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135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拖一天就难上?加难。要是像那年王肯堂的堂弟王观卖假药一案那样衍生下去?,到时候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

  周秉眯了眼睛,想了一下又回?头吩咐谢永,“你去?查一下崇福观可以求子的风声是怎么传出去?,再去?看看传说当中那得子的妇人所居何处是何身份?”

  谢永对于?这些市井间的事向来?得心应手,点头领命而去?。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其中一个是米豆腐胡同姓张的妇人。成亲十六七年的都?没有孩子,她丈夫就带她每个月初一十五到崇福观祈福。结果真的应验了,十个月后这个妇人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喜得她丈夫到处嚷嚷,特特在家门口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像这样的还有几?例,情况都?是大同小?异。都?是多年未生子,求医问药都?不行,但到崇福观祈福之后不久就有了身孕。

  周秉摸着下巴冷笑,“什么时候送子观音改行到道家去?做善事了?”

  他向来?不怕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凭什么寻医问药不管用?,到你崇福观磕头作揖就能奏效,那平民百姓什么都?不用?干了,地里的庄稼也用?不着侍候了,全都?信奉你龙虎山的无上?老君得了!

  谢永说完这件事还有一点欲言又止。

  夏天的风雨说来?就来?,坐在屋子里可以听见外头的闷雷。周秉掀开?廊下的竹帘好透气,回?头看见他的怪模怪样不由?好笑,“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幅样子给?谁看?”

  谢永不好意思?地笑了,神情微敛,“大人让我监视的那座庄子似乎有异动,有消息说一夜之间多了好几?个没了眼睛的青壮,那惨叫隔着墙都?能听见……”

  要来?的终于?来?了。

  虽然是意料当中的事,但周秉还是被人性之恶感到手足发?冷,“我一向知道杨庆儿的胆子大,没想到他真的会把?这件事实施下去?。为了他那只瞎眼,他恐怕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这些都?是猜测,谢永声音轻微,“那座庄子守得很紧,我派去?的人只是负责洒扫。要不是那几?个没了眼睛的人一时出来?晃悠,他不能肯定里头发?生了什么。现在受伤之人已经被送走,他也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反正人已经不见了……”

  周秉放缓声音,“能查到这些就已经是大功一件,叫你的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能在杨庆儿眼皮子底下安插这么一个人实属不易,其他的我派其他人去?查……”

  十珍堂的王观售卖违禁药丸之后,与王观有关?的许多事就销声匿迹。但周秉因为有太医院的老相识王肯堂提醒,对于?这件事的后续就格外留心。

  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查到王观名下的一处庄子在不久前刚刚易主,而谢永因为市面?熟悉,好巧不巧认识那座庄子的新?主人是杨庆儿养的一个清客。

  为了和十珍堂撇清干系,杨首辅都?不得不主动退居二线。而杨庆儿这时候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买了这个庄子,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能和杨庆儿这个疯子牵扯上?的多半没什么好事,加上?王肯堂也差点被胁迫,所以周秉断定这座新?庄子就是杨庆儿力图隐藏的秘密。

  果不其然……

  外面?开?始下起大雨,周秉的声音在昏暗里显得沉闷,喃喃自语,“那些人真的都?没了下落吗?”

  谢永也小?看了那些人的肆无忌惮,“我派的人不敢乱动,但传的信出来?说第二天的确没再见到那几?个人了。不知道是就地处置了还是送到别的地方,我底下的人手不足,又怕深挖引起注意就主动收手了……”

  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因为不知道那些人会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周秉心绪有些浮躁,敲着桌子沉吟,“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十珍堂的王观炮制八繁膏时浑身汗毛直竖,他把?他的亲生子亲手铡了片。白惨惨的一片,偏偏血没有几?滴,让人看了连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现在看,这杨庆儿行事和他简直像是亲兄弟一般……”

  这两个人视人命如同蝼蚁的态度如出一辙。

  谢永自忖算不上?好人,但这种事真是让他这个老手都?感到不齿。一咬牙小?声问,“不能查,就眼睁睁地看着更多人受他们的迫害……”

