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十四月
陆娇什么也没说,什么不满情绪都没露,还努力朝边丽兰笑了笑,落在边丽兰眼里她就是在故作坚强。
边丽兰心里更愧疚,但她也不知道她能再做什么,她沉默一瞬,道:“嗯,那行,我楼下等你。”
边丽兰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高跟鞋踩在楼梯地板的声音哒哒作响,渐渐变远。
陆娇看一眼恢复空荡的楼梯口,不在意的笑笑,去了边上卫生间洗漱。
赶时间,陆娇没让边丽兰等太久,她在卫生间简单洗了把脸,刷了牙,再出来换了身衣裳,拿发带随意扎好头发,便拎过她床上的军绿色大布包下了楼。
她没穿边丽兰以前给她买的那些少女洋装,普通的白衬衫黑色裤子,再加上那个大布包,整个人透着土气。
边丽兰是精致惯了的人,她看一眼陆娇的穿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忍住了没说,道一声走吧,先一步出去了。
八月的海市像个大闷炉,太阳热晒,哪怕还是上午,地面温度也很高,热气层层蒸上来,吹着的风都是热风。
哪怕走林荫小道,也感觉闷晒,边丽兰受不了热,走出去没多久就拦了辆的士。
还是自行车叮铃铃遍街响的年代,私家车的士都不多,一路畅行,加上房管所本身也不算远,两脚油门的功夫,就到了。
不是后世那种高楼,如今的房管所还只是一栋小三层的房子,顶上几个烫金大字,下面挂了一个木牌牌,质朴有年代味儿。
进去大厅,就看到穿着灰色衬衫短袖,腋下夹一个黑色公文包,正在边上打电话的陆正海。
陆正海这会儿还没发福得厉害,老板肚不明显,人又高大,有那么几分气势,瞥眼看到陆娇她们,他几句话说完挂了电话。
“怎么这么晚?”
这时候房管所的大厅没有装空调,顶上只一老式吊扇在慢悠转着,这边又是上午当晒的时候,陆正海怕热,闷出了一身汗,脾气也出来了。
边丽兰从来不忍他,当场怼回去:
“晚什么晚,我等下的飞机都没急你急什么?”
“急着回家生孩子?解玉香肚子里的货这么快就能卸了?”
“你!”
陆正海对边丽兰这个前妻,他从前就不喜欢她的泼辣,现在离婚了更不喜欢,他想发火,但注意到边上的陆娇,他心里暗骂一声泼妇,忍了忍道:
“黄主任在等着,先办手续。”
这是大家今天来的目的,边丽兰没再说什么,陪着一道去了办公室。
先前就打过招呼,加上证件齐全,没多久,房产变更手续就办好了,边丽兰伸手从陆正海手里把房本夺过来,递给了陆娇。
“这套房子是你这个没良心爹给你的唯一东西,收好了。”
边丽兰没顾及还在房管所,当着人面直接说的这话,陆正海脸色又沉了沉,顾及着还有人在,他压着气,没说什么,但出来房管所,他就再没看过边丽兰和陆娇,去开了那辆黑色皇冠就自己走了。
边丽兰想让他送陆娇回去的,结果转头只看到留下的一地尾气,她气得不行。
“册那!这个死没良心的,真是手续办完就彻底翻脸了,送女儿一程都不愿意,比后爹还不如......”
边丽兰骂起陆正海来,刻薄的话骂不完,陆娇前世听过太多,早听腻听厌了。
对陆正海那个爹,她现有的深刻记忆只有她上门跪下求他,却被他灌了药送到袁璟床上,和后来他出事,要她找顾遇帮忙摆平,她不愿意,他狂骂不休,各种诅咒的狰狞。
她表情冷淡,抬手看一眼手上时间,很快打断了边丽兰:“十点多了。”
边丽兰还要赶飞机,闻言一滞,她看向陆娇,神色微微不自在:“娇娇,我和你斯伟叔叔约好十点半碰面......”
