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和这种人较什么劲,简直不值当。
周秉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也笑着小声回话,“文官不得与武官结交, 当心那些御史大人看见了要找你的麻烦。我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陈兄要是挨上几板子就要小心身子骨了……”
陈文敬恨得暗暗咬牙。
要不是这人胡乱一气折腾自己?早就把儿子抱上了, 结果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庾湘兰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没有落个好下?场,跟个富商转眼就被利用了干干净净,最后还枉送了性命。
只是想起?那个无缘一见的儿子,陈文敬还是心痛得滴血。尤其?家里的那只母老虎闹了几回假孕之后,想要一个亲生儿子承欢膝下?的念头更加地强烈。他看了一眼远去的那几位内阁大佬们?绯红的官袍,想做人上人的意愿前所未有的强烈。
等人走远了,缩在后头的谢永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这位家里的那位魔怔了,三?天两头地拜菩萨烧高香,也不知?惹了什么就是没有身孕。我听说有人想走江次辅的路子,结果求到陈文敬头上,悄悄给他送了一个夷族的女子。面相?一般,到倒是极好生养的身段……”
周秉噗呲一笑,这下?康郡主又有事情可忙了。又想起?一件心事,回头问,“到底哪家寺庙的香火灵,我倒是想为?我媳妇去求一炷香。”
大大方方的,神情间没有半点扭捏。
谢永满眼惊奇,不由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谭恭人还没有好消息吗?”
周秉咳嗽了一声,这该怎么说呢。原先?谭五月不准备在周家长久存了另外的想头,就偷偷用了一点避孕的药物。后来两个人把话说开谭五月自然歇了那股心思,可两人成亲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孩子,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林夫人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了。
王肯堂过来诊脉,说两个人的身子都康健,一时半会没有也正常,遇着这样的时节反而不能着急。孩子就是这样,你不想要的时候他就来了。你着急上火的时候,孩子来得反而慢腾腾……
谭五月的心思重,周秉不好催促,总想着是不是她原先?服用过的药物产生了别的影响。但这话无论如何不能出口,依着自己?往日的混账行径,谭五月没有在新婚夜直接翻脸走人就算是给了天大面子。
谢永想了一下?说,“哪家的寺庙香火灵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崇福观有位张真人,原先?在先?帝面前都是有脸面的。先?帝薨逝后这位真人就云游四海,前些天刚刚回来。刚才?那位陈状元的老婆康郡主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的法事,应该是有些高深道?行才?是。”
世人对于佛道?之类的玄妙之事都存着敬畏之心。
周秉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这一时半会地又想不起?来,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
因为?马上要到小年,谭五月带着李小山家的媳妇,就是瑞珠在收拾厨房。里里外外已经打扫干净,贴了灶王爷的神像,供奉了新鲜的水果和刚出炉的糖瓜。
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周秉,谭五月边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一边悄悄说话,“用的是江州的黄米,我在屋子里给你留个两个,比摆在这里的还要大。我让师傅专门给你撒了一点熟芝麻在上头,吃起?来更香……”
年青女子穿着一件紫地撒金的对襟长袄,领口那里镶了一点灰鼠毛。额上的发全部?梳上去了,有着光洁的前额,明亮的眼神,坚定的微笑,行事干净利落说话爽快,整个人的气质和刚到京城的样子迥然不同?。
周秉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糖瓜。
其?实?周家的厨子做得来这种供奉在灶王爷面前的物件,但是总觉得没有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们?做得地道?。所以每逢这个时候,周家管家靳叔就会拿几个小钱叫江州籍贯的小贩到周家现?做现?卖。