  他倒不是正义感爆棚,不管南镇抚司还是北镇抚司的名声都?不好听,只是因为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是非观念。那座庄子是无底洞,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好几?拨人。谢永想,再怎么样那些无辜的人也不该这么个冤枉死法。

第189章 第一八九章 药人

  此时的卢妃胡同也不太平, 杨庆儿有些心烦气躁,拿着?手?里的几张纸大发雷霆,“用了?这么久的工夫, 你就给我整了?这么个玩意儿……”

  地上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消瘦的老者, 姓孔,是川陕一?带的名医, 被重金延请到?京城已经?小几月了?, 当然最初的名义说是为杨庆儿医治瞎眼睛的。

  孔大夫脸上恭敬木然,心里却在后悔实在不该趟这道浑水。当初在成都府的小日子多?惬意, 每天坐诊完毕后喝一?壶小茶吃一?叠点心,或是带着?家里的小孙子玩乐一?番何等逍遥,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孔大夫盯着?自己?的手?, 觉得上头怎么洗都有一?股子血腥味道。第一?次干违背良心的事时,他整日整夜的睡不着?。但在无数财帛和天花乱坠的许诺面前,他的大夫操守忽然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人?活一?世, 总要搏一?个万世流芳的美名。他想做一?个前所未有的先驱,总得有些不得已的牺牲。

  桌子边三足骊龙纹的香炉里燃着?安神香, 让人?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一?些。

  孔大夫听了?杨庆儿的斥责后不疾不徐地斟酌着?用词,“这才四个月, 前期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不易的了?。移植到?另一?人?身上的眼睛重新生长, 总是不易。眼下出现坏死,也可能是术后有些地方没?有注意,还请爷容我些工夫细查……”

  杨庆儿知道这件事急不得,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奈何他左眼瞎了?这么多?年, 竟是一?天也不愿意多?等。那份渴望就像一?个原来越膨胀的贪欲,总有一?天要让他到?焦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孔大夫毕竟是自己?好不容易收罗来的高手?, 这些日子也算尽心,实在不宜这个时候翻脸。杨庆儿平静了?一?下驻步回头,“我会再给你找几个合适的人?选,你只管老老实实地给我试验,总要找对法子才行。”

  孔大夫松了?口?气,看?出他面色不豫根本不敢多?话,躬身退了?出去。

  贴身侍从艮八过来小声?问,“先前已经?悄悄处置了?五个人?,现在这一?批试验失败的人?该怎么处理?”

  杨庆儿的头有些疼,他对于别人?的命倒不是很看?重,而是因为他现在披了?官身,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做什么时都要顾忌后果。庄子上的事若是泄露,那必定?是一?场轩然大波,即便是皇上再对他青眼有加,恐怕也不会出面保他……

  这一?摊子事成了?烫手?山芋,拿在手?里膈应,丢了?又实在舍不得。

  毕竟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庄子上消失,时间久了?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段时间艮八总疑惑后头有人?盯着?,但把庄子上的人?手?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并没?有查到?什么特殊的情况。

  杨庆儿有些不耐烦了?,语气阴冷沉漠,“先关到?地牢里呆着?,若是乱吼乱叫就统统割了?舌头。这几个虽没?了?眼睛可别的地方还好好的,张真人?说炼丹的话也许需要这样的药引子……

  人?为万物?之灵,什么药材都比不上。

  杨庆儿的身子一?到?夏天就不舒坦,连脾气也是非常容易暴怒。毕竟是小时候受过外伤的,只要一?想起生母被大哥反杀得血渍横溢,死的时候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杨庆儿所有的疼痛就十倍百倍的加剧。

  艮八心里暗暗抽气,面上却是不敢异样。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早早就该习惯才是,所以只低头应是。这样的主子比从前更加容易暴躁且一?意孤行,他根本不敢出言相劝一?句。

  有杂役送来今天的晚饭。

  庄子上人?手?紧张,除了?关着?的那几个药人?大多?数都要担几分工作,所以吃食只能算是过得去。饭菜都搁在蒸笼里,是一?碟粉蒸小排骨,一?碟蒜蓉白菜,一?碗乳鸽炖虫草,并一?小碟油拌三丝。

  屋子里有些暗,杨庆儿眼睛不好使,就慢慢挨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一?点。好在饭菜卖相不怎么样,但所用的材料够新鲜,吃起来还算可口?。

