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九
门口那一幕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也有人听到了陈寄北的话,免不得私下议论。
“你家小陈也太好脾气了,马四全那么对他,他还顾着师徒情分。给他让什么地方,他儿子受伤又不关小陈的事。”郭姐听到,不禁跟夏芍嘀咕。
其实陈寄北会这么选择,也不只是顾念师徒情分,顾念马四全的儿子受了伤。
他留在食品厂,跟不跟马四全争都不合适,反而是走了,从此头上再没有一个师父做枷锁。
他给马四全让了地方,谁提起来,不说他一句仁至义尽?而土产公司以前是没有木匠房的,他去了就能说了算,不比在食品厂等接班更自由,更有发展?
夏芍笑了笑,没有接郭姐这话。
郭姐也知道夏芍的性子,随和、大方,不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也很少听到她抱怨。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性子,大家才都喜欢跟她来往,郭姐包着汤圆压低声音,“之前厂里都在说闲话,我看你一点也不慌,是不是早就知道小陈会做那圆肚子木桶?”
“算是吧。”
虽说陈寄北也才做出来没多久,但他敢跟夏芍提,多少是有点把握的。夏芍也相信他能够做到,一个有决心有毅力又有能力的人想做成什么,只是早晚的事。
“张姐的产假该结束了吧?”夏芍转了话题。
郭姐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应该这两天就能回来上班。前几天她家丫头满月我去看了眼,大人孩子都胖了一圈,还跟我说天天红糖鸡蛋,吃得够够的。”
“吃得够够的还胖了一圈?”夏芍好笑。
郭姐也道:“可不。估计她回来得去滚元宵,咱们这包元宵还是有点凉。”
一共就四十五天的产假,休完人刚出月子没多久,身体还虚着,也怕凉。滚元宵虽然会累点,但好歹不用碰凉东西,不像包汤圆,全程都要动手。
牛亮已经将沉淀好的水磨面从大缸里盛了出来,这种面不能揉,切成长条后直接掐剂子。
夏芍用手掐得飞快,一条面不多会儿就掐完了。郭姐等人则在旁边负责将剂子压扁,包上馅料,放到旁边的铁盘子里。装满一盘,就送到外面一盘。
这一步是为了给汤圆定型,等汤圆半硬了,就会被挪到席子上去。
夏芍以前就没见过那么多席子,摊开了铺在糕点车间外的空地上,远远一看,上面全是元宵和汤圆。东北冬天冷,只要一晚上就能完全冻好,冷库都省了。
夏芍动作快,掐完剂子看别人还在忙,就帮着把托盘搬出去了。
看到王哥正在往席子上铺元宵,她忍不住问了句:“晚上就这么放在外面,不会丢吗?”
“丢不了。”王哥说,“厂里有警卫,这几天晚上都会加强巡逻。”
想想厂里不仅有警卫,围墙上还有玻璃渣,夏芍就没再说什么。
正准备回去,老罗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夏芍走过去,“罗师傅。”还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老罗低声问她:“听说你家小陈调走了?”
这件事传得可真快,连老罗都听说了……
夏芍点点头,老罗就虎起了脸,“你不会也要跟着走吧?”
“怎么会?”夏芍笑起来,“托您的福,我现在已经是正式工了,又不是家属工。再说您脑子里那么多好东西,我还没学到手呢,哪里舍得走?”
“学到手你就要走了?”老罗瞪她一眼,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想到马四全,老头儿又忍不住冷哼,“也不知道他师父怎么当的。”害他也跟着担心一场。
晚上看到陈寄北,夏芍把这件事说了,还多打量了男人两眼,“换单位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陈寄北说,‘’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其实还是有点变化的,以前借调在那边,土产的人虽然待他客气,可都在把他当外人。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自己人,客气少了,亲近却变多了,串门打招呼的人也多了。
尤其是徐副经理,对他很重视,不仅给他换了更大的木匠房,还砌了个炕供他休息。
外面实在冷,两人也没多说,踏着夜色回了家。
没想到这么晚了,孙清那嫂子竟然还在她家,见两人回来,立即开门迎了出来,“小夏同志,你要的猪肉我给你带下来了。”略显局促地说了句,就要去外面拿。
夏芍连说不着急,她却非要把肉搬进来。
孙清看着无奈,“我嫂子上午就来了,见你不在家,蹲完小市场又来了,还跟人借了秤。”
夏芍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东西您放下就行,这么晚了还有车回去吗?”
