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金书
福临默然片刻:“叫巴氏和你一起去。”
含璋不许贴身照顾大阿哥。有什么都让巴氏去做。这是福临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含璋亲亲他:“好。我听你的。”
太后当然不许自己疼爱的小皇后以身犯险,可在福临与太后深谈过后,太后含泪同意了。
临走的时候,含璋过去紧紧抱了抱太后,她笑着说:“额娘,你是有大福气的人。我得到您的疼爱,我也是有福气的人。额娘放心,我会带着大阿哥和巴氏好好的回来。”
三阿哥出痘,是三阿哥的乳母及苏茉尔贴身照顾伺候的。
当时三阿哥就在宫中,太后也并没有离开宫中。
事后,三阿哥病愈,照顾三阿哥的乳母以及苏茉尔,还有太后都没有被传染,可见这样的事情,只要与病人的隔离做的周全妥当,也不一定会传染上的。
含璋既下定了决心,自然是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她还同巴氏说:“你要好好听我的话。大阿哥会痊愈,你也不会被染上。”
巴氏对含璋,那是一万分的感恩戴德。
她先前回去歇着,却也是睡不着的,只是一味的哭,儿子在那里受苦,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后来听说能和皇后进宫照顾儿子,皇后更是为了治好儿子去的,巴氏这心里头真是想要大哭一场的,但是她却没有哭。现在儿子生死难料,她还要随皇后去照顾他,怎么能自己先崩溃了呢?
如今巴氏心中感念含璋,早下定了决心,不管大阿哥究竟能不能好,为了皇后这份恩德,将来她都是要唯皇后马首是瞻的。
因此含璋说什么,她都应下了,绝没有二话。
大阿哥如今是昏迷不醒,身上的痘出到了最凶险的时候。
宫人们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五岁的小阿哥。
但紫禁城中的人都出宫避痘了,这座宫城前所未有的安静,含璋做好了隔离措施,就到了阿哥所中。
大阿哥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因皇子们都还年纪小,阿哥所便没有起用。
且如今福临就只得三位皇子,哪怕大阿哥如今已经开始跟着先生在书房读书了,太后也没打算让大阿哥一个人搬到阿哥所去住。
至少要等三位皇子都再大一些,大阿哥也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才会许他搬出来自己住。
含璋答应福临不会贴身照顾大阿哥,可这个孩子,从她进宫起就和她亲近的,是她望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小的一团到如今去了书房跟着先生认真的读书。
哪知道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个模样呢?
含璋带着巴氏去屋里瞧了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的情形着实不好,最精于此道的太医在照料大阿哥。
找他们的说法,还需要十日。这十日的危险期,大阿哥若是挺过去了,那么就无事,若是没有,那就真的是不成了。
含璋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她回了隔壁暂住的屋子,凭着记忆写了几道方子,有些残缺不全,叫巴氏拿给太医瞧,看看能不能补上,或者能不能用上。
大阿哥那边,虽是昏迷不醒了。但是偶尔还能醒来一刻钟,这孩子还是很坚强的,知道自个儿病了,知道要配合太医乖乖吃药。
只是天花甚是凶险,这么小的孩子,这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折磨。
亲近的人都不在身边,大阿哥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很想念自己的额娘,也很想念皇额娘,想念汗阿玛,想念玛嬷。
小小的孩童,在努力的与病魔做斗争,却没有想到,在一次从漫长的高热中醒来后,他居然看见了自己的额娘。
大阿哥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直到巴氏含着眼泪和他说话,又轻轻抚了抚他没有出痘的手背上的一小块地方,大阿哥才知道,原来不是在做梦呀。
“牛牛,额娘来照顾你。是皇后娘娘允准额娘来的。”
“皇后娘娘也来了。就在隔壁住着陪着你。”
“你一定要争气,要努力的好起来。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待你的一片心。若不是皇后娘娘慈爱,额娘是万不能来照顾你的。”
大阿哥很高兴啊。只是他病重,说不出话来。
但是那双眼睛却迸发了极亮的光彩,好似添入了强盛的生机似的。
他轻轻做了个好的口型。
皇额娘待他真好啊。他绝对不会让皇额娘失望的。皇额娘那样好的人,他好喜欢,他也舍不得离开皇额娘,也舍不得离开汗阿玛,舍不得离开额娘的。
好似含璋的不离不弃,让这个五岁的小小的孩童心上得到了巨大的能量,竟比往日多清醒了一刻。
如今宫中,就因为从前福临的一句戏言,倒是都叫大阿哥为牛牛了。这会儿巴氏这样叫儿子,也是为了让儿子心里挂记皇后娘娘。
要说往常,瞧见儿子与皇后娘娘那般亲密,她虽不敢表露出来,可心里头就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儿子养在太后处,她身份低微,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可儿子只管与皇后娘娘亲近,她这心里高兴,却也难受。
如今这一遭,那心里头的矛盾的情绪,尽数是都丢掉了的。甚至心里头还觉得羞愧难当。她从前怎么能那样想皇后娘娘呢?