  吃着?吃着?就忍不住郁闷,“都怪王肯堂那个老匹夫,奸猾得跟鬼一?样硬是不肯服软,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到?他的短处,不然哪里用的着?我千里迢迢找这个姓孔的。当初满肚子豪言壮语,结果到?现在都弄不成功一?回……”

  庄子里的事毕竟不能对外宣扬,为了?找到?合适的接手?大夫,杨庆儿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收罗过来的,奈何这个所谓的川陕名医一?点都不中用。到?现在为止连眼睛上有多?少干系重大的脉络都还没?有弄清,失败了?一?例又一?例……

  杨庆儿再心急,也不敢把自己?的伤眼交到?这样人?的手?里。

  艮八帮着?舀了?半碗鸽子汤,小心劝慰,“好在孔大夫也不是一?无是处,前些日子换了?一?条小腿的那个人?还好好的,今天能杵着?拐杖走几步了?,我看?过些日子就能正常走路……”

  关在内院的都是些无亲无故的百姓,好吃好喝的供着?,唯一?不足的就是不能随意行走。孔大夫的任务就是把这个人?身上的某个物?件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并保证那些移植过后的器官能够顺利成活。

  虽然现在看?起来成功率并不是很高,但毕竟有了?个很好的开端不是吗?

  艮八这样安慰着?自己?,总算给那些流民一?碗饭,也算是做好事。

  他偶尔看?过一?眼,那个被活活锯了?小腿的药人?瞪大的眼睛,新鲜的断口?咕噜咕噜地往外冒血水。那人?被灌了?麻药,本是昏迷的,但疼痛时身下的木床被压得咯吱咯吱乱响,却浑身僵直只能生生看?着?这一?切发生。

  鸽子是庄子上自己?养的,乳鸽汤闻起来清醇鲜美,但艮八总感觉有一?种若隐若现无处不在的血腥味。

  今天太晚了?,杨庆儿决定?在庄子上歇一?晚。

  艮八服侍主子歇下后退出屋子,出门看?着?黑洞洞的夜空,觉得这乡下的天空里好像隐藏着?一?双能洞察一?切的黑色眼睛,麻木而默然,像是看?惯了?世间的一?切丑恶。

  他想自己?死后多?半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煎熬。

  有人?过来禀报说今晚一?切正常,艮八缓缓点头。随意自嘲一?笑,这辈子活着?的时候都糊里糊涂的,还在担心死后会不会下地狱,真是吃饱了?瞎撑的。

  这处庄子眼下是主子最重视的地方,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几乎放了?杨家一?半的死士在这里。进出都有严格的限制,只怕一?只苍蝇都不方便往返。要是有人?意图强攻,藏在暗处的利箭可以将来犯射得像个刺猬。

  艮八并不担心这里的安危,他想以主子爷现在办的大事,虽然有些违背道义,但主子爷既然能铺下这么大的摊子,就说明?方方面面是默认和许可的。只要能成功,这世上还不知有多?少权贵受益,到?时候就有无数的金银和顶好的前程等着?自家主子。

  再不用施展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

  无上荣耀背后肯定?垫了?无数的枯骨和泪水……

  但就是这样守备森严的地界,还是偶尔有一?声?难以形容的低哑惨叫传出来,衬着?这墨黑如水的夜色更是叫人?瘆的慌。艮八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心头宛如被三九天的冷水浇过。

  前方忽然有一?点躁动,艮八望过去,就见一?个人?在地上挣扎着?,庄子上的死士木然地用长长的刀枪抵着?那人?。

  有管事的过来抱歉,说是一?个药人?趁放风的时候疏忽,竟然从地窖里跑了?出来。他马上就把人?押回去,再不会发生这样的疏漏了?。

  被挤压在地上的药人?很年青,不过十五六岁。大概往日过得艰苦,手?脚纤细得像个小姑娘。洗干净脸后看?起来模样还有两?分俊俏,只可惜一?只眼睛没?了?,暗红色的伤口?突兀地往外翻着?,看?着?有些骇人?。

