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九
“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完。”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马四全脸色阴沉,已经不想听曹德柱一句一句磨叽了。
没想到这回曹德柱倒是给了他个好消息,“单位之前下那批木料上个月到了。胡主任做主,送了十分之一给陈寄北,让他做个试试,剩下的在库房。”
“送去他那了?”马四全冷笑,“单位这帮见风使舵的东西,真当谁都会做了。”
不是他吹,就凭陈寄北跟他学那俩月,想做出完整的木桶根本没可能。
当初他跟着师父学徒,半年就会修木桶了,能独立做木桶,却花了三年。
“这都一个月了,他还没做出来吧?”马四全问曹德柱。
曹德柱摇头,“没见有新桶送回来。”
马四全就知道,冷笑一声,起身又去了办公室,“我听说你们把木料送去给陈寄北了。”
技术工种,当然是技术说话。
他才不在两个月,这群人就又是把桶送去让陈寄北修,又是给木料让陈寄北试着做。他再晚回来两天,是不是木匠房都换陈寄北做主了?
他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场子找回来,以后在食品厂还怎么混?
见马四全怒气冲冲进来,负责这件事的胡副主任只能出来说,“你不是不在吗?我们也不知道你恢复得这么快,两个来月就能回来上班。厂里又实在缺桶,就送了点让他试试。”
“那是送了点吗?那是十分之一!”
马四全是七级工,别说和这些车间主任、副主任比了,工资比厂长和书记都高。
他自视厂里缺不了他,也一向不给这些人面子,“做多少桶下多少料,那都是有数的,不能费太多。你们把十分之一都给了他,剩下的够做一百个吗?”
“这个你可以放心,他就算做不成,也不可能把料全用了……”
胡副主任相信陈寄北没那么蠢,马四全却连话都没让他说完,“他没把木料全用了,这都一个多月了,桶呢?剩下的料呢?不懂能不能别瞎安排!”
马四全要真发起飙,车间主任也拿他没办法,何况他这次还的确抓到了理。
“这事儿谁办的,谁去给我把料要回来。。要是做出来的桶不够,上面问起来,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这个马四全,也太得理不饶人了。
胡副主任被怼得脸上不好看,“行,我今天就帮你把料要回来,现在就去要。”
他也是草率了,怎么就想着陈寄北看看都能学会修圆肚子木桶,做应该也不成问题,就真把木料送去了。就算要送,送一两个桶的料让他试试就得了,干嘛送那么多?
说到底还是马四全年纪大了,又受了伤,单位着急再培养一个成手的师傅出来。
果然这人不能急,一急就容易犯错。
胡副主任在心里摇摇头,正准备找人去土产公司寻陈寄北,看看那批木料还剩多少,赶紧拉回来,门外有人敲门,“主任,东西我拉回来了。”
“东西?”看到是往返陈寄北家运送东西那工人,胡副主任愣了下,“什么东西?”
“就送去陈寄北家那些啊,他一大早就找上我让我去拉。”
胡副主任一听,心里闷那口气总算顺了少许,“我就说不用担心,这不就送回来了?”
比起马四全,陈寄北虽然性子冷,可太有眼力见了。
马四全却显然不怎么买账,“谁知道这一个月他霍霍了多少料,。”冷哼一声,率先出去了。
有眼力见又怎样?
马四全已经想好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杀一下陈寄北的锐气,省的他冒头太快,不把自己当回事。
他才不在两个多月,这小子就敢给他搞事,反了天了!
马四全沉着眼,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的说辞,却没看到木料,反而是整整一马车的木桶。
崭新的木桶齐刷刷码在车上,粗略一看,起码有近十个。
不,不只十个!
马四全常年跟这些木桶打交道,一看那摆放,就知道车上一共有十二个木桶。
他当时就愣住了,跟出来的胡副主任也很是吃惊,“送回来的不是木料吗?怎么全是桶?”
“就是桶啊。”送货大哥说,“他说早就做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他媳妇儿加班,没来得及装。”
胡副主任:“……”
所以就因为他媳妇儿加班,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让他们白白跟着担心一场?
疼媳妇儿也不是这么个疼法。
门前两个傻子呆在了那,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其他人听说送来的是桶,也走了出来。
“竟然做出来了?”核算员小李十分诧异,“他最近不是都在等他媳妇儿下班吗?”
连核算员都知道陈寄北忙着接媳妇儿,没时间干活。就这样,他还一口气做出了十二个。
听着周围人的惊讶,马四全的脸一点点涨红,又由涨红变成了铁青。
他什么都没说,上前搬下来一个桶,搬到木匠房外,找了个水池。
其他人一见,也赶紧叫那马车跟上,总得试试能不能用再说。
结果十二个桶试下来,没一个水面有气泡的。
马四全看了那些桶良久,问胡副主任:“真是找陈寄北做的?不是别人?”
