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金书
家里给她的嫁妆很多,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很多都是空的,就是预备着给她装东西的。
东西装好了。要放在哪儿,含璋却犯难了。
这东西哪怕藏起来,含璋也不想叫奴才们碰见。
孔嬷嬷将箱柜打开,指给含璋早就预备好的地方,笑道:“主子就放这儿吧。”
“这是主子放衣裳的箱笼。除了奴才和墨兰墨心,谁都不能碰的。主子要紧的物件,都可以放在这里。”
含璋轻轻抿唇,倒也不是那么要紧的物件。
就是,清白如纸的人,如今被福临沾惹,叫他涂抹上那样娇红的色彩。这样隐秘的,碰过他们两个人身子的物件,就该好好的藏起来。
只叫她知道。也只能她知道。
箱笼深处,散发着木香的楠木盒子旁边,还有个黄花梨的小盒子。
没扣锁,含璋好奇。她好像不记得里头装着什么了。
趴在那儿,悄悄打开来一瞧。
想起来了。
这是含璋出嫁前,额娘叫孔嬷嬷给她的迎春图呀。
女子大婚,当夜迎春。可不得提前学着点么。
瞧着那上头的姿势,除了图样,还有文字说明。
当初那位含璋格格,就没看过。当然没印象了。
含璋么,迟疑了一下,把黄花梨的小盒子抱出来了。然后把箱笼关上了。
墨兰墨心出去忙了,含璋抱着小盒子一转头,就对上了孔嬷嬷的目光。
这盒子年头久些,木香深长,含璋轻轻吸了一口气,说:“我就是,想学习一下。”
孔嬷嬷就笑了:“主子好学。这是好事情。”
当初小主子不肯学,可把孔嬷嬷愁坏了。现在主子肯学了,孔嬷嬷高兴的不得了。
可知道小主子刚开窍,不敢把小主子吓坏了,纵然孔嬷嬷觉得自己的知识可能要派上用场了。她也不敢多说,怕把小主子的学习热情给吓回去了。
含璋收拾完,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早就等着了,瞧见一直念着的漂亮小囡囡娉娉婷婷的走进来,妙目流转,秋波盈盈,小脸红润,姿态娴雅,太后就放心了。
瞧见小囡囡眉目拢着舒畅惬意,偶然流露出些娇态倦懒,太后就知道,这是没有受委屈的。
没跟大婚那夜似的受欺负。
儿子没欺负娇花似的儿媳妇,太后就连瞧着小囡囡脖颈耳后的红痕都觉着顺眼多了。
新婚夫妻嘛,小囡囡这么可心,福临想留下些印记也是正常的。若没这些,怕宫里又要有人想,他们科尔沁的小囡囡不得宠了。
“佟妃的事,我知道了。”
太后待含璋坐下来,才牵着她的手道,“皇帝处置的很好。没有叫你受委屈。”
“往日瞧她,和顺安静,皇上多眷顾她一些,也不见她如此轻狂。”
太后想,若非如此,在佟妃生下三阿哥后,她和皇上也不会把三阿哥放到佟妃身边叫她自己养着。
更不会允准汉军旗出身的佟氏得以称妃。
往日抬举些,今儿个佟妃倒是利用这抬举,和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争起宠来。
太后说,“佟妃身边,必有人挑拨。和她说了些什么,才叫她义无反顾的去了乾清宫。连她自己和三阿哥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公然和疼爱皇后的太后对着干。
含璋瞧太后言语,似乎是维护佟妃的意思:“额娘是觉得,佟妃是被人胁迫了?”
太后疼爱的目光落在含璋身上,她笑道:“佟氏有皇妃的待遇。先前也是正经得宠过的,胁迫什么呢?这就是她自个儿的意思。”
“我是这宫里人心易变。佟妃没准从头到尾就是装的。先前帝后不和,她乐得做个温顺的人博皇上的恩宠。现下你来了,皇上不重视她,她心中自然不平,再叫有心人激几句,就仗着得宠皇妃的身份去示威。”
“如此看来,她就是个祸害。禁足了,也是个祸害。”
太后倒是瞧着含璋越发欢喜了。幸而是这个小囡囡来了,若换做旁人,不是这么个局面叫佟妃着急了跳出来,还瞧不出佟妃是个祸害呢。
含璋吃饱了来的,这会儿不饿,可太后这儿做了新的消暑奶茶,用的是昨儿叫她送去的爆爆珠甜品,含璋贪口,就喝了一小碗。
太后瞧着心里喜欢,也跟着用了一小碗。
才用完,就瞧见漂亮小囡囡宝石般璀璨的明眸里闪出轻软的光亮:“臣妾还以为,太后喜欢佟妃呢。”
太后爱怜地瞧了含璋一眼,说起佟妃的语气很浅淡:“佟妃出身汉军旗,在这宫里,不怎么显眼。出身不尊贵的女子,若没有恩宠,就会和庶妃们一样,泯然于众人。”
“这宫里不缺美人儿。若非她得宠有了地位,三阿哥也不会叫她养着的。”
就和生了大阿哥和二阿哥的那两个庶妃一样,地位太低了。甚至不值一提。
佟妃的事,太后没搁在心上,她也瞧出来了,小囡囡也没搁在心上。
可小囡囡来宫里的时日还是太浅了,许多事不知道,也看不见这深水里头的暗潮汹涌。
太后手把着手教她:“这宫里,用的九成都是前明的太监宫女。关外带进来的亲信,十不足一。咱们人再多,盛京后宫的人也有限,填不满这偌大的紫禁城。倘若一个不用,人家会说,咱们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不是说替前明执掌江山么?怎么倒不用前明的人了?”