其?实?图的就是一个热闹,主家在这天一般也没有拘着规矩,人人穿着新衣等着吃刚刚成形的糖瓜。小贩卖弄手艺,一会吹一个大锤形状的,一会吹一个两接头葫芦形状的。糖瓜又脆又香,人人都高兴。
糖瓜放在桌上,被小瓷碗蓬地一声砸碎,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香甜。
被人时时惦记着的感觉实?在太好,周秉满嘴香甜地吃着糖瓜时,心想两个人的日子也不错,起?码这盘撒了芝麻粒的江州糖瓜用不着给别人分。要孩子也得随缘,等缘分到了时自然就有了……
新年过后景帝身边渐渐多了更多的新面孔,后宫多了几位容貌姣好的妃嫔,或是娟秀或是文雅或是秾丽,给初春的皇宫添加了几抹亮色。
常皇后终于有了身孕,足足三?个月的时候才?往外宣告。郭院使亲自诊脉,只说胎儿康健。不知?怎么传到外头就有人私下?里说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公主,惹得常皇后终日郁郁寡欢,看起?来比孕前还要清减许多。
景帝体恤常皇后,就让她随意找几个相?熟的诰命进来陪她说说话。这种殊荣一般是皇后的母亲和姐妹才?能有的,常皇后却下?了口谕,让周秉的夫人谭氏进宫陪伴。
谭五月接到内监的传话时很莫名?。
说起?来她都没有正式觐见过常皇后,只是在宫宴上远远瞧见过一回,记得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笑容温和的女子。
常皇后穿着一身湘妃色的茄花纹家常比甲,身形已经微微鼓起?。对谭五月像认识了许久,很自然地拉着她在坤宁宫的后花园散步。问她出嫁前在家里做什么,在京城可还习惯,在老家可还有什么亲戚?
谭五月老老实?实?地答了。
她不是机巧擅变的女子,但说话极其?朴实?。就随意说起?小时候和父亲在海边等渔船归来,渔夫们?卸在码头上的鱼有时候跟半座房子一样大,常常引得城里的百姓扶老携幼地过去围观……
渔船上的水手常年风吹雨淋,人人都跟碳里挖出来的一般。海边的景色多变,往往头一晚狂风暴虐,第二天却是漫天的朝霞。
常皇后这种深闺里长大的贵女听得眼睛都睁大了,神情间颇有些神往。
谭五月本来不想多话,但常皇后真是个很好的听众,一问一答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她觉得再不能乱说了,再说下?去要耽误贵人休息。
停默了一会儿,最后就说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就带了几个江州的糖瓜。这东西和京城的糖瓜说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江州用来做糖瓜的材料里多加了黄米、粘谷米,吃起?来更加爽脆甘香。
一般大户人家的主母从有孕到生产都是小心又小心,更何况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外来的吃食没有经过十道?八道?检测根本不能到坤宁宫。
常皇后却好像并没有多想,不顾身旁女官的阻止,伸手拿了一块托在帕子里吃了,末了还赞叹了几句。
谭五月这才?觉得有些莽撞。
昨天接到内监的传话时,她就在想是不是要带一点什么礼物。江州乡下?百姓之间走亲戚时,彼此都会带一点家常点心和熏腊肉。
这时候周秉就兴致勃勃地建议,说皇后娘娘身份贵重,什么东西没吃过什么东西没见过,干脆带一点平日里少见的。白日里江州黄米做的糖瓜还有许多,他吃着味道?还不错,不如送一些进去,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家里有两个常在宫城行走的,总归不会有大错,谭五月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回头就让人弄了一盒新鲜的糖瓜出来。为?怕路上破碎,她还专门把装糖瓜的盒子抱在怀里。
常皇后却很满意,不住嘴地吃了大半个。
然后不但中午时将?人留下?来吃饭,临走时特特赏赐了不少绸缎和丝绢,还特意嘱咐让她隔几天再到宫里来玩……
这要是其?他娘娘也就罢了,偏偏是素来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的常皇后。
于是等谭五月出宫时,已经有好几位消息灵通的诰命夫人准备往周家下?帖子了。
第137章 第一三七章 常皇后
等?坤宁宫的女官彩绣带着两个?小宫女准备晚膳的时候, 才发现常皇后一个?人静静坐在西?次间的隔扇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手边用来暖手的暖炉已经没了热气,矮榻上的茶点?更是连动都没有?动。
彩绣顿时大惊, 忙走上前去低声问, “娘娘不是在屋子里小睡吗,什么时候起来的, 怎么不唤外?面的人进来伺候?”
