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第42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穿越重生

  他的话音儿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半分迟疑。与先前在路上与谭五月在马车上嬉闹玩笑的样子全?无相同,显现出另一种成年男人的酷烈果断。

  谢永露出一丝意外,又觉得这才是?眼前人的真正面目,即便温和也是?带了?狠戾的温和。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风水先生

  清水村位于江州县城西南一处丘陵, 没有修官道,乡民进出全靠肩挑背扛,因此即便是晴天的路也相当难走。

  纪宏去查另一条线去了?, 因此这趟清水之行只有谢永带着十来个穿便装的番子跟着。这边的情形看起来比县城还要荒凉些, 虽然远远看着有房屋墙桓,但走进了?才看到这些房屋都破败不?堪。

  其实?乡下的很多房子打的都是土坯, 只要一年半载不?住, 前?前?后后就会很快长满杂草。一行人走了?许久,才碰见一个砍柴的老头儿。

  老头儿也姓余, 精瘦的脸上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皱纹,穿着一身尚算干净的破旧衣裤, 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总想?往外跑。

  安抚了?许久, 老头儿才战战兢兢地说清水村大部分的村民都是余这个姓,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有姻亲关系。

  乱子起来的时候,一半的人跟着余师傅干大事去了?。另一半的人胆子小, 或是举家迁徙或是投亲靠友。清水村本?来就贫瘠羸弱,所以整个村子短短时日就不?成?样子。

  要不?是实?在没有去处, 老头儿也不?会这个时节还留在这个穷得能看见光腚的地方?……

  乡下人见识少言语粗陋,对于余得水这个少见的能耐人都尊称为余师傅。

  周秉使了?眼色。

  谢永立刻干练地掏出两串铜钱, 又?塞了?一壶老酒,态度和蔼得过分, “打听个事,那余得水和村子的厘正余正富好像不?对付。人家都说是余正富报私仇,最后惹急了?余得水,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头儿乱糟糟的污浊眼睛看见酒壶立刻就亮了?, 瞟过来一眼嘟囔着,“我知道你们?是官府上的人, 不?过我今年六十多了?也不?怕事。就跟你们?说句公道话,余师傅是个好人,那余正富忒不?是东西……”

  原来,清水村的老祖宗为躲避战乱跑到这个犄角地方?安了?家,村子里往上数都是一个枝丫出来的。

  余得水的亲妹子忽然得急病死了?,他本?身懂这个,就拿着罗盘上山找吉穴安葬家人。费尽辛苦找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了?一个风水上叫鳙鱼池的宝地。

  传说亡者葬在这种地方?,可以荫庇至亲,三代之内必定有直系子孙出贵。

  出贵,是官面上的说法,用?乡野间的大白话解释,就是这家的子孙以后少说是富得流油。若是再占一点文?昌运,说不?定还可以出阁拜相做朝廷大官。

  恰巧在这个时候厘正余正富的亲爹也死了?,就眼馋上这块风水宝地。

  先是说拿银子买,人家当然不?肯卖。一块宝地是讲究缘分的,有很多风水先生一辈子都寻不?到合自家八字属相的阴宅。

  余正富心里存了?私心,仗着辈分要大些,就纠集族里一些长辈准备好好教训一下狂妄的余得水。

  这时候的他利欲熏心,老早忘了?余得水是个闻名四?乡的风水先生。忘了?这种人不?害人就是好的,还想?从他手里占便宜,简直就是找死。

  闹到最后没法甚至开?了?祠堂,余得水就讲了?实?话,说这块宝地只适合年青女子所用?,其余人用?了?必定会祸事连连……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余正富根本?不?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余得水的名字报到官府征集的河工名单上。

  按照律令,河工要在河渠上待到三月汛期来。

  有时候县官不?如现管,余得水再有通夭的本?事再愤恨也没招,被村里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青壮连拉带劝地拖走了?。

  等?人一走,得偿所愿的余正富就喊了?挑夫,欢天喜地地把自家老爹停了?好久的棺材送到半山腰上的鳙鱼池。披红挂彩,请了?唢呐锣鼓炸了?半寸厚的鞭炮,不?像是办白事倒像是办喜事,仿佛自家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余正富虽然是堂堂一乡之厘正,但说起来日子还没有余得水家过得宽裕。所以今时今日,这块被吹得差点上天的风水宝地就是死也要先抢过来霸占着。

  然而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余得水在浔河上反了?,回到村子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宰了?余正富。

  至于是怎么宰的,其实?都没人亲眼得见。反正有人活灵活现地说,余得水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凶神恶煞,浑身上下像是从血水里淌出来的……

  正巧一股阴冷邪风吹来,谢永连带后头站着的几个年青番子齐齐打了?寒噤。

  要真是这样,这余得水为了?一块金贵的坟地与人起隙,最后还一气?杀了?五个,真真是杀神转世!