陆娇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笑了下,抬眼看向边丽兰神色如常道:“那妈妈你赶紧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这边离家也不远。”
女儿太过懂事,似乎经历父母离婚,她一下长大了,符合了户口本上给她改的年纪。
她也确实要独立生活了,她爸不喜欢她,现在一心想着那女人肚子里那个,更不会管她。
而她和娘家关系早就老死不相往来,唯一亲近的大姐远在余暨指望不上,今后一切只能靠娇娇自己。
边丽兰心里不是滋味,她张嘴想说什么,但这时恰好有一辆的士过来,她赶紧抬手拦了下来。
“那,妈妈走了,娇娇,你照顾好自己。”
陆娇看一眼边丽兰身后的的士,她笑着点点头:“嗯,我会的。”
十七八的姑娘,笑容清浅明丽,阳光下耀眼灼目,边丽兰感觉心口被烫了下。
各种愧疚突然似狂掀而来的海浪袭向她,再加上迟来的离别愁绪,她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娇娇。”
陆娇眼瞭轻颤一下,她垂在身侧的手微蜷,片刻,她终是轻声应了,迟疑一瞬,她上前抱了抱边丽兰,抬手给她擦了擦泪。
边丽兰脸上画着妆,担心给她擦花了,陆娇并没有用力,只指背轻轻一揩。
“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是,要幸福!”
要幸福。
三个字一下戳中边丽兰。
她自我惯了,爱自己更多。
对陆娇这个女儿,当初生下来是为了从婆婆手里换取一份工作,她一直骂陆正海不负责任,但她对陆娇实际也没怎么管过。
而陆娇从小懂事,是真真切切的贴心棉袄,总是让她慰藉更多。
边丽兰心里越发愧疚,也更不舍得,她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她忍不住道:
“娇娇,你,你好好复习,学好英语,等妈妈那边稳定下来,等我......”
边丽兰说了许多,大概都是想等她安定下来,想办法接陆娇过去。
陆娇没就这事发表什么看法,她只耐心听她说完,笑回了句:“妈妈,你不用管我,你幸福就好了,我会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上车吧。”陆娇说着,主动过去给她打开了车门。
“再见,妈妈。”
希望这辈子得偿所愿的你能幸福。
看着开远渐渐消失不见的士,陆娇抬手擦了下眼角。
第2章 2去找他
“六万块,全部卖出,谢谢。”
离开房管所,陆娇打车到了工商银行国债交易柜台,看柜台外面没有人,把她包里的国库券全部拿出来递了过去。
半个多月前她去墓地看顾遇,回来路上突然心悸晕倒,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当时陆正海和边丽兰正为她归属问题大打出手。
不同于上辈子那时候的无措绝望,只知哭求。
这一次,她冷静看着两个人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打得精疲力尽要鱼死网破的时候,她主动站出来表明愿意独自生活,给了僵持不下的两个人一个台阶,又劝得边丽兰松动,没再坚持要玻璃厂的股份,选择拿家里所有存款。
陆正海高兴惨了,担心边丽兰反悔,他给陆娇抚养费的时候尤其痛快,当时就从公文包里把他收到的三万块货款支票给了她。
当天下午,她哄了边丽兰身份证,到银行把三万块支票兑出来,就找了上辈子帮过她们的隔壁王奶奶家在修车厂上班的吴叔,一起开着她家里那辆陆正海废弃不要的小破货车去了边上的徽城。
按96一张的价格买了三十二张国债,之后又回来海市这边,到各个国债交易点把三十二张国债以一百一十三的价格分散卖了出去。
八八年杨百万的故事是她当年打工那会儿听多了的,重生回来,她没有放过这个赚快钱机会。
