
清殊知道以自己这小身板,寻人也是拖累,并不执拗地跟着她们, 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
可是过去一天一夜,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落石拦路,摔得粉碎的马车, 倾盆大雨……哪一样都将生还的希望压到最低。
清殊闭眼假寐, 头垂得很低。
彩袖和碧儿没再说话, 各自休息。忽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凌厉的气势。
清殊猛地睁开眼,一掀外袍,脱口问道:“如何?找到了吗?”
晏徽云一拉缰绳,逐风仰头嘶鸣,止住去势。对上小姑娘充满希冀的眼神,少年难得有几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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