往后,是绝不敢再如此了。
她和大阿哥,都要万分诚心的孝顺皇后娘娘才是。
含璋知道大阿哥熬过了最凶险的阶段,在慢慢好转的消息,心里头也是万分高兴的。
看了数日寂静压抑的宫城,含璋心里头的不确定也在慢慢的增加。
她一个人在这里,孔嬷嬷与墨兰墨心都是不许进来的。
只带了几个福临一定要放在她身边的护卫,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
这偌大的宫城里,什么时候这样乱过呢?但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宫中还在肃清。似乎是在严查什么。是太后的旨意。
阿哥所这一片还算安宁,别的地方可就难说了。
大阿哥这一遭,这宫中怕是要除毒过整个夏天,到了秋日才能重新住进来的。
京郊那边的行宫猎场也是不错的。至少得等到紫禁城中再无危险了,主子们才能重新住进来的。
含璋本以为会等到大阿哥完全好转,再同痊愈的大阿哥与巴氏一同出宫的。
结果没能等到那一日。
大阿哥身上的痘痂还没有完全退掉的时候,福临派了御前侍卫索尼进宫,来接含璋出去。
太医与含璋说过,大阿哥已然大好了,再休养一些时日,确定无碍了,便可以出宫,住到行宫去继续安养的。
来接含璋的索尼带来了福临的话,一定要接含璋出宫去。
再多问些,索尼就跪着不敢多说了。含璋就想,这个样子,怕是外头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便去同大阿哥说了几句话,交代了巴氏几句,便同索尼出去了。
大阿哥还很是不舍的,但知道自己痊愈了出去之后就能见到皇额娘了,倒是也不怎么难过了,心里只想着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等出去了之后,再跟额娘到皇后娘娘跟前去磕头。
出了宫门,就瞧见了福临的龙辇仪仗。
索尼早跪下了。
含璋再一瞧,福临一袭明黄龙袍,正站在那儿望着她呢。
身边的人跪了一地。
晨起的轻雾笼罩着紫禁城,也轻轻拢着两个隔步相望的人。雾中缭绕弥漫,似乎瞧福临的眉眼,也不是那么的清晰了。
可是这个人的眉眼,分明早就刻在含璋的心上了。此时,她心中的画笔,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情愫,一点一点的填满了她目光中那被轻雾遮挡了英俊眉目。
含璋站在原地,只望着福临轻轻的笑:“我回来了。”
福临似乎等了许久。
他沉静的眉眼,仿若是千万年形成的雕塑般不动如山。直至看见了他心上的人,那沉肃的眉眼才一点点的鲜活起来。
周身的冷意随着他起步而散掉,等到他走到含璋面前,将阔别了数日的小皇后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他的身,才慢慢的温热起来。
不敢再冷啊。怕冷到了他心尖子上的人。
“朕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与你分开。”福临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分离。似乎这样的数日于他来说,也像是阔别了生死一般。
可分明,就是与生死擦肩而过了啊。
第66章 春车
福临的怀抱紧实而温暖。
含璋深深吸了一口气, 鼻端再也不是在宫中闻到的那些用来消毒的药粉的味道,而是独属于福临身上的清冽好闻的气息。
像是春日刚刚出枝的桃树,新叶翠绿, 只是看一眼, 就叫人的心底里充满了希望。
含璋很喜欢福临身上的气息。他不爱熏香, 也不喜欢那些味道过重的香粉。
侍候他的宫人深知皇帝的习惯,因此从不在福临的衣饰上用过重的香料, 他身上的气息雅致, 很多时候都混合了书墨还有所用朱笔朱墨,还有日常器皿身上的气韵,就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更无法模仿的帝王气度。
他身上本来就有的气息突泄出来, 总是令含璋着迷的。
就好像是深海中的幽静,又似那高山山尖上的一捧雪。是危险的,也是令人神往的。
“好。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含璋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可偏偏这样的事情,又都是不能不做的。
福临身上有些冷, 在这样将要过尽春日入夏的时节里, 他身上不该带着这样的寒意的。
他素来都是热的, 平日里就是暖热的人,某些时候更是热的惊人。何时见他这样冷过呢?
可见在外头的这数日, 他不高兴,也不得展颜, 更不开心。
是抱住了她以后,他的身体才慢慢的热起来的。恢复到了含璋最熟悉的状态。
“朕觉得, 你是拿话哄着朕。”福临把人抱上了车驾, 这里药味好重, 他不喜欢,不仅自己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更不想小皇后在这里多待了。
“是真的。”含璋脱了外头的衣裳。临出来之前更衣过了,但还是有些药味,含璋自己也不喜欢,干脆把外头的衣裳脱掉了。
她穿着内衫,圈着福临的脖子,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相思,“我在里头,日日都很想你的。不分开的时候不知道,乍一分开了,才知道相思是个什么滋味。以后,都不要这样分开了。”
福临早就给她备好了衣裳,干脆将她身上的衣裳都解了,重新伺候她穿衣裳:“话是这么说。可那日你说要朕离的远远的。可不似今日这般容情呢。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
含璋连忙把福临的嘴给捂住了:“快别说了。巴不得以后都不要再遇上这样的事。我能干了一回,可不想再能干第二回 了。我只想你护着我。天下太平,你身体康健,大家都好好的,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啦。”
车驾逐渐远了,紫禁城里那浓重的药气也渐渐的散了。
轻雾缓缓的散开,太阳一点点的照耀,将所有的雾气消弭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