女人一旦怀孕很多生活习惯都会被打乱, 常皇后每天午后都会休息一会。有?时候瞌睡得厉害就一觉睡到亥时。御医说每个?孕妇都不同,只要与?身子无碍就由着她。
常皇后一看到她的样子, 就知道自己的这位贴身女官在生气,就笑着慢慢解释, “就想一个?人呆一会, 出?个?门前前后后不知道要劳动多少人,他们不累我倒是累得慌。再说我今天也没干什么,就是和谭恭人说了一会话, 倒是很有?趣……”
常皇后性?情?温柔敦厚不是说着玩的,一贯体恤身边贴身侍候的。像这种为了底下的人少劳动, 宁愿自己醒后呆在屋子里闷着。
彩绣放下心,一边帮她挽头发一边打趣, “娘娘的性?子就是太肃静了,不想还有?人能和你说到一块去。每回看到娘娘你应酬那些诰命时搜肠刮肚地找话题, 奴婢在一边看着都着急。”
常皇后低头一笑,“我召见谭恭人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真的好奇这个?人。林夫人那么宝贝的儿子,堂堂四品锦衣卫指挥使, 皇上最信任的亲信之?一,却娶了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今天一见, 果?然有?很特别的地方……”
顶顶难得的是为人质朴纯善,却又让人觉得她处事周到不油滑。
彩绣点?头,“说是江州乡下富绅的女儿,从小在外?祖家长大,为人粗笨不通世故。今天我瞧着在娘娘面前说话不卑不亢进退合宜,哪里是不知礼数的人。多半是外?头人见不得人家日子过得好……”
皇帝的嫡亲妹子荣寿公主喜欢周秉,其实并不是很难打听到的秘密。
常皇后也是这样想,“周秉的人才是一等?一的好,刚到京城时多少女孩都看中了他,偏偏早早就成了亲。若是天仙贵女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平常才德平常的女子,所以引得多少人意难平……”
彩绣知道自家娘娘表面敦厚不争,其实性?子淡漠,对?于?坤宁宫外?头的事情?一向很少过问。难得见她对?一件事感兴趣,就依着话头往下说话。
“我看谭恭人还好,就是第一次进宫有?些不懂分寸。送什么东西?不好,怎么送吃食,还是市面上最最常见的糖瓜。先前娘娘倒是一点?不嫌弃,拿起就往嘴里送,我看了险些冲上来把那东西?甩出?去……”
常皇后哈哈大笑,娟秀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我就是想逗一下你们,看你们是不是真有?那般大的胆子。我是怀了孩子,又不是怀了个?金疙瘩,走一步动一下就有?无数人盯着。再说周家有?贯在宫中行走的林夫人,有?精明?过人的周秉。你以为那谭氏送东西?进来,他们不细细查验?”
彩绣一怔立刻明?白过来,那盒江州糖瓜……其实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后宫严禁和前朝结交,礼物?重了坤宁宫不会收,礼物?轻了坤宁宫会感觉受到怠慢。唯有?自家生产的吃食,看起来不贵重但是干系重大,才能表达这份慎之?又慎的心意。
这其中的拿捏,其实最考验人情?世故。
因为常皇后有?孕,坤宁宫里大大小小的利器因为避讳都收拾干净了,因此?屋子里的一盆没有?修剪的山茶树长得有?些肆意。
常皇后纤长细白的手指划过油亮的树叶,轻轻笑了一笑,“我倒是很羡慕谭氏,她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有?人能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费心筹谋,又做得恰到好处,可见她是个?有?福气的……”
皇上的相貌周正性?格温和,待人也多情?体贴,可他这辈子注定不会仅仅是某一个?女人的丈夫。
彩绣心里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喃喃地劝解,“人过日子总要一天天地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看那谭氏别的不说,一定是一个?活得通透的人。”
是啊,这世上很多烦忧就是因为活得不够通透。
常皇后就叹了口气,“别人以为我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其实我倒是真想生个?贴心贴意的女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到十八岁,看着她招个?齐齐整整的驸马。有?空就进宫来瞧瞧我,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这怎么可能,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如今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皇后娘娘的肚子,这要是稳稳当当地生下男胎,那就是正经的嫡子,是命定的太子爷,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顶尖富贵和滔天权势。
彩绣轻声问,“娘娘是在担心什么吗?”