  周秉的脸却凝固了?。

  搞了?半天余得水杀厘正余正富的动?机是有了?,但杀另外几个人的过程全无线索,动?机也更加扑朔迷离。

  总不?可能这真的是个疯子?

  依旧是老头儿带路,七拐八拐了?老半天,站在山脚指着半山腰,说看见那座气?派的大坟了?吧,就是余正富亲爹的阴宅。修得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儿子死了?,儿媳妇怕被人连根寻仇,连夜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知到哪里讨生活去了?。

  老头儿最后露出惊恐的神色总结,所以做人不?能做绝了?,这个什么鳙鱼池当真邪性得很!

  这就是现世报。

  在场的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是挂着人命的,这时候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不?知道死在自己手里头有没有无辜的,于是齐刷刷后颈上起了?一层毛。

  周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雾气?皑皑的山头,估摸着爬到半山腰应该不?是很难,就反手抽出腰间佩刀直直往上走。

  正想?打退堂鼓的谢永惊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跟在后头。

  那老头儿在后头怪叫,“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地底的冤魂不?甘心,要把阳间的人带到阴间去受苦。你们?这些后生不?知天高地厚,当心被鬼背走……”

  四?周树影幢幢,谢永谨慎地凑过来,“大人,你相信有鬼吗?”

  周秉带头,拿刀狠狠劈开?纠缠成?一团的荆棘。明亮的夏日立刻就倾斜进来,立刻有恢复胆气?的人在后头接手。

  锦衣卫怕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厉鬼,不?是活生生的人。

  周秉抹干头上的汗,这才抽空回了?一句,“信啊,怎么不?信,屈死的鬼也会向恶人索命。要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骸骨,这世上的活人还有什么想?头?”

  他一张耀目的脸上毫无惧色。

  因为……他也是从尸山血海里奋力爬出来的,这世上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林子里的草木浓稠的不?像话,看着不?远的一条道,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太阳高高的挂着,没有一点热乎气?,像一轮诡异的黄月亮。树叶草叶长得茂盛,偶尔垂下来的一枝红果倒是极漂亮,毛茸茸地像镶了?一层金边。

  谢永紧跟在后面。

  他算是胆子大的,总觉得从这位上司嘴里冒出来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好。正在心里嘀咕,就见前?头的人猛地站住,压着嗓门冷冰冰地说了?一声,“……到了?!”

  墓葬为六柱三开?间的重檐宝塔式,石匾上的字迹苍劲雄健,碑上有风格各异的深浅浮雕,有顽童戏狮、老叟耕种,边梁上浮雕了?寓意福禄寿喜的蝙蝠、梅花鹿、松鹤,祈求祥瑞的凤凰、麒麟、狮子、大象、犀牛等?瑞兽。

  谢永带着几个人转了?几圈,啧啧赞叹,“余正富对他老爹真是下了?血本?,这肯定用?了?老大一笔银子……”

  话题很快转到余正富作为一个乡间厘正,连最末级的小吏都算不?上,到底有多高的俸禄才能为他爹修这么气?派的一座阴宅?

  答案是除非是余正富从地里刨了?一缸现银出来,要不?这辈子绝无可能。

  谢永却细心地看见顶头上司围着墓碑左看右看,好像看出了?什么门道。

  他跟久了?,知道这位面上一副清冷,实?际上肚子里的货有限。这桩民乱为始,凶杀为末的案子,原本?就没指望他能瞧出什么名堂。

  但忽然一下子想?到通州的案子,司里这么多老手都一时没有察觉银箱的蹊跷,偏偏这位一上手就逮着大家伙。至于最后不?了?了?之,是因为有人发了?话不?准再往下查。

  谢永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有福运,玄妙而不?可琢磨……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就见青年吞吞吐吐地转过头,“我对墓葬风水之类的没有研究,但怎么看这个地方?不?是所谓的鳙鱼池。甚至连普通的宝地都算不?上,这应该是飞蜈朝北斗的五鬼位……”

  这话令人费解。

  毕竟对于很多人对于风水愿意相信,但是愿意花时间深入了?解的就不?多了?。

  周秉其实?也是个半吊子,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风水上最讲究藏风聚气?,如果一处地方?风十分强劲,连活人都站不?稳,那必定不?是宝地。因为真的有旺气?凝聚,也会被疾风吹散……”

  一个站在后头的番子抱着胳膊直跳,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觉得这地方?风大得邪乎,早就过了?端午,平地的人都已经穿短衫了?,这上头的风像小刀子一样嗖嗖的!”