“没事,我去栓子那住一宿,明天再跟车回去。”孙清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着夏芍的面把东西称了,“你看看,十斤中腰,十斤前槽,是不是够秤?”
哪只是够称啊,那秤杆都要高到天上去了,拎在手里一掂,也不止十斤。
夏芍前世就没见过这么卖东西的,前蹄后髈,孙清嫂子带来的也是最好吃的猪后肘。
把东西都称完,收了钱,抹了零头,孙清嫂子又拿出个猪耳朵塞给夏芍,“小夏同志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家栓子找了个好对象,还有上回……这猪耳朵你拿回去吃。”
把东西往夏芍手里一塞,生怕夏芍会不要似的,拎上秤就跑。
“你围巾还没戴。”孙清在后面喊她,她又跑回来,匆匆把围巾包在了头上。
看着人转眼消失在门外,孙清忍不住摇头,“我这个嫂子。”
“嫂子是个实在人。”夏芍笑道。
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人不差,找个这样的婆婆,总比爱挑理或者不讲理的强。
孙清也知道,“就是太实在了,这就是你给介绍了云英,要是说个厉害媳妇儿,还不得受儿媳妇的气?他们队有个老刘太太就是,自从儿媳妇娶进门,就没给过婆婆好脸,有一点不顺心就对着婆婆指桑骂槐。老刘太太还不敢出去说,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听孙清说起老刘太太,夏芍不觉又想起夏母。
她那个嫂子是个没主见的,夏母倒不用受儿媳妇的气,却要受儿子的气。
善良柔软懂得体谅他人本来是一种好品质,可太软了,就变成了一种懦弱。遇到好人还好,遇不到好丈夫、好儿子、好婆婆、好媳妇,往往会被人得寸进尺。
可夏母不愿意来,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再找时机了。
东西有点多,陈寄北过来帮夏芍拿到外面冻上。夏芍留了块五花肉,大约半斤,切得方方正正,“庆祝你换新单位,咱们今天晚上吃扣肉,不过得晚一点。”
蒸扣肉要蒸两个小时,这还不算之前做准备的时间。
这年代猪肉都是卡片供应,本来就少,能吃个饺子不错了,哪有人奢侈地吃什么扣肉。上次做红烧肉孙清没看到,见夏芍那么一大块肉直接上锅蒸了,眼睛差点掉下来。
可蒸出来的扣肉看着也真是诱人啊,通身都是漂亮的酱油色,下面的肥肉还泛着油光。
孙清出来的时候,陈寄北正在旁边端饭,夏芍夹了一片给他尝,“好不好吃?”
肉片颤悠悠荡在筷子间,从未全切断的肉皮上撕下来时,肉皮还被拉着弹了弹,足见有多软糯。
陈寄北低眸咬了口,点头,“好吃。”
瘦肉味道很香,却不及肥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下面的肉皮因为事先涂抹好蜂蜜和白酒下锅炸过,又及时添了温水,色泽漂亮口感粘软,细品还有一丝蜂蜜的甜香。
可夏芍把剩下半片送入口中,却不太满意,“还是有些腻,要是有梅干菜就好了。”
两口子端着扣肉进去了,孙清纠结了会儿,也开门去仓房,找了块猪肉出来。
姜百胜出来上厕所,看到还纳闷,“晚上不是吃过饭了吗?”