常皇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肚子上,“我进宫前父亲母亲就在担心我,说我性?格单纯良善,也不知道能否在宫里顺利长久。你看这里人人都隔着心思活着,人人都在防着别人施展手段,可我不还好好的活着。”
冬末初春的日头短,天已经黑下来了。
常皇后不耐烦久坐,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儿,不由有?些唏嘘,“那徐淑妃活着时何等?风光得意,就是在我面前行礼都只是做做样子。可卫辉行宫的一场大火烧起来她就化成灰烬,不过短短时日就没人记得她了……”
徐淑妃已经成了故纸堆,现在宫里的人都在观望皇帝的新爱宠。
后宫和前朝千丝万缕,常皇后不喜欢掺杂那些事不代表她就是个?木头。当年多少人请愿立大皇子为太子,她心里也是门清。只是性?格使然,总觉得有?些事强求不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看不清常皇后脸上的表情?。
彩绣把一块绣着葡萄缠枝纹的缂丝薄毯搭在常皇后的身上,压低声音,“娘娘千万要保重,这胎要真是个?公主也就罢了。万一是个?皇子,娘娘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他考量一二,有?时候不争就要被别人往死?里压下去……”
更何况皇后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长兴候。一人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新旧交替,不是常家的血脉上了位就不会对?常家留情?,那时候也许就是一族几百号老少的生死?……
常皇后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手上碧玺石戒指闪烁了一道寒利的光芒。
她和景帝是少年夫妻,却越来越看不透身边的男人。说他冷清,对?每位妃嫔都是体贴周到。说他长情?,放在心尖上的徐淑妃死?后似乎也不见怎么伤心难过,只是做了几首缅怀的诗文?在徐淑妃的七七上烧了。
别人看不清,她这个?枕边人可是看得真真的。
常皇后不由得叹了一声,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困惑,“……徐淑妃死?的那晚,丰庆阁除了皇上在场,好像就是周秉在了。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我怎么……觉得不像是意外?呢?”
即便情?况再紧急,可是救一个?不救一个?实在有?些牵强。
彩绣迟疑地站在一旁,“娘娘噤声,皇上说徐淑妃是因为帮他挡了一下掉落的房梁才当场身故的,为此?还特封徐淑妃为皇贵妃,这就是定论。咱们无凭无据就不要胡乱猜测,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恐怕又是一场祸端。”
也许挡房梁是真,但之?后徐淑妃是否还有?鲜活气就是另说了。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总觉得这场事故像裹着厚厚的黑纱。但如今景帝已经大权在握,昔日温文?尔雅的男子已经是主宰天下的帝王了。再去追究,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深宫里唯一愿意记着徐淑妃的,恐怕唯有?她亲生的大皇子了。
常皇后虽然身份尊贵,可一向不怎么管其余宫中的闲事。只是心里实在好奇,不知道盛眷隆盛的徐淑妃怎么就这么容易死?于?非命。看徐淑妃往日那股子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劲头,她一度以为自己也是要让位的……
毕竟她进宫多年膝下无子。
常皇后是长兴候的嫡次女,景帝选中她的缘由之?一就是因为她的性?情?宽宏温柔敦厚。现在的她心中有?一股隐隐的骇然,却说不出?所以然。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由头,常皇后不自觉地想接近周秉身边的人,也许潜意识里想将谭五月作为一个?突破口。但谭五月身上那股异于?常人的豁达通透让人心折,也许这就是周秉敬重妻子的原因。
可能是吃了江州糖瓜,常皇后对?于?之?前的执念反倒淡了,“就当个?经常走动的娘家姐妹吧,我的家里人反正离得远。等?会收拾几匹素净的面料送去,就那匹天水青吧。刚刚她走得急,我都没想好送她什么呢!”
彩绣帮常皇后把头发整理到一边,“我早就安排好了,不但有?几匹上好布料还有?两件羊脂玉的把件,也算是礼尚往来。不过几个?江州糖瓜换了这么些值钱的东西?回去,谭氏可算是赚大发了,难怪是做海上生意出?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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