半个多月以来,她借着边丽兰那边办理离职和出国没空过来,陆正海不管她的机会,和吴叔两个不眠不休往返徽城郑城海市连续五六回,原来陆正海给她的三万到如今已经翻了翻。
如果继续下去,她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杨百万。
不过这也就想想了。
这半个多月,她和吴叔每次出门都像在钢丝弦上走,提着脑袋过日子,乔装打扮不够,中途还不敢轻易下车,吃喝拉撒都在车上,一旦注意有什么动静,他们就像受惊的鸟,慌得立马发动车跑路。
但即便他们这么小心,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人盯上了。
昨天要不是她偷听到那群混子谈话溜得快,没准儿已经丢财丧了命。
昨晚她和吴叔平安到家,就说好散伙的事了。
快钱能挣一波就够了,她不贪心。
况且,她还得抓紧去找顾遇。
上辈子那男人一直念叨他没能早点遇到她,心疼她受苦太多年,更自卑自己不是头婚,年纪还大她许多。
她却没告诉过他,她更心疼他被亲人背叛,背上“杀妻”罪名被冤入狱两年。
她时常想,要是当初顾遇没有被陷害,他的事业没有中途折断,他大概不会那么辛苦,不会应酬喝酒到胃穿孔,后面更不会得癌,那么早早的就离开了她。
“六万块,确定全部卖出吗?”
国债放开不记名买进卖出已经三个多月,这段时间听到风声的人越来越多,前往柜台大额交易的人也多起来,陆娇的六万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工作人员接下国库券透过窗口看了她一眼。
“嗯,全部卖出,这是我爸厂里收回来的货款,我这里马上要嫁人了,他让我兑出来买嫁妆,麻烦你快些哦,我还约了我对象,得去找他......”陆娇回神,眼也不眨的笑说道。
陆娇神情镇定,带着不谙世事般天真,加上那张过分漂亮细嫩一看就像家里娇养出来的脸蛋,哪怕她穿着不算洋气,工作人员也再没了疑虑,很快给她把钱兑了。
陆娇运气好,前两天刚跌到一百一以下的国债今天回升许多,六万的国债按一百一十四的价格卖出,拿到手里六万八千四百块。
第四版刚出炉的百元票子整六摞,再加零散一沓,堆叠在一块儿惹眼得很。
工作人员看着都禁不住眼热,这年头海市普通员工工资才一百多一个月,家里能拿出六万多块给孩子做嫁妆,绝对是富贵人家了。
“收好啊,新婚快乐。”工作人员看着陆娇那张殊艳的脸,忍不住说了句。
“嗯,谢谢。”
陆娇回一句,拿了麻布口袋出来把钱装进去,再放进了她随身斜跨的包里。
海市刚经过一波严打,安全很多,但财帛动人心,为以防有盯梢的,陆娇出来银行,快步去了公交站台,恰有辆公共汽车过来,她也没看是哪路车,直接上了车。
万幸没有人尾随她一起上车,陆娇短暂的松了口气。
中午公交车上没什么人,还有空座位,但陆娇也没多在车上停留,两个站过去,她在还算热闹的街道下了车,之后拦了的士打车回家拿行李。
这半个月来,陆娇不去徽城和郑城的闲暇时间都在打包行李,她一早打算好的,等房子一过户,边丽兰出国离开,她就出发去余暨大姨家。
上辈子她和顾遇相识在十年后,对他前面十年的经历她知道个大概,但他那十年搬家过许多次,还经常各地到处跑,她没办法确定他这会儿具体住哪儿。
她只知道他现在在余暨,他小婶和她大姨同在麻纺厂上过班,她大姨还在这段时间给他安排过相看,所以她要找到顾遇,只能去大姨家后再慢慢寻。
从海市到余暨的车每天两班,陆娇拿了行李打车到火车站刚好赶趟,买到下午一点那班的硬座。
八十年代的火车,封闭,拥挤,没有空调和通风,一上车一股各种混杂的酸臭味扑鼻而来,陆娇已经许多年没经历这样的环境,屏息许久才慢慢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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