  周秉有了?支持的佐证,原本?胡说的胆气?又?大了?一些。

  “你们?看这块绵延出去的山加上这些层层条条的沟壑,远远看去像不?像一条仰首的蜈蚣,那两条最长的沟就是蜈蚣的翅膀。蜈蚣的正好在北斗星的下头,从左边缓缓到右边,一层比一层低,这里头还有个名字叫五鬼位。

  五鬼位是风水学上四?大凶位之一,是廉贞星飞临之地。廉贞星五行属,离与兑互为五鬼,是最毒的一个凶位。震木助五鬼,凶星克宫,定宅内主人三代必死于刀斧……”

  谢永在锦衣卫里干了?将近二十年,连他胆子这么大的人都被吓住了?,目光僵直地问,“埋在这儿的是余正富的亲爹,难道他也死得蹊跷?”

第50章 第五十零章 飞蜈朝北斗的五鬼位

  在场的人脸孔立刻不好看了, 气派恢弘的墓葬前弥漫着一股子怪异的气氛。

  谁都不想?一件无头案子没有查清之?前,又多出一件无头案子来。查案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差使,北镇抚司的小子们暂时还不想?抢别人的饭碗。

  谢永帮着大家伙又问了一句, “大人怎么懂这么多?”

  语气里有一半的不信。

  因为怎么看这个面?相贵气的青年都不是一个奇人异士, 最起码不是能沉下心专研学?问的。说句不中听的,身手也不见得顶好, 在北镇抚司里连前二十都排不上。

  谢永和这位大人小磋过, 可以拍着胸脯说,周秉除了骑马射箭是强项之?外, 在寻常人当中还算个高手。但毕竟在富贵窝长?大,论?起真刀实枪的对仗就是个渣渣。

  被人当面?质疑, 周秉不自在了。

  那是在上一辈子他发达了, 就学?着别的富贵人家给自己老爹迁一个风水更好的阴宅。偏偏办事时不牢靠,花大价钱请的风水先生被对头收买,定了一个看起来无比风光, 其实却是至毒至极的一处山岭。

  那个处心积虑的对头就是陈文敬,因为太多的事追着赶着碰上了, 两个人结了死怨。

  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陈文敬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上一记阴的。周秉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仗着小性子偏偏要时时刻刻地撩拨着,这不就把人彻底惹毛了, 背地里使出了这个歹毒的计策!

  那一年周秉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忽然接到老家祖母身子骨不好的消息。跑死了几匹马,才勉强见了老太太最后一面?。

  丧事办完,后知后觉的周秉被家里的糟心事弄得起了疑心, 悄悄把迁坟的事往后移,还另外请别处的高人看了。

  人家好心告诉他, 先前他选的那块地叫飞蜈朝北斗,是相当凶煞的五鬼位。只要把亡者的骸骨放进去,风水就盘活了,总要前前后后死五个人才能罢休……

  所以周秉不是对玄妙的风水术突然感兴趣,而是他只认得这一个。

  这会面?对众人不好露了底,就半真半假地含糊应对,“我从前在乡下时最喜欢到处游荡,凑巧在别处见过这样的坟,现在回想?起来那座旧坟应该就在江州县境内。

  开?头我还没想?起来,站到高处才记着这回事。那一家子几年间就成了绝户,万贯家产都落到不相干的外人手里。很多人都说是他的祖坟埋得有问题,因此当时的印象特别深……”

  谢永敏感地察觉这位没把话说透,又经不起细琢磨,就试探着建议,“我派人回江州县衙,叫上仵作过来开?一回坟,查一查余家老太爷到底是不是死于非命?”

  周秉摇头,“我所说的也只是乡野传说,做不得十分准。但是民间的东西也不能全?盘不信,原本在这之?前,我也不是很信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言语,“我的意思是先不要惊动?太多人,要不然把摊子铺得太开?,话说得太满,到时候打的是我们自己的脸!”

  青年的头微微侧过来,浮在雾气里的鬓角干净整齐,声?音幼细而轻微。

  “五鬼穿兑宫生凶星,其凶尤烈。长?男夭寿,失盗、官讼、鬼怪作祟祸不单行。听说埋在五鬼位的坟主?心里有大怨气,前前后后至少要五个人陪上黄泉路才能罢休……

  谢永心里蓦地一寒,这件事的确不能声?张。

  因为加上余正富,江州县衙里有记录的,正正好五个人死于非命!半夜、血尽而亡、无人看见过凶手的面?目,最为蹊跷的是就连同?在一个屋里的枕边人都没有惊动?。

  若余老太爷也去得古怪,说不定另外那五人也是死于某种莫名?其妙的术法。上头催得急,让尽快结案,可要是把几个人死于风水之?术报上去,大家伙的官只怕也做到头了。

  谢永一咬牙,扬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着手去办。

  这时候那个领路的老头儿?终于吭哧吭哧地爬上来了,一看这些人抄着家伙竟然在掘坟,立刻把眼?睛瞪圆了,咋咋呼呼地叫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无法无天……”