他本就大伤刚愈,刚才干那些全凭一口气撑着。此时这口气泄了,人就显出几许颓丧来。
胡副主任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没有出言落井下石。
可沉默就等于默认,马四全身上的精气神儿就好像那太阳底下的露水,可见地没了大半。
好半晌他才喃喃:“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单位根本就不需要我……”
人不被需要,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认同感。而马四全更惨,他不仅需要认同,还需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多挣几年钱。
如今陈寄北才一年就成手了,在被他打压的情况下成手了,陈寄北才多大?他又是多大?
马四全不用想,都知道单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其实当初他可以不打压陈寄北的,好好教,倾囊相授,让陈寄北心存感恩,或许会甘心多在他手下当几年学徒。但人心难测,谁会把自己的命运压在别人的良心上?
狮王老了,又有幼崽想庇护,谁又会不忌惮新成长起来的雄狮?
马四全这人与其说是坏,说他自私倒更为恰当。胡副主任到底不忍他人到晚年,还遭逢这么多变故,“前两天土产公司的人来找我,说还想多借他两个月。”
只是当时他不知道马四全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后又能不能干,所以没答应。
可再多借两年,人也还是要回来的。
马四全摇摇头,什么都没再说,回去搬木料干活了,背影满是萧索。
夏芍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没办法,加班越到后期越累,牛亮这个八卦的搬运工都没时间出去搬运了,何况是她。
当时郭姐人都是懵的,看夏芍,“这也能做出来?”
张淑真也难掩吃惊,“看马四全那意思,肯定没教过他,他还真一看就会啊。”
“何止是没教过,没听小牛说他还跑去找车间主任,让把木料要回来。”
郭姐提起这个就翻白眼,“好好一个苗子让他打压成这样,好不容易出头了,他还想着压。”
马四全这手下得实在太黑了,虽然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但在场都是和夏芍相熟的,谁会可怜他?
再说你有苦衷,你有苦衷就可以毁别人的前途了?
这也就是陈寄北能力强,自学也能学会,又抓住了机会,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翻身呢。
“所以小陈是怎么做到天天来接媳妇儿,还能做出十二个桶的?”张淑真不解。
郭姐也想不通,“这手把,都能自己当大师傅带徒弟了,他不是在家天天点灯做吧?”
这就是念书时好多同学都会冒出的问题。
这个人天天上课睡觉,还考这么好,是不是晚上回家熬夜学习了?
结果晚上去人家一看,人家睡得比你还早,你说气不气?气不气?
当然陈寄北晚上回家肯定加班了,却显然没这些人想象中的多。
夏芍望着加班后期竟然还能有精神的另一个卷王叶大勇,叹气,“卷王的世界咱们不懂。”
实在卷不动了,她还回去跟陈寄北嘟哝:“加班有风险,给我们这些不想加班的留条活路吧。”
陈寄北闻言微顿,看向手里的牛皮纸信封。
夏芍这才想起来发工资的日子又到了,勉强打起精神,准备用小钱钱抚慰她疲惫至极的心灵。
结果打开一看,“怎么又多了?”
上个月还是六十多,这个月他整天来接她加班,基本没干什么,竟然过了七十!
夏芍怀疑自己数错了,就要再数一遍,陈寄北说:“做那十二个木桶,单位给我两块五一个。”
木桶工艺复杂,马四全做一个也要差不多两天,两块五绝对不多。
但谁也想不到他这么快,这么拼,一面接着媳妇儿回家,一面还能做出来十二个。
夏芍决定收回刚刚的话,“你和我们这些胸无大志的不一样,党和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党和国家?”男人蹙了下眉。
夏芍一听也反应过来,有点无语,“和那帮积极分子呆久了,被传染了。”
不过七十多啊,加上她拿命换的钱,这个月他们都有一百二了。
夏芍照例给了陈寄北十五块钱零花,又商量他,“天快冷了,咱们买点线打两套毛衣毛裤吧?”
东北这地方实在是冷,一立秋,早晚就凉了,上班都得搭个外套。到了阳历九月份,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一一过完有些地方晚上甚至会达到零下,俗称下霜。
所以在东北老寒腿是常见病,很多女性也都会出现痛经。
夏芍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好,估计会比一般人更畏寒,毛线再贵,也得给自己打一套。这样毛衣外面再套一层棉衣,就比别人多一层保暖,冬天也没那么难过了。
“你做主就行。”
家里要添置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听夏芍的。
不过陈寄北正推着自行车,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织吗?”
夏芍发现他薄唇轻抿着,眼睛竟然有点亮,扯扯被自己缝歪的扣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