  药人?像个跌落陷阱的小兽一?样惊慌失措。

  艮八知道这件事要是禀报给主子,这孩子多?半就要被杀了?然后丢到?荒郊野外,一?个晚上甚至连尸骨都不能保存。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像自己?年青的时候,也是这么警惕这么小心,却还是踏上歧途走上末路……

  若是主子那时候就要筹备换眼,说不定?地上被压制得死紧的人?就是自己?。想到?这里艮八难得起了?一?点悲悯,回头对着?那个管事说话,“把人?好好招呼着?,要什么就给什么。再让人?跑出来,我就把你押进去给孔大夫……”

  管事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把地上的小药人?拉起往回走。

  大概真的是气急了?,隔得远远的还能听见管事骂骂咧咧的。

  无外乎是怎么怎么这么不听话,这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不比外头风吹日晒当个乞丐的日子强。也不知你们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好日子不会过偏偏要找死,怪不得一?辈子都是要饭的命……

  艮八心里想这个管事的话太多?了?,但这个念头在心中只是一?闪而过。

  一?回头却看?到?那些死士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下,院子里只有跌落的一?盏白灯笼和几道树木的阴影。艮八自嘲,我比他们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主子一?声?令下就没?了?性命的人?,竟然还有闲情同情别人?的悲苦,简直是不知所谓。

第190章 第一九零章 要人命的小瓷片

  南镇抚司。

  如今衙门算是新?成立的, 手头并没有多少案子?。

  朝堂上现在最受瞩目的这?桩案子?是甘肃总督的贪渎案,人已经被押解至京城。

  按说这?种案子?应该先放到?大理寺去审,但?这?位甘肃总督手眼通天, 竟然买通了大理寺的人, 提前知晓了案子?的进展,面?对大理寺卿的提审时对答如流, 竟然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景帝得到?奏报后大怒, 转手就把这?件案子?给了南镇抚司。

  周秉手底下的人少,但?是个顶个的精明强干, 拿到?外面?都是审案的高手,且个个都是铁石心肠。用不?着顶头上司出?面?, 一顿烧炸烤蒸之后, 那位奸猾似水,自?诩见过诸多大场面?的总督大人就把老底全部翻了出?来,顺便还吐露了几个刚刚走通的高层关系。

  景帝继位以来算得上是脾气?和软。

  只要底下的官员吏治清明, 对于他们偶尔的争拿卡要就一笑而过。

  奈何这?位甘肃总督仗着是两朝老臣子?,在治内纵容儿子?肆虐百姓。知道自?己即将卸任就大肆收刮钱财, 反过来又用钱财铺路打通关节。

  甘肃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这?位总督有惯于欺上瞒下, 民?生疾苦难以传递。

  若不?是引起无数人怨声载道,他的恶事?也难以被暴出?来。这?件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只是后面?牵扯了几家收受贿赂的高官,大理寺的人才晕了头跟他同流合污。

  周秉知道景帝把这?件案子?交给自?己,一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二?是给恶名在外的南镇抚司正一回名。

  于是他把案子?办得明明白白, 每一件事?的前后都有实打实的铁证。牵扯的官员也毫不?含糊地拿下,至于那位甘肃总督的几个嚣张跋扈潜逃在外的恶子?在很短的时日内全部被捉拿归案。所贪渎的钱财庄子?铺子?田产一一收缴, 堪录了明细的名册一个不?落地呈了上去。

  周秉到?南镇抚司上任后的头一桩大案子?办得漂漂亮亮,连惯于挑刺的御史?台都无话可说。

  景帝很得意,觉得自?己有识人慧眼,特意赏了周秉一百两银子?。

  对于赏赐不?赏赐的周秉到?不?是很在意,因为景帝高兴了就给个三瓜两枣,不?高兴了就罚周秉一整年的俸禄。别看他现在坐在南镇抚司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威风不?少,可前两年的俸禄都让景帝给罚没了,就是说现在府学胡同的开支全是谭五月在支撑。

  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多半要羞愧不?少,可周秉理直气?壮。偶尔在外吃饭应酬,有那不?怀好意的人提议想让周秉当冤大头,他就两手一摊说家里的钱全部是媳妇在掌管,他纯粹就是一个装门面?的……

  遇到?这?种又痞赖又狡猾又拿脸面?不?当事?的周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只得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