“下午我嫂子来不是送了块猪肉吗?”孙清说,“我看看能不能切下来个大块的,让小夏教教我怎么蒸扣肉。我看也就炸皮需要费点事,剩下的放好料上锅蒸就行了。”
“你不说留着包饺子炒菜吗?”姜百胜皱眉。
“家里的肉哪回过年过节不是包饺子吃了?放一堆菜,都吃不出来个肉味。”
毕竟做一次就得半斤肉,孙清本来还有点犹豫,越说越下定决心,“你要是有意见,扣肉做出来你别吃。”
别吃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孙清跟夏芍问了配料,扣肉蒸出来,姜百胜吃得比孙清还多。
吃完两口子嘴巴上一层油,都有些意犹未尽。孙清连里面的葱花都夹起来吃了,“这才叫吃肉啊,放饺子里那点哪叫吃肉?”
姜百胜没说话。
说到底还是太穷了,要是他们有钱,也可以像对门小夏一样买个几十斤。就算没有小夏做的好吃,也能改善不少生活。
往厨房收拾碗筷的时候,他突然问孙清:“你最近不是又接了个毛衣的活?”
“对啊,怎么了?”
姜百胜又不说话了,等人出去把织到一半的毛衣拿起来,皱眉研究半天,“就这么几跟棍儿,就能把线织成毛衣?”见人要进来,又赶紧放下,假装若无其事。
第二天张淑真果然回来上班了,看着气色还挺红润,被分去机制饼干车间那边一起滚元宵。
因为不用和面,也不用上炉去烤,做元宵的速度一向很快,完全不需要加班。元旦和每周一天的休假也照常休,所以何云英出嫁那天,夏芍和陈寄北都去何家送嫁了。
夏芍给了两块钱礼金,又送了一对枕巾给何云英当新婚贺礼。
何云英羞红了脸,何婶儿更是道:“你这个介绍人能来就是给我们面子,还带啥东西?”
“要是我自己我就不带了,我这不还领了个来蹭饭的?”夏芍指指陈寄北。
一句话把大家全逗笑了,何二立更是拐拐陈寄北,“听到没?你成来蹭饭的了。”
“我就是跟着媳妇儿来蹭饭的。”陈寄北望着笑盈盈的夏芍,眼里也露出丝浅淡的笑意。
何二立愣了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待要细看,外面有人喊:“新郎官来接媳妇儿了!”
堵门、放鞭炮,等栓子把何云英接上自行车,夏芍也坐在陈寄北车后座,跟着去了新房。
没想到走着走着,周围的景物竟然眼熟起来。
夏芍一愕,正要仔细看看,旁边吹吹打打,又过来一支结婚的队伍。!
第75章 老解放
那支队伍可比他们这支气派多了,最前面系着大红花的不是自行车,而是一辆老解放。
绿色的车身,看着有点笨重的车头,因为这年代缺钢铁,车后的车斗甚至不是铁的,而是木质的。车斗不算大,只有四吨的载重,里面几个人包裹严实,正在卖力敲鼓吹唢呐。
这种车1956年才开始生产,诞生于长春一汽,在江城那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全食品厂也只有一辆。
这还是多的,有些单位一辆都没有,只能用马车,包括外号林大头的林业局。
林业局用车多,买汽车买不起,只能专门养了马队来运木头,三匹马拉一辆车,一拉出来特别壮观。这些马的屁股上还烫有编号,全是从部队淘汰下来的内蒙马,尤其是中间架辕那一匹。
因为稀少,这汽车也就显得格外珍贵,只要开出来,路上就有一群人追在后面看新鲜。
此刻车前系了红花,车后坐着乐队,一路吹吹打打,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陈寄北车子骑得慢,夏芍还听到旁边有人议论,“谁这么大面子,连汽车都能借出来?”
“还能有谁,食品厂供应科的石科长呗。”另一个人撇嘴,“二婚也好意思大操大办。”
别说现在了,哪怕是六十年后,二婚也少有会正式办婚礼的。
“话不能这么说。”也有人揣着手,持不同意见,“他是二婚,他媳妇儿不是头婚吗?”
“也是,人家有本事,快四十的人了还能说个十八岁的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