“皇上亲政,制定规矩,沿袭明制。亲近了汉人,这满人难免受冷落些。可他们也不想一想,八旗人再多,几十万之数,能比得上几百万的绿营兵士么?咱们又不是来搞对立的。满人入关,犹如入江入海,汇聚一流才是正统。”
“但是含含,不说外头,只说这后宫里,就不是人人都心向大清的。总有些奴才,面上恭顺,背地里另有主子,另有一副心肠,他们指着佟妃得宠,指着汉风一枝独秀,指望着皇上的偏爱落在实处。到时候,满蒙八旗的不满,可是会要命的。”
含璋瞧着安稳坐在她身边,闲闲含笑唇齿间拨弄天下风云与她看的昭圣皇太后布木布泰。
她想,福临独宠董鄂氏,那可是出身满洲正白旗的女子,不过只在政务上崇汉抑满,满蒙八旗的不满与攻讦,不就生生逼的福临丢了性命么。
第18章 宫雾
太后说完,就瞧见漂漂亮亮的小囡囡陷入沉思之中,太后唇角微微勾起,心里越发的满意含璋做这个皇后。
往日里,她与静妃根本说不到这些。静妃心中怨气难平,成日里盯着和福临的不和睦,眼睛里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她便是想说,也无从说起。
更别提让她替福临分担些什么了。实在是朽木不可雕。
“含含,在想什么?”太后温柔的用蒙语问含璋。
含璋望着太后,目光清淡若水,却仿若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臣妾是在想,若佟妃不成了,他们是不是还要再推一个人出来,靠近皇上呢?”
太后就笑了:“是啊。只是这个人,可能是后宫的嫔妃。可能是宫里的奴才。也可能是前朝的大臣。谁都有可能。这个人会支持皇上,引导皇上,让皇上倾心相待,让皇上犯错误。”
太后为什么一定要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做皇后呢?
因为布木布泰不放心。不放心将皇后之位给外人。
大清现在内忧外患,事务繁多。
福临所为种种,都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后在这夹缝中,推动大清的发展。
福临身边的人太多了,出身科尔沁的皇后,至少能让福临喘口气,不至于在众多声音中迷失自己。
满蒙联姻,是大清坚不可摧的基石。在前朝后宫都布满了前明的人时,蒙古,就是大清坚实的后盾。
太后以为静妃能做到这一点,可她没有。而她的含含小囡囡,这样的乖巧懂事,她是能够完成太后的期望的。
太后对含璋说:“静妃被废后,宫里就曾经有谣言,说佟妃得宠,佟妃会被立为皇后,入主坤宁宫。皇上都是知道的。佟妃也知道。”
皇上没对佟妃喜欢到那个份上,谣言就终归只是谣言。
含璋清润的眸子微微闪动,她说:“额娘,如果他们执意如此,我们是怎么防都防不住的。”
历史上的事儿,含璋知道一些。
福临的处境真的很难。他为固人心,多次下旨,称不忘国本,首崇满洲,是为了扼制前明汉臣的野心。
但满人骄纵,他在行动上,也是从不徇私徇情,哪怕是一省总督,犯了错,说斩也就斩了。
准确地说,他是倾心汉化,崇汉抑满这个说法,是昭圣皇太后在福临去世之后说给他的。
要说福临罪己诏里这样说自己,含璋不大信。
他那样恣睢的一个人,不会这么说自己。可后世,是昭圣皇太后给了他定论。
在亲政后的十年里,福临做的很好。
可是他身边,也确实出现了一个人,董鄂氏,那个他爱到了心坎上的皇贵妃。
福临的苦闷,福临的高处不胜寒,在两个人倾心相爱后,福临把这些都给了董鄂氏。
董鄂氏在支持他,引导他,也确实让福临倾心相待了。
听太后这番话之前,含璋只是想,那是一段凄美的皇上与皇妃的爱情故事。是两个身不由己的人。
可听了太后这话,含璋心中悚然吃惊,如果董鄂氏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呢?
那该多可怕。
或许真情是真,但爱到走投无路,也是真。
可那还是一段过去的历史。现在,董鄂氏还没有来呢。
太后瞧着年轻的小囡囡,含璋的眉眼,其实不怎么与她相似。
可看着她,太后总想起自个儿年轻的时候,她伸手捏了捏含璋的耳坠子,笑道:“怕什么。额娘有你呢,有你在。额娘一点儿也不担心皇上。”
小囡囡比她年轻的时候更聪明,更灵巧。也更,纯真。
含璋没想到太后对她的期许这么大。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结果大阿哥来了,娘儿俩的对话就止住了。
大阿哥咳嗽了几日,太医也不敢胡乱用药,只是稍微吃了一点点药汤,大阿哥素日里养得好,身子壮实,天气好起来后,就不咳嗽了。
大阿哥刚好,听说皇额娘来了,就闹着奶娘要来见他皇额娘。
好几日没见了,他很想念他香香软软的皇额娘。还想跟皇额娘一起玩玩具。
含璋知道他沉,她身上总还有些印记,可不敢把这个胖团子抱起来了。生怕又被踩了疼。
就等着大阿哥到榻上来坐着了,含璋才过去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大阿哥叫了一声皇额娘,还笑嘻嘻的亲了含璋一下。
这小团子现在跟含璋混熟了,一点不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